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彦眸光一闪,大胆的念头开始形成,他笑了笑:“兄长说的……极有道理。”
裴静和裴雍脸色剧变,却已来不及。
裴彦召来一批人,裴静赫然抖手指他:“这……你都是何时网罗来这些人?”
话音未落,父子二人已皆被擒住。
裴彦孤影静立,眼神越来越冷:“伯父说的对,这件事,还得让天下人来评个理,而我,更不能坐以待毙。这件陈年旧事,也该抖开了……”
……
也是这个夜里,裴镇来到了长宁公主,以一个不打扰人的方式进到内院,可没想到这里早有人在等他。
姜珣就守在关押南音的房屋外,见到裴镇来,他脸上的防备之色顿时消减,整个人身体一松:“你想吓死谁。”
说着也不废话,为他指了指方向:“人就在那,你自己处理吧。老放在这里公主嘴上不说,可内里肯定提心吊胆。”
裴镇沉默片刻,开口问:“她近来如何?”
姜珣苦笑一下:“除了开始转移矛头,一切都好。你应当问候问候我,而不是她。”
自从李星娆发现自己被裴镇和姜珣两个男人联起手来设计一通后,对姜珣的态度一落千丈,两人因之前出生入死积攒起来的一些情分,到这里就算完全冻死了。
好在公主没有过分迁怒,每日把他吊起来打泄愤,只是当做个陌生人,再不倾吐任何心里话,就算姜珣有心讨好接近,多数时候也都是自讨没趣。
“这公主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姜珣不免感慨。
但裴镇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里面去见南音。
裴镇走的时候带走了南音,也不知他二人谁精通易容之术,姜珣睁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出来南音脸上易容的痕迹,连声称奇。
裴镇走后,姜珣大松一口气,正准备去向公主汇报一下,一转身,便在夜色阴影中看到一抹纤影静静伫立。
姜珣愣了愣,回头看向裴镇离去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着走过去。
“殿下,宣安侯刚才已……”
“本宫看到了。”
姜珣大胆猜测:“殿下是……专程……”
“我方才在房间想事情,有些闷,便出来走走,刚好看到你们在这处。”
公主到底是不是听到裴镇过府特地来看他,姜珣到底没问出口。
李星娆也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留恋或者纠结,就像她说的,她好像真的是在想什么,思绪更多的沉浸在思考的事情里。
看着她转身离开,姜珣忍不住开口:“殿下。”
李星娆驻足,并未回头。
姜珣冲她一拜:“与殿下相识以来,微臣得殿下诸多庇护,心中感激不已,也为对殿下的欺瞒心愧不已,若殿下再无法相信微臣,尽可责罚。”
李星娆问言,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珣神色肃然,半点玩笑都不掺。
片刻后,姜珣的视线中跃入一片裙摆,他眼神微动,慢慢抬起头,李星娆已走到他跟前。
公主的脸上并无盛怒与怨怼,甚至平静的隐隐带笑。
“初见时,本宫对你并无信任,之后经历几番事,你坦诚表忠,其实本宫也没有太大的动容,说到底,本宫开始对你产生信任,甚至对你改观,是因为在过去的某一刻,本宫深切的感觉到你的可靠可信,因而亲近信任。”
姜珣眼底情绪微乱:“殿下……”
“直到今日,本宫才明白,有些人可以把自己的真心堂而皇之的嵌入欺骗的行为里,而这样的欺骗,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本宫如你所愿,你我之间的账,终有一日得算,但不是现在,所以,你不用着急。”
听到这里,姜珣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苦笑一下,再拜道:“微臣恭候殿下来算账的那日。”
这天夜里,不止一处,不止一人寝食难安。
没曾想,一夜过去,诬告太子的事情尚未落幕,那张贴于大街小巷的密闻已在长安城掀起一番新的风浪。
密闻中道:先帝曾患恶疾,太医院束手无策,无奈请回已出嫁裴氏的神医之女入乔氏宫诊脉,乔氏医术承袭其父,竟真的治好了先帝恶疾,没曾想先帝病愈,色心便其,强留乔氏宫中侍疾,还将人给占了,之后隔绝裴晰与乔氏夫妇不说,还打算让乔氏假死,给她安置一个新的身份。
奈何裴晰性情刚烈,与乔氏伉俪情深,拼死反抗,乔氏亦是坚贞不移,好几次殊死反抗。
