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自嘲笑笑,大刀阔斧地走过来坐下,端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乐秧在一旁坐着,静等他的下文。
“你舅舅又赏赐你了?”
乐秧坦率道:“承蒙舅舅厚爱。”
“碰——”
薛放握着茶杯的手狠狠砸向桌面,青筋暴起,薛放终是没压制住怒气,低声喝道:“林乐秧,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好,他戚容与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你以前不是贪生怕死吗?现在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了!”
乐秧皱着眉纠正薛放的话:“薛放,我现在姓戚,以后不要再叫错了。至于你说舅舅的东西好不好拿,有来有往的道理还是你教我的,我自是懂的。”
薛放怒不可遏:“太后跟梅林不是好惹的,戚容与拿你当靶子,你知道还敢掺和进去,你想干什么?”
乐秧平静道:“我想要权力,这个只有舅舅能给我。”
“权力?”薛放有些错愕,似是千猜万想都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你要权力做什么?”
“自是报仇。”
虽跟薛放闹掰了,但乐秧对薛放还是很信任的,在薛放不解的神色中,浅说了下她跟梅月窈的恩怨。
“你以前为何不跟我说?”
乐秧有点疑惑:“为何要说,这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更何况,就算那时的梅月窈不是宸妃,那也是梅林的女儿,你会为了这点小事,去得罪梅林?”乐秧说的很轻松,真心没有怪罪薛放的意思。
梅林是当朝首辅,朝中根基深厚,薛放干这事儿只会吃力不讨好。
“你,你觉得我不会为了你做到这一步?”薛放哑然,冷脸上闪过一抹茫然失措。
乐秧否认薛放的反问:“没必要,我想象不到,这对你没有好处。”
“其实你之前也隐约感觉到了吧,沈岩的那件事,你为何从来不在我面前提。”
薛放错开眼,不回答。
“按照你的性格,你之所以不提就是不想提吧,因为你不愿意承认,那日我若是说的你的名号,沈岩那种混账可能并不会立马善罢甘休,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一个你甚至没有迎进门的女人,你不会为了一个可能身份低贱的女子得罪他,但我若是舅舅的外甥女,他们就会立马放弃。”乐秧说得很平静,理性地分析着之前那些足以让寻常女子羞愤欲死的事情。
“所以薛放,你知道,即使你贵为薛氏嫡孙、禁军指挥使,但你知道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从最开始你我的路就不一样了。”
薛放蹭地站起来,面沉如水。
“所以我才会求娶,你若是与我成亲,彧都谁敢轻视你!”
说着,他目眦欲裂,眼里闪过一丝杀意:“结果你那好舅舅拒绝了。”
乐秧跟着站起来,终于问出了她近日的疑惑:“所以,你向舅舅求娶我,就是为了这么个理由?”
薛放先是一愣,嘴唇张合几次没说出话来,见她直直盯着他,反应过来又冷笑:“当然,我说了会罩着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难不成还会心悦你不成?”
这样的解释倒是合理,乐秧点点头,只是不知道为何薛放说了后就一直盯着她看。
“谢谢你。”乐秧想了想道,“不过我不愿意,舅舅拒绝了也好。”
薛放面上一僵,似是恼羞成怒:“不识好人心!”
好不容易被孟云起送的香囊给压下去的烦躁,又悉数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乐秧只觉额角穴位突突地跳,难得露出点火气:“怎么,薛指挥今日是特地跑来郡主府骂我?”
薛放否认,随即指着那拔步床道:“既然郡主与卑职的交易已经结束,这张床卑职狠喜欢,卑职今是特地来把它搬走的。”
闹掰了之后,居然要把床给搬走?
