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要休息会儿?”刘保宁躬身问道。
启元帝揉了揉肩膀,想到了方才出去的小外甥,便问道:“秧秧这几日的习字可送来了?”
上次他说过,可以给她放假跟那些小姐们一起玩,但习字可是不能落下。
刘保宁立马去到一边专属于宝珠郡主的小桌上,小心拿起一碟纸张递给启元帝:“送过来了,郡主每次都不曾落下。”
还算听话。
启元帝接过纸张,上面的内容他烂熟于心,但字体却是与之相反,他写上的翩若游龙,现在的字体却如孩童开蒙,一笔一划都极为稚嫩。
他放下纸张,正欲端起身旁的茶杯,却发现早就已经空了,刘保宁见状忙不迭道:“奴才该死,奴才马上去给陛下沏壶新茶来。”
刘保宁说着躬身就要出去,启元帝突兀道:“用那雨前龙井。”
刘保宁躬身应道出了门。
殿里再无他人,启元帝无所事事地继续翻看着小外甥的习字,翻看着翻看着,启元帝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郡主府用的都是极好的宣纸和笔墨,翻动间有股很淡很淡的笔墨纸香味儿,但启元帝却在里面闻到一股稍显清甜的果香,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每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上,挥之不断。
甘露殿里没人用香,那就只能是小外甥习字时沾染上去的。
他继续翻看着剩下的,过了一会儿,他猛地合上纸张,喉间上下滚动,启元帝不耐地看向殿门。
刘保宁泡个茶怎么耽搁这么长时间,人还没老,手脚就慢成这个样子了。
好在没让他等多久,刘保宁就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过来,启元帝先是不悦地看了刘保宁手脚一眼,把刘保宁看得手脚发麻,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雨前龙井馥郁的清香席卷了启元帝的口舌,缓解了喉间的干涩,浇灭了他心尖升起来的烦躁,启元帝似是缓了过来,放下茶杯:“出去吧,不当值时多锻炼,手脚麻利些。”
刘保宁连连说道:“奴才一定锻炼,一定锻炼。”
启元帝不耐地挥挥手,刘保宁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他翻开剩余的几张,上面的字也依旧尽量写得规整。
小外甥的字确实让人头疼,启元帝看完最后一张,便把那一堆纸张推到了桌角,开始处理剩余的政务。
雨前龙井喝的那刻是充满清香的,现在喉间又回甘,启元帝接连饮了几杯,只觉得喉间又干涸起来,怎么都压制不住的烦闷又从心尖冒了出来。
启元帝干脆将手里的笔扔了出去,笔尖磕在了桌上,笔墨四处飞溅,有些不受控制地溅到了桌角的纸堆上,一些小黑点出现在洁白的纸张上,启元帝下意识伸手去摸,动作却又在半空中生生停住。
他微微蹙眉,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慢慢地贴近了他的鼻尖,半阖着眼嗅了嗅,他睁开了眼。
下一刻,启元帝毫不迟疑地拿过纸堆摊开在眼前,他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把纸张放到了跟前,那股淡淡的果香被吸进了胸腔,奇迹的是,他喉间干涩的症状得到了缓解,比那雨前龙井还要管用。
启元帝放下纸张,眉峰蹙得更厉害了。
他手指缓缓摩挲着纸张边缘,缓解着他想要再度埋首的冲动。
纸张的凸起的角被他的指腹摩挲后压平又展开,启元帝突然高声道:“刘保宁!”
刘保宁听到喊声,连滚带爬地推开殿门,启元帝扯起手上的纸张,撒了刘保宁一身。
他厉声道:“去查,昨日赏给秧秧的香膏里,哪些有致人上瘾的药。”
迎着刘保宁震惊的眼神,启元帝又补充道:“特别是带果香的味道,查出来全部销毁!”
难不成皇宫用品也被不怀好意之人融入了那等子毒物?那些毒物还让郡主用了去,刘保宁心下惊骇,忙不迭捡起地上散乱的纸张,高声应道:“遵命!”
第71章
乐秧不知道刘保宁为何带人神神秘秘地进了郡主府,带走启元帝赏赐的那些香膏后,次日又让人原封不动地送了进来。
“刘公公,这是怎么了?”乐秧看着刘保宁站在郡主府里督促宫人把东西都给搬进郡主府府库,等他们搬好后才问道。
还没有开春,刘保宁就用衣袖擦着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他摒弃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看不懂的笑容,有些谄媚:“没什么,就是宫里有东西出了差错,奴才就过来瞧瞧郡主府的东西,不能让郡主用到是不是?”
