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星娆总觉得姜珣这番话说的意味非常,而因为裴镇的事情带来的情绪和思虑过去,李星娆不免又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若裴镇才是梦中那该死的负心人,姜珣又是何人?
最重要的是,初见他时,是在那场关键的春宴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与当时还是一个影子的裴彦无限贴合。
这也是巧合吗?
李星娆状似无意走到姜珣身边,也抽了册书随意翻看:“太子近来事务繁忙,忙中容易出错,偏他现在并不可以出太大的错。我今日发现东宫走动的人比较往日多了些,面孔也生了些,总觉得不安心。”
姜珣面不改色:“不知殿下看到了哪个可疑的生面孔?那个裴彦?”
从去洛阳开始,这位公主便给他提过醒,她知道他手里有些可用的人。
两人初相识时,公主便对他很不客气,冷嘲热讽关监狱比比皆是。
直到公主想明白了些事,知道以前误会了这位无辜的长史,两人间相处越发像寻常友人时,公主对他还是这么不客气。
既然是上下属呢,就不要过多的分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不想姜珣手中书册一合,淡淡道:“裴家的人,大多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又是正经恩科路子入仕,有高门保荐引路,自然官运顺遂,年轻有为,殿下随便差个人就可把他的底子刨干净,何须叫微臣费那劲?”
他幽幽一叹:“养几个人也不同意,以前微臣不过是派他们游街串巷打听打听消息,废点脚力的事,拜殿下所赐,先是江州黑市,再是洛阳水灾,还有那东境迎敌,一次比一次凶险要命,微臣那点俸禄,还真按不住他们的工钱了。”
话音刚落,一只漂亮纤细的手举着一对掐丝百花金镯递到面前。
李星娆冲他微微一笑:“现在按得住了吗?”
姜珣倒抽一口冷气,故作夸张:“能能能……”说着接下那双镯子,用一副特别市侩贪婪的嘴脸在那镯子上摸来摸去,知道的是鉴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摸女人的手。
李星娆被他这样子逗得一笑,姜珣瞧见,这才收敛了些,将那镯子收好。
……
裴彦此人的来历并不难调查,李星娆很快便将他摸了个底。
裴彦是尚书左丞裴静的第三子,经科举选拔入仕,今任东宫弘文馆校书。
说起来,李星娆与裴氏并非全无交集。
当日春宴运花车挖出黑市兵器一案直指姜珣,此事便是交由裴静的次子裴雍来办,而裴雍也因直言敢当,从秘书郎升刑部司郎中。
不过私藏兵器的案子随着黑市剿灭,也算是水落石出,裴雍因此顺利交差。
李星娆思索一瞬,目光慢悠悠转向身边的姜珣。
姜珣一看她眼神就忍不住翻眼,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叹气道:“不知殿下又有何奇思妙想?”
李星娆:“本宫只是想起来,当日若非这位裴司郎当日在朝堂上为你勇敢直言,恐怕你都等不到本宫去狱中见你,给你活命机会,你说是不是?”
姜珣:“……”
于是,这日下值时分,裴司郎刚刚走出衙署便收到了一封烫金印花的请帖,而送请帖的人恰是长宁公主身边最为得宠的公主府长史。
姜珣立在马车边,冲裴雍见了礼:“近来朝中事多,殿下料想裴司郎贵人事忙,应当分不出太多闲暇应酬,只是黑市兵器一案,裴司郎仗义执言,对真相执着不懈,殿下非常欣赏,一直想要见一见裴司郎,不知裴司郎可愿赏脸。”
裴雍看了眼姜珣,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想也知道这请帖不过是个过长,今日这邀约,是拒不了了。
裴雍回礼道:“姜长史言重,殿下邀约,是微臣之幸。”
姜珣微微侧身:“请。”
裴雍:“请。”
前往公主府的路上,裴雍不动声色的打量姜珣,眼中思虑一层盖过一层,姜珣恍若未觉,一直留意着方向和路程,嘱咐车夫挑好走的近路走,唯恐路上耽误太久回去晚了,会惹公主不快。
裴雍看在眼里,心道外面传言这位长宁公主对姜长史偏爱宠信的很,屡次外出都是由他贴身跟随,两人关系定然不清不楚。
但裴雍入仕数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哪有那么多无端的宠信?
无非是靠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慢慢淌出来的一条路,也只有外人瞧着才觉得轻松。
姜珣谨慎仔细的当差姿态,让裴雍也感到几分进账,不由直起背,思索起公主此番召见他的真实意图。
没多久,马车抵达公主府,
裴雍做了一路的准备,以至于下车的时候,下意识舒了口气,姜珣听到,淡淡笑道:“裴司郎很紧张?”
