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态,是个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古怪,永嘉帝终于发怒,直接以诬告储君的罪名将二人收押调查之余,又派出金吾卫彻底搜查长安内外,以探帝国奸细痕迹,而在此事有明确的证据定论之前,若谁敢再对太子有任何非议,一缕按照污蔑储君之罪处置。
早朝之后,太子亲自送永嘉帝回宫,父子二人谈了许久,之后,永嘉帝又召见了裴镇及朝中几位老臣,当日竟颁下旨意,开始筹备临幸东都之事。
这个决定不免让人联想到早朝的事情。
如果这次针对太子的状告又是一场蓄意污蔑,那么第一个影响到的必然是太子近来所主掌且存有争议的事情,而迁都一事首当其冲。
现在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分明是先绝了这种可能,换言之,此事无关太子,而是朝中决定,即便没有太子,也不是谁想要阻止扭转就可以做到的。
李星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看了眼对面正优哉游哉喝酒吃肉的男人,一时有些无言。
“太子殿下真是机智啊。”南音毫不吝啬对太子的夸赞:“且不说他到底如何说服了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但如今旨意颁下,无异于太子对对方的示威——你们越想把我扳倒,越是无形中助了我!弄巧成拙不过如此,想来有些人今日该睡不着了,仅是想想怎么处置掉被收押的二人,就够他烦恼了。”
南音酒兴上头,话也变得密了起来,见公主只字不言,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谈性不佳,想了想,端起面前的酒盏相敬:“说起来,还没来记得感谢长宁殿下的救命之恩,今日多亏了您的人及时出现,否则小人就该被压进宫当堂对峙了。”
李星娆不为所动,南音自讨没趣,余光里瞥见有人走进来,便放下了酒盏。
姜珣在李星娆身边附耳低语,李星娆神色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南音身上。
姜珣:“殿下放心,此人不会被搜查到。”
李星娆轻轻舒气,“你先出去,本宫有话要问他。”
姜珣飞快看了眼南音,本想提醒公主此人看似温良,实则满身心眼儿,绝不是一个适合轻易交心之辈,可李星娆却像是猜到他在说什么:“放心,就算本宫愚钝,不还有你吗?哪有那么容易被他兜绕哄骗的?”
姜珣闻言,终是没再多说,恭敬的退了出去。
南音十分会来事,连姿态都比刚才端正几分,相处间时那般谨慎起来:“不知殿下有何事要问?”
“我不问。”李星娆笑笑:“从现在起,把你从南诏到大魏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不在乎,但本宫想听的坦白,你最好不要有遮掩,否则,你也当看到,本宫身边多的是人防你疑你,便是本宫丢了脑子,你也难讨好。”
南音也猜到逃不过这一茬,笑了笑:“其实就算殿下不提,我也该向殿下坦白的。”
说罢,他将自己此趟的经历和目的都简单的坦白了一遍。
南诏受古牙侵扰多年并不假,但是碍于天然障林和南诏的布防,一直没有机会攻下,于是他们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以合作为名拉拢南诏,希望南诏能将独特的毒术用于作战之中,一同攻下大魏的疆土,再行瓜分。
本该是一致对外的南诏族里,竟然开始分化,出现亲近古牙的一派和坚守不出的一派。可随着亲古牙派接连开始动作,引得大魏开始对南诏有了明显的敌意,族中终于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决定和大魏合作来对抗古牙。
毕竟同为地广兵悍的大国,魏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古牙的野心却多年不曾消减。
听到这里的时候,李星娆反应过来:“所以抢掠大魏边境物资和在原州翻案的,是与古牙达成合作的那一部分?”
南音点头,裴镇屠杀的,也是南诏内部有意亲近古牙一派的北部。
所以朝堂上的反驳之词,未必处处都无懈可击,只是这些南诏内部的秘辛,当时并无人知晓并加以反驳,反倒成了最有利的辩词。
李星娆眼珠轻动,“原来如此。”
南音能说的都已说完,试探道:“虽然我对殿下悄无声息便救出我的法子十分钦佩与好奇,不过外面一定会开始搜捕我,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对策?”
