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是这刘氏自小奶大的, 刘氏对五姑娘倒是真心好, 说;“姑娘是庶出,三夫人活着的时候不待见, 都不如府里得势的奴才,二姑娘咱们比不了, 三姑娘是嫡出, 可是二老爷是庶出,四姑娘过得比咱们强,府里的几位姑娘现在也就是我们姑娘清清白白的身子, 就该好穿戴, 给魏家争脸。”
“只能怨我命苦,错生了娘肚子里, 参加宫宴人人穿得华丽, 我没一件体面的衣裳, 清白有何用。”
魏楚来五姑娘魏玉住的小跨院, 在门口听见魏玉和奶娘说的这番话,实在听不下去了,迈步进去,“刘妈妈,你方才的话可敢当着大夫人的面再说一遍。”
奶娘见四姑娘,自己和自家姑娘说的话全被听了去,吓得咕咚跪下,“四姑娘,老奴嘴贱,四姑娘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粗鄙的妇人一般见识,求四姑娘高抬贵手。”
魏玉也急了,奶娘的话让人知道了,她可就完了,大伯母先就饶不了自己。
忙拉住魏楚,“四姐,奶娘她老糊涂了,信口开河,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千万别同大伯母说。”
魏楚正色道:“我们伯府如果自己人都轻贱主子姑娘,还指望旁人外人尊重吗?这婆子说的混账话,五妹为何不制止,五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姊妹自己不团结,互相拆台,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对五妹有什么好处。”
魏玉脸红了。
魏玉让她姨娘养的小家子气,当然不能凭魏楚三言两语改变什么。
魏楚冷眼看婆子,“念在你是五妹的奶娘,我今就饶了你,以后你不许进内宅,出现在五妹的跟前。”
“谢四姑娘。”婆子爬起来走了。”
魏楚转过头对魏玉说;“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进宫可有好衣裳穿,如果没有,我哪里倒有两件,借一件给你穿。”
魏玉的奶娘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听魏楚替自己着想,惭愧无地自容,说;“府里新发下的冬衣,我还没上身,穿着就好。”
魏玉全不把几位堂姊妹当亲人,魏楚对魏玉寒了心。
立冬,天淡墨色,要落雪,魏家女眷出门。
魏楚怕冷,披了一件宁绸绣金五彩貂皮斗篷,魏琦披了一件羽纱银妆缎滚灰鼠毛斗篷,俩人脚上都穿着羊皮靴,珠围翠绕,鲜艳夺目。
大夫人徐氏看魏玉披着一件莲青色薄斗篷,同两个堂姊站在一起,显得寒酸。
但凡五姑娘有几分姿色,有点价值,大夫人徐氏尚可关照一二,未来嫁出去,夫家有权势也可帮衬娘家,魏玉上不了台面,大夫人徐氏对她不甚在意。
太后的寿宴设在慈宁宫,魏府女眷在宫门下了马车,换乘小轿。
慈宁宫灯火辉煌,诰命夫人们带着府里的姑娘们早早到了,看见忠勤伯夫人带着魏家的三位姑娘进殿,魏三姑娘魏绮美艳动人,魏四姑娘细腰雪肤,朱唇皓齿,明眸流盼,两个魏家姑娘十分抢眼,夺了所有姑娘的光芒。
这些京城贵女们半是嫉妒半是含酸,小声议论,无非是忠勤伯家的姑娘们零落成泥,三姑娘魏绮傲然的姿态,没有一丁点惧意,四姑娘魏楚落落大方。
五姑娘魏玉跟在最后,小心翼翼,生怕错了规矩。
魏楚历经磨难生死,看过人世间太多悲惨的事,这些京城世家贵女们几句诋毁又何尝在乎。
参加宫宴之前,便已料到这个局面。
魏楚打着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这些京城贵女中以武陵侯孔家姑娘和相府裴氏女为中心。
武陵侯孔家有一位姑娘入宫为妃,孔二姑娘孔惠妃的亲妹妹孔兰娇,裴相府嫡女入宫皇上封为贤妃,这位裴家女,是贤妃的堂妹裴付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裴相国又是当朝权贵,自是觉得高人一等。
兵部尚书左府的姑娘左秋芳,瞥着嘴,说;“她们还有脸来,要是我早躲在家里不出门,或是自行了断了。”
裴付文看着二人,对一干贵女说;“魏家三姑娘现在得意了,你们知道她曾经在教坊司时,倚门卖笑……”
大夫人徐氏落座,魏楚和魏玉跟着落座。
忍气吞声,装听不见,魏绮做不到,走了过去,“说什么呢?大声点,让所有人听听。”
一干贵女背后编排魏家女,当面看魏绮的气势没人敢搭茬,只有裴付文,被魏绮压下去没面子,硬着头皮说;“我说的不对吗?你没在教坊司待过吗?本来教坊司就争妍卖笑之地。”
众目睽睽,魏绮没有丝毫羞恼,微微一笑,道:“没错,我在教坊司待过,最清楚京城官宦子弟何人常来常来,你不知道是谁去得最勤吧?是你三兄,每日浪迹教坊司,朝歌暮弦,一掷千金,捧你口中的卖笑女。”
裴付文脸色顿时变了,“你……你少胡说。”
魏绮偏过脸,对左秋芳说;“还有你,你兄长前几日还来非要娶我,我听说你几次要被退婚,颜面尽失,不但没自我了断,你还死活不退婚,缠着安庆侯世子周劭不放。”