事情到底走漏了风声,前朝后宫都有耳闻,只是事关皇家声誉,大家都默契的掩盖,再向皇帝施压,最终,先帝耐不住这些压力,还是将乔氏送出了宫。
可乔氏失贞,且是得了圣宠,裴氏不敢在收容乔氏,便逼她与裴晞和离,裴晞不愿,遂主动离家,与乔氏远走他乡。裴氏以此为耻,甚至没有对外宣布裴晞离家之事。
然而,乔氏得一夜恩宠,竟怀了龙种,乔氏身为医者,既不舍婴孩性命,又以此子为耻,心中煎熬之下,终于在诞下此子时雪崩而亡,裴晞悲痛欲绝,他偷偷将孩子送回了裴家,自己则回到乔氏身边,殉情而亡。
裴家因为猜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不敢声张他的身份,便将孩子养在外面,直到长大后才接回府中。这个孩子便是今日的裴家三郎,裴彦。
这被撰写成文的宫中秘闻,像阵风吹遍长安城内外,家喻户晓。
朝堂上自然也翻了锅。
照这么说,裴家这么多年是在帮皇帝养儿子啊,那太子见了裴彦,都得喊一声皇叔才是,又听闻昨日在朝堂上听说太子与敌国勾结都稳如泰山的永嘉帝,今晨听说此事后,竟呕血昏迷,朝臣更是乱成一团,且觉得此事可信程度很高,纷纷上书表示若永嘉帝无法主持,太子也当尽早站出来,否则于皇家声威乃是大损。
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升朝,太子监国临朝,在几位亲王的陪伴下处理此事。
韩王率先站了出来,表示此事还是尽快传召当事人求证清楚,若有不实,需立刻发布公文澄清此事,一面皇家声誉一再受损。
太子点头同意,传召裴彦及裴氏族人。
裴彦一夜未眠,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与裴静父子及裴家一干人被传召上殿。
以往裴彦也不是没有上过朝,甚至与朝中许多大臣有往来,可这些人平日里不觉得怎么样,今日再看裴彦,竟开始从他的相貌气度上发现一些与先帝相同的地方,甚至大胆的与殿上的亲王相比,企图从中发现更多血缘佐证。
太子手里正拿着一份从坊间撕下来的秘闻书,他拿起对裴家人问道:“今晨之事,想必各位都已听闻,孤与诸位一样,都深感震惊与意外,父皇有病在身,不宜操劳,此事便由孤来审理清楚。裴左丞,你为裴彦之父,亦为密闻中那位裴郎君的族兄,关于秘闻所言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裴静一夜没睡,因为上了年纪,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若非裴雍时时刻刻扶他一把,他似乎立马就能倒下去。
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和满朝堂的眼神,裴静面色煞白,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裴彦。
裴彦眼神坚决,目中无半分惧怕,反而有些真相即将揭开的兴奋,而他的眼神亦是无言的威胁。
如果裴彦今日翻盘成功,他就是当朝亲王,而裴家自然有抚育皇嗣之功,但若裴静矢口否认,裴彦罪犯欺君,裴家也好不了。
终于,裴静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因为疼痛整个身子都歪了一下,好在裴雍及时扶住。
“父亲……”
裴静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吓哭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殿下,老臣……无话可说。”
朝上一阵哗然,裴彦一事竟也看不透裴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外而入:“裴左丞既不知如何说,那就让本宫代你说清楚吧。”
一道道目光寻声而去,只见一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大步入内,她走的并不慢,可一头华丽簪饰流苏似乎都被周身的气势震慑住,微微轻颤不曾乱。
看到长宁公主到来,裴彦狐疑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裂痕,关于南音到底是被谁节奏,他忽然有了答案。
想来这位恃宠而骄的公主,私底下并不老实。
李星娆目不斜视一路入内,来到了裴彦的跟前,将他上下一扫,轻蔑一笑:“如今事情尚未明了,裴校书已然当自己是皇室贵胄了不成?见本宫不拜,是在等本宫叫你皇叔吗?”