李星娆笑了一声:“怎么,你与裴镇计划设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告诉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南音是当时洛阳发水时消失的,据他所说,他那时候就到了裴镇手里,之后挑动古牙为其引路也是他的手笔,从洛阳回来后,裴镇又找到他,让他以人证的身份去找上裴家郎君,曝出此次古牙起兵的真相。
谈及裴镇时,南音眼中多少有些敬畏,这份敬畏不仅源于裴镇的杀伐果断,更在于他每做一个决定的时机都把握的太好,且不疑有他,此外,他做的这些决定往往剑走偏锋,极其冒险,偏偏他还力挽狂澜圆回来了。
“宣安侯只是让我引诱这位裴郎君,其余只让我自己把控观望。”
“引诱?”李星娆捕捉到南音话中的关键,“他原话这么说的?”
南音想了想,裴镇的原话是,若裴彦动心,那么今朝设计的一切照旧,但若裴彦当即就压着他要去见太子,又或是明哲保身根本不沾惹此事,那就算了。
“算了?”李星娆咀嚼着南音话中的字句,若有所思。
南音试着道:“宣安侯应当也不确定裴彦会是什么态度,事先也给出了些应对的法子……”
话没说完,公主豁然起身出去:“在这躲好,不要乱跑。”
……
几乎是李星娆刚出房门,姜珣便着急的凑了上来,一边探望里边,一边试问:“殿下聊完了?”
李星娆打量姜珣一眼,笑了一下迈步:“但看长史的这副表情,本宫一时还真拿不准你是关心本宫有没有被骗多一些,还是对立面这个人的防备多一些。”
姜珣表情微变,话语如常:“当然是担心殿下多一些。”
李星娆忽然叹了一声,姜珣察觉,便问:“殿下因何生叹?”
李星娆:“本宫在叹,姜长史与本宫的情谊来自于这段时日的相处,但你一直留在本宫身边,又是凭何与宣安侯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甚至配合设计了这场戏码呢?”
姜珣立即定住,李星娆亦定步,转身来审视他。
其实这也不难想。
裴镇利用南音来诱导裴彦,少不得要先兜裴镇的底,而站在裴彦的角度,如果南音真是背叛裴镇前来投诚的,以裴镇的性格,不可能毫无作为,所以从裴彦打算利用南音开始,必然时时刻刻监视着裴镇甚至太子的一举一动。
而这时候,他们想要把事先放出的鱼饵找回来,便难上加难。
所以,裴镇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人救南音,因为她会去。
从她与裴镇摊牌开始,裴镇虽然不再出现,但是姜珣一直在她身边。且从她开始留意到裴彦这个人开始,也是姜珣在有意无意引导她的查询方向,用的还是他的人,裴彦根本无从防备。
另一边,她从回到洛阳城开始,基本不参与任何事情,拜佛上香深居简出都是常态,之后太子威望渐高,她曾进宫查探旧年宫籍名册,用的是要为公主府再添人手的理由,那次之后,不少人议论长宁公主恐有故态复萌之相,眼看着又骄纵起来。
当然,裴彦未必会从表象就觉得她真的置身事外,所以当她邀请裴雍过府,被裴雍告知裴彦其人并不爱这类应酬,更不善言辞时,裴彦却一反常态亲和赴宴,席间交谈甚多,或许就是他的试探。
偏偏那一日,裴镇也跟来了。
换做常人,不希望别人误会自己与另一人关系亲密且有可能同谋,多半会表现出冷淡梳理,或是直接放出话去以证关系之冷。
奈何她之前与裴镇交集过多,黑市、洛阳、出征,根本不可能割裂开来,所以裴镇才会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登门做客,恰好她当时正因摊牌的事对他冷淡梳理,相较之下,裴镇更像是一直纠缠的那个。
这种毫无作伪的表现,但凡裴彦看进眼里多几疑几分,都不会觉得裴镇的底牌会是她。
不过,这一次能这么顺利将南音带走,还真有点……意外的惊喜。
第93章
“一群废物!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到底是裴镇能上天遁地,还是你们这群狗奴才根本没有将人盯牢!?”