左秋芳被揭了短,羞愤难当,站起来,指着魏绮,“你…..你诋毁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撸胳膊挽袖子,大有和魏绮动手之势,这左秋芳出身武将之家,会个一招半式。
就左秋芳虚张声势,魏绮焉能怕她,作势要先下手为强。
人多势众,魏楚怕魏绮吃亏,疾步走过去。
挡在魏绮身前,“左姑娘,今日乃太后寿宴,搅了太后寿诞,任凭左家位极人臣,也担不了罪责。”
左秋芳被魏绮气得一时冲动,忘了这茬,顿时泄了一半的气。
魏楚知道这干人家里都是当朝新贵,魏家得罪不得,但是如果今日她姊妹软弱可欺,认了怂,日后这些人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是以她姊妹不能逃避,必须面对。
魏楚沉静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道;“众位姑娘,我魏家姊妹与众位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不曾挡了各位的路,各位父兄与我魏家同在朝为官,几句口舌之争,就无故结怨,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又有何意思,我魏家落难之时,我姊妹陷入泥地里,试问又有何人可保一世荣华,到时笑人者反被人笑,我姐姐脾气直爽,如果言语得罪人,我在这里替她赔礼。”
“说得好!”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安庆候府的周姑娘施施然走过来。
周舜华朝魏楚笑了笑,对一干众贵女说;“魏家妹妹说得有道理,我们虽然身在富贵,当居安思危,我们仰仗着父兄的功劳,坐享荣华富贵,不给他们惹麻烦,带来祸事,当谨言慎行,口中留德,乃安稳处事之法,也是名门世家女子的风范。”
“是,周姑娘的良言,我等当谨记于心。”
周舜华是未来的皇后,巴结还来不及,岂敢得罪,众人十分恭敬。
裴付文和左秋芳虽然心有不服,也只得作罢。
魏楚朝周舜华颔首,“谢周姑娘出言相帮。”
“魏家妹妹,不客气。”
魏绮和魏楚坐回自己位置,魏瑾说;“四妹,我的脾气压不住,多亏这位安庆侯府的周姑娘仗义解围。”
如果她和左秋芳真动手,罪过可大了,搅闹太后寿宴,两人都吃罪不起。
魏楚说;“我们总有面对的一日,三姐没错,你越怕,她们越是欺负你,人都欺软怕硬,一次败下阵,她们就将变本加厉,日后我们魏家姊妹没法在这圈子里混,连门都出不去。”
这边的冲突,大夫人徐氏听见,没有责怪魏绮姊妹,对四姑娘高看了一眼,
四姑娘魏楚遇事冷静,三姑娘魏瑾性格冲动,得理不让人。
隔着一道屏风的男人们席位上,都注意这厢姑娘们闹了矛盾,周劭听见魏楚姊妹对阵一群贵女。
周舜华在偏殿换衣裳,周劭忙请妹妹前去解围。
“太后,皇上驾到!”
殿外太监高喊。
众人立刻回到自己位置。
孝章帝扶着严太后,身后跟着众妃嫔走上殿来。
所有人离座,跪拜,齐声唱和,“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魏楚跪在地上,明黄龙袍袍角扫过,九条金龙闪着耀眼华光。
李业余光掠过魏楚,魏楚低着头。
太后居中落座,众人在皇上的带领下,齐声贺寿。
后宫设宴,男女分席,孝章帝和朝臣饮酒,众太妃嫔妃诰命夫人陪太后。
魏楚暗中观察太后,严太后严厉有余,慈祥不足。
宫宴端的是山珍海味,众人象征性地动一动筷子,孔裴二妃排练的歌舞,给太后祝寿。
御膳房做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摆盘花样有寓意。
魏楚品尝御膳,琢磨她的酒楼改进菜品,推出新菜品。
这时,一个太监不引人注意地走到魏楚身边,伏在她耳边小声说;“皇上让魏姑娘过去,魏姑娘随奴才来。”
魏楚不认识这个太监,李业身边的太监她没认识几个。
这是在皇宫,魏楚不疑有诈,站起身随着这个太监走了。
大雪飞扬,殿外白皑皑一片,魏楚刚走出殿门,突然脑后遭到一击,当即失去了知觉。
魏楚醒来时,很快发现她的手脚被缚,嘴被布堵住,眼睛蒙着黑布,她头朝下,被人扛着奔跑。
感觉四周空旷,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粒子刮着脸生疼,扛着她的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嘴被堵住不能叫喊。
冷风令她彻底清醒了,她被人绑架,是有预谋的,一个太监骗自己出来。
知道自己挣扎没用,放弃挣扎,她竖起耳朵,细听周围动静。
蒙着眼睛的黑布边缘透了一点光,吱呀呀宫门打开的声音,扛着她的男人跨过门槛,进了一座宫殿。
把她扔在地上,说;“主子,带来了。”
魏楚想站起来,几次身子斜歪,最后终于站稳。
听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魏四姑娘,皇上身边最宠爱的女人。”