确认了薛放不是耍人的,乐秧恍惚中还是同意了。
只怕彧都又将多一道趣闻,郡主与薛指挥闹掰,疑似薛指挥怒闯郡主府搬走郡主爱床,欲诅咒郡主永不得安寝。
第27章
薛放不知从哪儿招了几个禁军,在禁军搬动床榻之前,乐秧就上前把方才挂好的香囊给取了下来,然后退至薛放身后。
薛放视线落到了她手里的香囊上,讥讽道:“怎么,亲手做香囊讨好你舅舅?只是你那针脚功夫连宫人的一半都比不上。”
“别人送的,”乐秧掂掂手里的香囊,又道:“亲手做的物件不在于价值,而是心意,谢谢薛指挥的建议,改日我会试试。”
薛放咧咧嘴,只觉气急:“你若是上赶着找死,我也不会拦你。”
说道这个话题两人就吵架,乐秧索性就住了嘴,默默等着薛放搬床离开。
等到素晴跟赵福赶来,见此情景着实一惊。
“郡主这?”素晴站在她身侧目露震撼。
“无碍,本就是他的东西。”乐秧摆摆手,示意家丁们不用上前阻拦。
等到禁军把床给搬走,乐秧见薛放要走,就好心提醒了句:“还有其它东西要拿吗?别忘在这里。”
薛放以往送来的物件,若真让薛放全拿走,乐秧真真是肉痛,进了她郡主府的东西,再拿出去,她就会心疼了,但她深知薛放的脾性,只怕今日不把物件拿完,他日后还会想方设法地过来。
谁知薛放是误会了她的话,只鄙夷地斜了她一眼,摔门而走:“我薛放还没有穷到这种地步。”
乐秧闻言松一口气。
薛放走后,赵福指示着下人们把弄乱的东西收拾好,看着房里空出来的位置,又转身吩咐:“去把库房里把那张水滴雕花的拔步床抬出来放到郡主房里。”
“郡主,这张床可能睡着没有之前的舒服,奴才这就命人去明玉斋给郡主重新打一张好的。”赵福安排完后,转头就跟她说。
那肯定得不少钱,虽说郡主府现如今也不差钱,但乐秧觉得这钱花的没必要,便说:“不用,库房的床也挺好的,我身子没那么娇气。”
当晚,乐秧躺在崭新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床头放置着孟云起送的香囊也无济于事,反倒有愈发清明的趋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些床,还是得躺上去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差别,在天际泛白之际,乐秧终于在入睡前证实了她所想之事是正确的。
薛放那厮果真是想要她不得安寝。
次日,得知她几乎没怎么的睡时,赵福心疼得紧,待到晚间时,又是张罗给她泡热水脚、点安神香的,末了也没有如往常那样退出去,而是依偎在她床前,清秀脸蛋在晕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奴才听说人睡不着啊,是因为夜间有脏东西,今日奴才守在这里,小主子您就放心睡。”赵福贴心地给她掖被子。
赵福又说:“这被子奴才今儿正午盯着收下的人拿出去晒过的,小主子睡起来肯定很香。”
乐秧往被子里钻了钻,依稀还能闻到上面暖洋洋的日光的味道,乐秧心情大好:“真好闻,阿福你对我真好。”
赵福笑了,趴在床边说:“奴才是要伺候小主子一辈子的,不对小主子好对谁好?”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好像回到了过去,乐秧难得放松下来,不经感叹:“阿福,你有没有觉得,现在好像小时候啊,那时你也是这样守着我的。”
赵福在她身边待的久,立马就知道她在说什么:“那时小主子比别的皇子公主胆子都大,但唯独害怕打雷,一旦打雷,公主一整晚都不睡。”
那时母妃还在,打雷时,大多数都是母妃在陪着她,但有时她的那个父皇会歇在淑华宫,就由其他宫人来陪她,后来赵福来了,就一直都是他守着的。
赵福守着她,不像其他宫人无趣,会给她讲宫外的趣事,听过的山野精怪,这些都是小时的乐秧没有听过的,赵福讲的绘声绘色,乐秧稀罕的紧,兴起时还会跟着赵福比划两下,每次她睡好后,满头大汗的赵福才回去睡,母妃那时都说赵福太纵着她了。
在后来,母后死后,她一个人躲在淑华宫,每次打雷的天气都会等着赵福过来找她,直到有次她窝在赵福的怀里正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发现赵福浑身被雨淋透还不住地颤抖,从那时起,怕打雷的毛病竟然不知不觉被治好了。
赵福也回忆着感叹:“那时的小主子还是小小的一团,明明看着那般玉雪可爱,却假装张牙舞爪的。”
乐秧静静地看着赵福卸下了奴才跟主子之间包袱,赵福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无非都是一些她小时的趣事,其中有些她都已经记不得了,赵福却如数家珍。
“阿福,你会怪我吗?”