裴彦从回到别苑便开始大发雷霆,若非亲随阻拦,他险些当场杀人泄愤。
待冷静下来时,裴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南音投靠开始,裴彦便在暗中留意裴镇和东宫的动向。太子因永嘉帝受伤而担监国重任,近来的确忙的晕头转向,倒是裴镇,他从原州带来的百来兵马皆作常人打扮,将领常常出入侯府,看起来似在执行什么任务。
裴彦由此断定,裴镇应该意识到了南音的背叛,所以正在搜寻此人。
于是,裴彦开始对裴镇的人严防死守,就是避免他们来将南音带走,而根据难以所提到的情况,他也派人去东境和北境查探,奈何此事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且与古牙一战后,两地不仅加强了防守,连原本经商的胡市都被朝廷下令关闭,城内也增设许多关卡,哪怕是别州来客,也要经历重重筛查,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计无可施,裴彦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洛阳下手。
毕竟百里氏和东方氏也因这次的天灾人祸各有获益,说不定也参与了这件事情,可没想这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到这里,裴彦越发觉得南音所言非虚,如此滴水不漏,分明是太子在行事后做过处理,越是完美越是显出破绽。
好在这一趟也不算一无所获,百里氏身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不假,可那样气派豪迈的百里府,俨然有逾制之嫌。裴彦以此发难,结果洛阳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据说那处被言官所诟病的府门,原先并非那样,据说多年前的旧朝曾发生战乱,皇帝东逃入洛阳,曾在那处府邸落脚,当时的洛阳行宫尚未洛城,而皇帝身边的宦官还在利用皇帝敛财,认为天子下榻之所实在寒酸,原地修个皇宫是不行了,但搞点钱重建府邸还是可以的。于是那府门便变得比寻常府邸更加宽广。
后我朝立国,这府邸也作为赏赐给了百里氏,百里氏原先也考虑过是否要重新翻修,但一来,朝廷以此作赏赐时并未觉得不妥,大约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是个殊荣,而来这府门扩建时耗材极大,修的也十分精美,若要砸掉重新建回原来的样子,反而会有诸多浪费。
所以百里氏沿用此府门,非但不是铺张浪费,反倒是勤俭节约,更别提洛阳发灾时,刺史一马当先,带人堵水救人,别的地方发灾,都是世家贵族先走,即便避难也能有吃有喝,可这次在百里氏的带领下,世家贵族争相出人出力,这才使得洛阳的灾害很快过去。
而百里氏曾利用府门外的便利,布了临时安置的帐篷,流离失所的灾民皆聚于此,响应刺史大人共建家园的号召,如此更便于管理,分派人力时更高效有序。
于是,当洛阳百姓听说了朝廷要追究百里刺史,又从知情者口中知道这府邸的来龙去脉,纷纷上书求情,此事在朝中传开,到底没能落成处罚。
处处不顺,裴彦只能将注码下在南音身上。
他当然不可能全然听信南音的一面之词,也曾问过南音可否有物证,但这时候,南音的算计也体现了出来,他既然来,那就是捏着底牌来的,早早抖出,万一裴彦反水,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至此,裴彦才下决心把南音推出去,先打太子和裴镇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是他自己!
如今尚杰等人都被关押,一旦他们受不住审问供出了什么,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就在裴彦渐渐陷入焦虑之时,裴静带着裴雍找来了。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十分沉凝,自然是因今日朝堂上的事。
“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你可知再这么下去,整个裴氏都要跟着你陪葬!”到这一刻,裴静还是希望裴彦能够迷途知返,不要再执着于此事。
裴雍也道:“阿彦,太子接连立功,背后又有强力支持,声威不可撼动,你已入魔障,若再不想明白此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趁着尚杰等人还没有反咬你,你随我与父亲即刻去面见太子,坦白此事,只管将事情推到那南诏人身上。”
裴彦眯了眯眼,目中闪过几丝冷光,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雍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轻叹一声:“主动坦白,结果必然是开罪太子,但还不知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本是东宫的人,若此后能……”
“此后?”裴彦打断二人,冷笑着摇头:“从我被带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的目标和结果只有一个,否则等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说着,裴彦冷然看向二人:“你们当真是关心我?不过是怕我连累裴氏,可我也说过,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裴氏若想有一个好的结果,那就得全力相助我!”
“相助你什么?你这是——”裴静气的几乎失声,迟疑片刻,还是将那敏感之词道出,“你这与谋反何异!?”
“便是谋反又如何?”裴彦厉声反驳,眼底跳跃着疯狂的火苗:“我只是想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你还要什么公道?难不成你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世人为你评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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