乐秧也上道地说:“那多谢公公费心了。”
“没有没有,”刘保宁不欲多说,“那奴才就回宫复命了。”
乐秧含笑地看着刘保宁离开郡主府,等到刘保宁身影彻底不见,赵福才凑到了身边来。
“查到了,陛下怀疑宫里有的香膏被参了毒物,所以把府库的香膏给拿回宫检查。”
乐秧一惊:“毒物?”
“听说致人上瘾。”赵福答道。
没想到宫里的东西还能被参进毒物,她又问:“那我之前用的香膏没问题吧?”
“陛下都命人连夜检查了,没有问题,小主子放心用。”
乐秧放下心来:“那查出什么没有?”
“暂时没有查出。”赵福道。
宫里的腌臜事数不胜数,这种香膏的事情只是其中极小的事情,乐秧也没有过多的关注,既然启元帝没说,那她就佯装不知。
“对了,御史夫人生辰,贺礼过去没有?”乐秧转身回卧房,临了突然问句。
“素晴姑姑挑了礼物送过去了。”
乐秧不再多言,果然,在等她下次进宫时,启元帝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乐秧也就没提。
很快就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乐却又接到了宋翩然她们的邀约,邀请她一同外出游玩,乐秧本想拒绝,宋翩然还说可以带上孟云起,因为这次赵清许她们的哥哥弟弟也会一同前去。
她们的哥哥弟弟都是将来会入仕的人,乐秧一犹豫就跟回到郡主府的孟云起说道,孟云起只是一瞬间的愣神,就说好。
乐秧对孟云起有些愧疚,本来答应与他出去玩,结果临了出现了这么多于孟云起不相干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乐秧对孟云起的态度更加温和,孟云起察觉到了,便主动与她说:“既然都是郡主的朋友,云起也想认识,热热闹闹地出去玩,也很好啊。”
云起这样说是为了让她宽心,乐秧也就没再表现出异常,还顺便邀请了孟云程,只不过被孟云程给拒绝了。这小子已经不在意她与他哥哥的事情了。
临近日子,她进宫与启元帝说明情况,启元帝只是问了她去哪儿后,便不再过问。
二月二龙抬头,祭灶神祭土地神,也是开春出去游玩的好时节,但乐秧没想到,宋翩然她们约的地方居然是玉渡山。
彧都那么大,但彧都人依旧有点事儿就上玉渡山,乐秧对这个习惯不置可否,去哪儿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云起当然也是介意,听说他本来想去的地方就是玉渡山。
在山脚下跟宋翩然她们汇合,乐秧下了马车就发现来了不止赵清许她们地哥哥弟弟,还有几位书生打扮的认,乐秧猜出了此行最大的目的。
二月二过后不久,就是彧都的会试,于是每次到这个时候二月二的玉渡山,就会有很多读书人或者读书人地家人上玉渡山祈福,即使玉渡山上都没有供奉文曲星,但他们相信心诚则灵。
乐秧瞥了眼站在顾闻身边低头行礼的杜若,只是笑着让他们免礼。
看着旁边羞怯的李家小姐,乐秧悟了,原来这次游玩还有这层意思。
她在观察着其他人的时候,那些没见过她的何尝不是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有些好奇打量的眼神更大部分地放到了她身边的云起身上。
他们眼神里都没有恶意,真的只是存了见到她这个彧都名人的好奇。云起也是波澜不惊任由他们打量的样子。
顾闻估计是这次外出的主要活动人,大家都免礼后,便主动招呼着大家徒步上山。
既然是诚心来求学业的,那自然是不会乘坐马车上山的,他们打算在山脚下徒步上去。
徒步时,宋翩然很是自然地挨到了她身边,乐秧碰了碰她,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宋翩然撇撇嘴:“还不是她们央着我出来的,不然我可不会来。”
乐秧没有傻到问宋翩然怎么还邀请她来,到是宋翩然又撇了眼她旁边的云起:“上次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这次倒是看清楚了,这闻名中的大公子还真是好看啊。”
云起与宋翩然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又耳清目明,自然是把宋翩然自以为低声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不恼,乐秧反手拍了拍宋翩然:“好好的姑娘笑成了流氓样。”
宋翩然把笑容一收,不笑了。
他们说说笑笑地上山,林间还有些积雪未融化,堆积在树脚上,处处点缀着光秃秃的林间。
虽说玉渡山的大部分树木还未着绿,单山路上的行人一点也不少,不少书生打扮地拥簇着上山,还碰见了与顾闻他们相识的,自然又是停下来一阵寒暄。
“小姐,喝点水吧。”云起把事先准备好的水壶拿出来,乐秧接过来喝了口,示意他也喝,云起这才就着喝了口。