魏楚感觉说话的人离她差不多两步远,是个女人的声音,顿了一下,缓缓地说道:“把你请来,是要你帮我们办事,你若答应,即刻放了你,你若不答应,小模样可惜了。”
魏楚心里叫苦,误会闹大了,自己太冤了,呜呜呜。
有人把她嘴里的布抽开。
魏楚喘了一口气,急忙分辨,“你们误会了,绑错人了,后宫嫔妃封了位份的,才是皇上的女人,你们要我办事,我愿意应承,可我没这个能力。”
“误会,我们没误会,这件事别人不成,只有你能接近皇上。”
“什么事,我听听我能不能办到,方好答应你们。”
“你在皇上身边,皇上所说的话,你听到的,如实告诉我们。”
“不是我不答应,而是我不知道皇上多久见我一面,也许以后再也不找我了,我不敢保证。”
“皇上何时临幸你,我们都有掌握,你答应帮我们做事,也不白做,金银珠宝随你要多少。”
“我考虑考虑。”魏楚拖延时间。
“你别跟我们耍花样,你只有答应我们才能活命。”
“我给你们通风报信,万一暴露了,岂不把小命送了吗?”
“你放心,我们会小心的,你担心性命安危,我们的命比你值钱。”
魏楚犹豫着。
“快说,答不答应?”
“我答应!”
“可是…….”魏楚期期艾艾。
“可是什么?”
“我看不见你们,又不认识你们,以后怎么联系你们。”
“我们会派人找你,你什么都不要做。”
女人还要接着往下说。
殿外传来咚咚脚步声,“主子,惊动了皇宫侍卫,朝这边搜过来了,很快到了,快撤,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怎么办?”一个男人问。
魏楚压下心脏狂跳,对着女人站的方向,“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没什么出路,你们给我好处,我愿意跟你们合作。”
“皇上发现了你被劫持,你怎么脱身。”女人沙哑的嗓音,凑近问。
“你们把我送到方便的地方,我就说走迷路了,我不敢欺骗你们,你们能找到我,可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女人想了想,“就按她说的办。”
魏楚被堵上嘴,被那个男人扛着,跨出殿门。
魏楚数着步子,走多少步转弯,左转右转。
盏茶功夫,扛着她的男人把她放下。
解开她被绑缚的手脚,魏楚拿下蒙着眼睛的布,看四周人影皆无。
天上飘下大片的雪,雪光映出四周亭台楼阁,这里是御花园。
她寻着男人的脚印往回走,走到御花园西南角门时,甬道上的脚印已经被雪覆盖。
身后影影绰绰的灯光,是邓朴带着侍卫,魏楚站在甬道中央,邓朴快步走过来,“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我走迷路了。”
魏楚怕侍卫里有和方才那帮人是一伙的。
邓朴命侍卫,“快去回皇上,说夫人找到了。”
御花园西南角门出去,远离内廷,魏楚随着邓朴往回走,邓朴说;“皇上知道夫人失踪了,命皇宫宫门下锁,传旨把后宫翻个遍,也要找到夫人。”
前方甬道一片灯光,宫灯映照下出现李业的身影。
疾步而来,唤道:“阿楚!”
李业一向沉稳内敛,寒冷的夜风中传来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我没事,多喝了几盅酒,有点头晕,想出来散散酒,皇宫太大了,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攥着她的大手指尖冰凉,魏楚能感受到李业的紧张。
李业用氅衣裹住她,朝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的地龙烧得滚热,魏楚身上暖和了。
李业把她抱坐在腿上,说:“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什么人绑架了你?”
魏楚没有直接回答李业的问题,反问道;“皇上怎么知道我被人绑架了?”
“朕让王宝去找你,发现你不见了,找遍了慈宁宫没有你的人影。”
魏楚说:“有一个太监说皇上叫我去,我刚走出殿门就被人打晕了,他们把我的手脚绑了,嘴堵上,眼睛蒙了,什么都看不见。”
李业环着她的手臂收紧,森寒的凤眸中流露出一股杀意。
魏楚回想着,“他们带我到一座宫殿,那座宫殿里有一股灰尘味,好像很久没住人,开关殿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经过院落时树枝落下的雪,一片掉落在我头顶,那伙人称呼主子的是个女人,我同她说话时,感觉声音在正前方,她同我高矮差不多,她身上有一股寺庙里佛香的味,大概长期生活在寺庙或者供奉香火,信佛之人,她说话时嗓音怪异。”
魏楚捏着脖子,学着那个女人说话的腔调,怪异的嘶哑声。
李业被她逗笑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方才他真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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