姜珣问的很随意的样子,裴雍心头一紧,继而坦然笑道:“裴某还是第一次面见长宁殿下,的确有些紧张。”
姜珣请他入内:“不必紧张,殿下为人十分随和。”
裴雍自当称是,与姜珣先后入内,两人还没进入正厅,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裴雍听见,猜测是公主在抚琴,问:“这样进去,是否会打扰公主雅兴?”
姜珣:“容我通禀一声。”
于是姜珣入内,没多久便出来请他:“殿下请司郎入内。”
裴雍又悄悄舒了口气,镇定的走了进去。
可想而知,整个过程比裴雍想象的要和谐温馨多了,传言里并不好惹的长宁公主仿佛真的是为了府官来答谢他当日的大胆直言。
裴雍当然不敢邀功,怎么低调怎么说,谁知公主越发对他感兴趣的样子,开始偏题谈到琴棋书画这类爱好,然而裴雍遗憾地表示自己天资有限,各有涉猎,却也各不精通,当公主问及琴艺的时候,险些把手摆掉。
这入了仕途的男子,每日为公务国事和同僚应酬都要费尽心神,是在不似年轻读书时那般有闲情逸致,所以,裴雍自然对公主方才所奏的曲目一无所知,听都没听过,只道应是谁自己编写,并不外传的曲谱。
原以为聊了这么多,也该聊完了,谁知公主话题再转,提及日前往东宫去时,意外见到太子身边一新晋的年轻官员,一问之下,竟是裴家三郎君,说着感叹起来,只道朝中事多,太子监国不易,身边能有这等贤能之士相帮,可见裴家果然人才辈出。
裴雍可不傻,这公主兜兜转转说了许多,终于在这一次转折中,叫他窥见了自己会被请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裴雍一张平静外表下堪称惊愕无措,却没表现出分毫,笑道:“太子监国,身为臣子,为储君分忧乃是本分,殿下谬赞了。”
“是不是谬赞,那也要等足够了解才知,裴左丞膝下三子,本宫与裴司郎尚有往来,对裴大郎君略有耳闻,可这位三郎君,竟是神秘的很,好像从未听过。”
裴雍表情不大自然:“三弟他,其实并不在长安长大。”
“哦?怎么说?”
裴雍笑笑:“殿下有所不知,其实这乃是裴家旧日一桩悲事,三弟他……其实并非父亲所出,而是我二叔的遗孤,奈何二叔与二婶走得早,这才被记在微臣母亲名下长大。”
非是裴雍对家事毫无遮掩,只是这事在当年并非秘密,以公主的能力,早晚能查出来,或者早就已经知道,若在此事上扯谎含糊,平白显得蹊跷古怪,引人探究,倒不如大方承认。
且裴雍也是有考量的,常人听到这样的事后,多半会避讳不谈,以免触犯忌讳闹得失礼,可眼前的长宁公主显然不知失礼为何物,怅然的表示了一下遗憾后,单刀直入:“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了?那为何他不长在京城?又为何到了这个年岁,都没议亲呢?”
裴雍脑子炸响,意识到了什么:“啊?”
李星娆笑起来,慢条斯理道:“裴司郎应当知道,本宫此前曾往洛阳探亲,与母家姐妹相处了一段日子,感情渐深,恰好有几个姐妹正值适婚之龄,本宫闲着也是闲着,便想帮她们多物色物色。”
说着,公主特别提醒道:“裴司郎千万不要误会,本宫可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嫁娶一事,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看本人心愿,本宫只是帮着掌掌眼。”
裴雍愣了小半刻才缓过神来:“原来——是这样。”
李星娆细眉微挑,忽然收了几分亲和,意味深长的反问:“不然,还为哪样?”
接下来的谈话就顺畅多了,裴雍直接婉拒了公主的好意。
非是他们裴家不识抬举,而是裴彦那小子,性子像极了他早逝的母亲,淡泊寡欲的很,各方面的寡欲。若非父兄轮番上阵劝他入仕谋前程,他兴许现在还沉浸在闲云野鹤的日子里一去不回头。
所以,裴彦能回到京城,走恩科路子入仕,已经让裴家人十分欣慰,真要按着他的头议亲,只会委屈了日后嫁来的小娘子,这种缺德的事,他们可做不来。
李星娆听完,恍然点头:“本宫说话比较直,裴司郎莫要见怪,依你之言,令弟不解风情且不近女色,暂时不会考虑议亲,是这个意思吧?”
裴彦正色道:“正是如此,殿下好理解!”