一行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对他们的亲密行为都有所心理准备,就算有什么不满,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置喙。
终于上了玉渡山的山顶,他们率先去寺庙里乞求科考顺利,乐秧不需要科考顺利,便只求了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等到大家都求完后,又去了后山,上次来还是与梅月窈他们,当时的境地与现在又是天差地别。
后山的梧桐树依旧吸睛,上面的红布条迎风飘扬,但他们只是围着这梧桐树看,并未有人上前悬挂,乐秧也站在下边看,却又瞥到那小僧桌前站着位很是眼熟的背影。
那背影高挑,穿着宽大的用金线绣牡丹的鹅黄衣袍,松散着头发,在来来往往的书生中,是那么的轻挑,偏偏乐秧一眼认出来那是启元帝的背影。
她心下惊骇,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但随着那道背影慢慢转身,那金边狐狸面具下的狐狸眼一错不错地看向她,乐秧确定了,此人正是启元帝。
“那人为何看着我们?”
“朗朗乾坤,戴着面具装神弄鬼!”
“这人好生邪气,我们这里有人认识他吗?”
几位书生也跟着发现不远处,浑身上下都很怪异的某人,他们自幼读着圣贤书,生怕最嫌恶这种不正经之人。即使不认识,却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乐秧听得心肝俱颤,正欲制止,启元帝就缓步走了过来,乐秧赶忙迎了上去:“呃……”
启元帝穿成这幅模样,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小姐,”启元帝唇齿轻启,倒是先唤了她,“果然找到你了。”
宋翩然走过来:“乐秧,这是谁啊?”
“这是我……”乐秧瞥向启元帝,启元帝斜了她一眼,主动解释:“朋友。”
其它的一个字都没多说。
“对对对,这位是我朋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乐秧忙不迭地介绍。启元帝站在她身边,不再开口说话。
乐秧见启元帝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不好意思地问:“我这位朋友能跟我们一起吗?”
她既然询问出声,那自然也没有人能反驳她,虽然除了杜若,那几位书生看起来都不喜启元帝这身装扮。他们身份贵重,也是有几分傲气的。
说实话,乐秧也不懂,但是她又不能当众质疑启元帝的穿着,虽然这样别有一番风味,但与他平时的风格相差甚远。
他们接下来的路线是去之前她没能去的山顶。
别人可以因为不知道启元帝的身份而忽视他,但乐秧却不行,一路上对他呵护备至,其他人看他们俩的眼神也就愈发的不对劲。
宝珠郡主何等身份,除了陛下,就连太后娘娘都不至于让郡主如此讨好,可现在却对一位除了看上去样貌不错,其它身份地位一概不知的男子殷勤至此。
难不成……
难不成郡主看上了这位男子,所以即使那位男子对她爱答不理,也关怀备至?
众人突然觉得荒谬却又有一丝合理。
两男一女的纠缠,不论那两名男子如何,女子的名声必然受损,是最大的受害者,但这次因为这名女子是大名鼎鼎的宝珠郡主而彻底地扭转过来。
名声?
那大概是宝珠郡主浑身上下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接受这个合理的解释后,众人又用怜悯的视线看向始终不落郡主半步的御史家的大公子。
要说宝珠郡主养面首这都不是新鲜事,其他人更关注的就是她与御史公子看似不清不楚,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关系,虽说两人都未成婚,但因为孟云起的身份地位高,早就被人心中排到了大房的位置,认为这是迟早的事。
这他还在一边呢,郡主就不顾他的感受对别人嘘寒问暖了。
可众人并没有从孟云起白净的面上看到想象中的伤心失意或者落寞嫉妒,有的只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淡然。
上了山顶后,启元帝随地而坐,乐秧不敢跟他并排坐,启元帝施施然道:“渴了。”
乐秧忙不迭就要去拿水,手指却被启元帝给勾住了,他抬手对着站在一旁的孟云起一指,随意道:“要他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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