像这种口头对峙的场合,女人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更具有力量,尖锐又吸引人。
裴彦被怼的一愣,下意识就要搭手行礼。
“罢了。”不等他施展,李星娆又及时喊停,直接越过他往前去,仿佛刚才只是逗了只路过看到的小狗。
裴彦颇感受辱,语气不免硬了些:“朝堂本事议政的庄严之地,殿下无故闯入,是为何事?”
“无故?”李星娆来到最前,笑着转身:“本宫进来便说了目的,你若心虚找不到话针对,那不妨闭嘴听本宫来说。”
众人便明白过来,看来长宁公主才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默契的给了公主一个发挥的舞台,更多的也是想知道此时的真相。
裴彦定了定神:“好,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星娆:“在此之前,有几样东西,本宫想让诸位大人看一看。”
话音刚落,崔姑姑便捧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立在公主身边。
李星娆不慌不忙道:“今日长安掀起秘闻风波,本宫听说之后,便知有人又在兴风作浪,在这之后,本宫意外的得到了一样东西。”
她拿起其中一册:“裴家世代忠良,想必诸位之中不乏与之交好者,对于裴氏门风清誉应当毋庸置疑。此事直冲裴氏而来,想必裴左丞也是震惊不已,才会悄悄搜查了裴校书的房间,找到了此物。本宫以为,这也是裴校书掀起今日这番风浪的理由之一。”
裴彦看到那物,先是一惊,朝裴静看了一眼,继而冷笑一声,越发豁出去了:“好啊,那就请殿下为大家展示展示此物。”
李星娆:“急什么。”说着,目光一扫,落在裴镇身上:“宣安侯,烦请你将此物为众位展示。”
忽然被点名,裴镇愣了一下,又很快应声,取过册子示众。
公主顺势继续道:“这一册,是皇祖当年病重之时的起居注,曾写明了医女乔氏入宫问诊期间,皇祖曾有房事之迹。”
此物一出,众臣哗然。
这老皇帝,还真是色上心头,病的都躺床上了,还能把臣子的媳妇给睡了!?
然下一刻,李星娆再次拿起崔姑姑手里的另一册:“不过,本宫这里还有一册,不过不是起居注,而是当年皇祖病重时的医案。且这份医案并未与一般的医案封存在一起,而是作为特殊情况处置封存与太医院,不得轻易开启。本宫今早为了拿到这份医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它从哪里取出,中途可有经手旁人,整个太医院都有目共睹,绝非作假。”
说着,这份医案也被传阅出去。
众臣在看到起居注时,神色当即微妙,但在看到这份医案后,又立刻色变。
这氛围的变化,顺利的让裴彦察觉到异常,等到他看到医案上所写的“肾疾”“废”等字眼时,忽然扑身要抢,可拿着这本册子的是裴镇,他抬手便将裴彦掀翻,众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宁公主为何选宣安侯来做这事,原来是预判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裴彦:“你这是假的!你这是作假!”
李星娆扯扯嘴角:“其实,你这份起居注,的确是由当时的起居舍人所著。印章,名字与封存痕迹都有迹可查,但并不是这些都为真,就证明内容也是真。更何况,它根本没有写明皇祖招幸的是妃嫔还是那位早逝的乔氏,正常的起居官,要么不写,要么就得写得清清,如此含沙射影,已是疑点之一。”
“其二,想必不用本宫多说,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清楚皇嗣对皇室来说有多重要,一个失了人道的皇帝,最终会沦为国之笑柄,有碍设计。所以在当时,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外传的秘辛,就连为皇祖看诊的所有医官,都必须守口如瓶,当然,也包括这份医案,不会与寻常医案放在一起,而是另行封存。如有必要,医官甚至会仿写一份假的医案来混淆视听。”
“试问一个身有隐疾的皇帝,要如何侮辱医女乔氏?”
“你撒谎!”裴彦豁然起身,“你也说医案能造假,你这份医案,何尝不是皇帝为了脱罪的造假!?”
太子沉声开口:“裴彦,孤今日主持公道,绝不寻思,倘若你真实皇家遗孤,即便真的有碍皇室清誉,孤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必然给你一个说法,但若你以假乱真还口出狂言,休怪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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