话音刚落,伍溪自厅外而入:“殿下,裴校书已到了。”
裴雍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谁、谁?”
公主一本正经解释:“哦,本宫贸然邀约,怕裴司郎会不自在,正巧日前在东宫与裴校书搭过话,便顺道邀了令弟过府,不过他好像没有裴司郎说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裴雍:……
但伍溪还没说完,他看了眼裴雍,迟疑通禀:“宣安侯……也一道求见。”
刚露笑的公主脸色顿沉,阴森森望过去。
他又来干什么!?
第88章
虽然公主对宣安侯下了禁令,但这也只是一个对内的禁令,不许宣扬。
本以为这男人该有些自知之明,没想到他却学会钻空子,趁着外人到访一并前来,若直接将人拒之门外,势必引起这裴家兄弟的好奇质疑。
但转念一想,事情又有些蹊跷。
裴镇不是自讨没趣的人,那日的对峙,许多话都已说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算是极致恶劣冰冷,但让裴镇不喜钻空子也要跟来的原因,或许就在这裴家三郎裴彦的身上。
如此一来,倒也不是不能邀他一道,大家坐在一起,说话才有意思。
李星娆示意崔姑姑添座,又对伍溪道:“快请。”
姜珣悄悄瞄了眼座中的裴雍,果见他神色更不自然。
片刻后,两道身影先后入了厅内。
两人一起走进来时,李星娆抬眼看去,不由一愣,直至二人进了厅内先后见礼,姜珣的提示声在旁响起时,李星娆才骤然回神,给二人赐座。
裴彦自觉走到裴雍旁边的座位坐下,裴镇则在另一旁坐下。
作为这场小宴的主人,公主大方奉上美食佳肴乐音佳舞,当着裴镇的面,再次感谢裴雍当日为姜珣直言一事,裴镇独坐饮酒,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裴雍兄弟。
裴雍也是一再表示此事不足为道,两方客客气气往来两回合,原本静坐一旁的裴彦竟然主动开口:“殿下不必过于客气,身在其位便谋其事,昔日长史一事确有可疑之处,家兄不过是说了实话。若殿下过于赞誉,往后旁人岂非都觉得自己行分内事,也要得到嘉赏吗?”
李星娆顺势看向这位裴家三郎。
“本宫近来在宫中,常见裴校书伴于太子左右,以本宫对太子的了解,若非贤能之士,他也不会任用,裴氏人才辈出,是我大魏之福。”
裴彦笑了笑,形容清逸,“殿下身为女子,却可剿黑市,救天灾,上前线,亦是女中豪杰,太子殿下慧眼识人,长宁殿下亦巾帼不让须眉。”
公主团扇掩唇笑容娇美:“方才还谦逊着,转眼便把自己夸了是不是?”
裴彦也不解释,浅浅含笑,当真是丰神俊逸。
咚。
酒盏被人重重搁在食案上,沉重的声音击碎了两人间游荡的暧昧。
裴彦目光微动,看向声音的来源处,陡然迎上一双阴冷的眼神。
裴彦笑了笑:“不知下官说错了什么?”
裴镇敛眸:“本侯今日前来,是因太子殿下有事托本侯转达给长宁殿下,恰好碰上殿下宴客,跟着吃一盏酒,听人厚颜吹牛,应当没有打扰裴校书的雅兴吧?”
裴彦脸上生出几分赧然,眼神往上首的公主飞快瞟了一眼,却见公主只是盯着手中的酒盏轻晃把玩,似乎无意斥责宣安侯的无礼。
没等裴彦开口,裴雍先行起身拜道:“宣安侯既然有要事要告知殿下,那臣等不便多打扰了。”
不料公主将手中酒盏放下,嘴里同时说:“坐下。”
裴雍和裴彦微愣,旋即对视一眼,倒也乖觉的坐了回去。
李星娆看向裴镇,不冷不热道:“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散席后再说,偏要掐着这个时辰来扫本宫的兴呢?”
裴镇:“自然要趁着有人才好来,否则怕是没有机会说。”这明晃晃的暗示,乍一听去,竟然还含着几分委屈。
姜珣袖手旁观,看着宣安侯与公主正面对线,心里竟不由产生几分唏嘘。
这话倒也没说错,殿下都往公主府下了禁令,不许他进来,他当然只能趁着府里有客时跟着混进来。
然而,今朝的公主面对这个男人的模样,竟像极了她当初对待自己时的态度,因为不信任,所以对方做什么都能尖锐的刺回去。
姜珣恍然意识到为何与公主初相识时做什么都讨不得好,他当时,大约是帮裴镇这狗东西扛了些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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