突兀的,乐秧打断了赵福的说话,垂着眼睛问道。
赵福一惊,不知她为何这般问:“小主子这是什么话,奴才怎么会怪罪小主子。”
被子里手揪紧了被褥,乐秧面上一派平静:“那日你被我连累,薛放把你踹到吐血,我却没有立即给你撑腰,甚至还在薛放跟前笑脸相迎,不说恨,你可曾怨过?”
听到这话时,先前还神情紧绷的赵福就松懈下来,认真道:“奴才的命都是小主子捡回来的,这些本就是奴才为小主子做的,更何况,奴才也不是想要小主子为了一个奴才去得罪薛指挥,任何时候,小主子只要记得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了一个奴才去费心劳神。”
把手从被褥里抽了出来,乐秧握住了赵福微凉的手,她喉间微哑,极力压制住溢出的情绪,反驳赵福:“阿福,你对我来说不是奴才,你是偷偷把我养大的家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哥哥。”
这是她积压在心里许多年话,现下倒是轻松脱口而出。
赵福神情一震,眼里却是千欢万喜,乐秧察觉赵福的手都颤抖起来,体温迅速上升,也不冰凉了。
冷静下后,赵福用另一只手做了嘘声的手势,欢喜却又惶恐地说:“小主子哪能把奴才这残缺之人当哥哥,小主子如今贵为郡主,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说与外人听。”
乐秧知道赵福的顾虑,就向她用身为舅舅外甥女的身份去压冯家人,冯家人害怕的不敢来认亲一样,她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给人递刀子。
当今郡主把太监当哥哥,整个郡主府都不够陪葬的。
“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
但赵福仍旧一副后惊后怕的样子,乐秧又捡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问他,慢慢的,赵福才缓过来。
也不知是赵福连着在她卧房里陪了她几夜,还是她身子骨适应能力好,她的睡眠如平时一样了。
意想不到人也来拜访了郡主府。
乐秧来到前厅,宋翩然没有老实待在前厅,而是站在庭院里俯身看水池里的游鱼。
宋翩然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见她,丝毫不胆怯,大大方方给她见礼,却行的是公子哥的拱手礼,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意味。
乐秧免了她的礼,开门见山道:“宋小姐来郡主府有事吗?”
她与宋翩然除了上次的明玉斋,便再无交际,宋翩然上门定是有事。
哪知方才还在郡主府里乱跑被抓包都不害臊的人,却是吞吞吐吐起来,在她好奇的目光下,宋翩然才忸怩道:“哎呀,我就是无聊嘛,我从小在边关野惯了,那些小姐们羞羞答答的,我真跟她们玩不到一起。”
宋翩然一番话把乐秧说迷糊了,她左右看了看,又打量了她自己装扮,比宋翩然嘴里那些小姐打扮的更甚,有些疑惑:“宋小姐,恕本郡主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日在明玉斋,郡主也算是帮我对付讨厌的人了,所以我特地来感谢郡主。”宋翩然黑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还赞同地点头。
原来是为着这事儿来的,乐秧也不揽功道:“这点小事宋小姐不必挂在心上,就算那日不是宋小姐,本郡主也会那样说的。”
宋翩然也说:“我知道,对了,”宋翩然拍了拍头,恍然大悟地想起,“瞧我着脑子,我还给郡主带了感谢礼。”
“郡主,我在清漪湖定了最好的画舫,想在十五那日邀请郡主一同游湖。”
清漪湖游湖的事,乐秧也知道,因着薛放以前是那里的常客,有时也会给她讲哪家画舫的酒喝起来有甜味儿,哪家的酒是清冽的,哪家的姑娘琵琶弹得最好,哪家的姑娘擅抚琴。
“是哪家的画舫?”
因着被薛放勾起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乐秧竟是好奇道脱口而出。
宋翩然却是以为她答应了,忙开心道:“是环翠阁的画舫,郡主放心,我定的是素画舫,这些画舫平日都是给各位小姐们留着游湖的,定不会有那些腌臜事。”
环翠阁的姑娘最善舞,据说连泡茶的水都是天山雪水,一夜千金。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乐秧瞧着跟前爽朗的宋翩然,想到她身后的镇国大将军府,在宋翩然期待的眼神中,也欣然点头应允。
“好啊,十五那日本郡主会前往应约。”
宋翩然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好,那翩然十五就等郡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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