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只觉今日溺死其中,他也无憾。
沉沦不知几何,他隐约听见有人来门外说过什么,却被一双胳膊箍住了脖子,他根本没有听见,也懒得理会。
他像是一头不知疲惫的恶狼,把这些天来的饥饿全部变成虔诚的供奉,全部低头献给了下凡的仙女。
白光一片中,他彻底沉沦,仿佛就要当场飞升九霄时,耳边响起了炸雷。
轰隆!
他尚且不知是虚幻还是现实,却听见屋门被拍得震天响。
“公爷,府门被轰塌了,有人推着火炮冲进来,我们的人死伤无数!”
“公爷,快跑!”
第25章 ◎臣举荐原晋阳侯世子,裴宴之◎
第二十五章
裴淮脑袋还有些发懵。
身子回到现实,可灵魂还在九天回荡。
他先低头亲亲身下闭眼的女人,安抚几句便起身胡乱批衣,赤脚就出了门。
刚走出几步,就发现不对。
轰隆隆的巨响中,夜色里出现了一队银甲之人,他们三人一组推着一辆装着大型火铳的推车,正快速向他推进。
银甲在夜色中闪着寒光,火铳口似乎还在冒着浓烟。
说是大型火铳,可能说是火炮更加妥当。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小院子的门被轰塌。
一个火炮换下,另外一个又填上来。
“轰隆!”声再次响起,公府赶来的侍卫被当场炸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乱舞,血色迷茫整座小院。
“公爷,快跑!”
有个侍卫发出最后的声音,当场咽气。
裴淮眼中惊愕在见到一个熟悉人影后,变成了了然。
一身银甲手持长枪的姚黄,缓缓走出了出来。
她沉声冷喝:“裴世子,你该死!”
裴淮脑中闪过无数画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什么感觉都不明白。
突然,他转身就往屋中跑。
一把扯开帘子冲进去,还没看清屋里情况,突然耳边传来破空声,两把利刃交错着来到他的眼前。
裴淮腾挪转身,抬手格挡,这才看清是落月清风二人。
之前所有的疑惑,今日全部得解。
她敢只身涉险,这三人就是她的倚仗,也许,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铮――”
双剑合璧又分开,上下两路对他急攻而来。
裴淮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还是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手中长剑几乎封死了他所有生路。
可绕是如此,他也没有立刻就落了下峰。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不用十几息功夫,他就得束手就擒。
果然,还没到十几息,裴淮左臂被落月长剑一剑刺穿,刚要设法还击,另一把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两人两剑同时下压,裴淮被迫半跪在地上。
这时,他抬头才看清屋中情况。
原本梦幻中的九天仙子早已消失,赵蓁背朝他挺直脊背站在床榻边,早已穿好了衣衫,没有梳发髻,而是将头发束成男子发髻。
屋中不知何时有了一套银甲,魏紫小心翼翼给她套上甲胄,带上头盔。
裴淮没有感到手臂的疼痛,只觉银色头盔上高高竖起的红菱在随着她的转身而凌空飘舞。
那红色比血还要刺目,几欲让他目眦欲裂。
面甲挡住了大半张脸,裴淮只隐隐看见了她一双沉寂犹如古井的眼睛,深邃黑暗,毫无一丝感情。
她抄起魏紫递过来的一把长枪,抬脚就要离开。
落雨问:“主上,要如何处理此人。”
回答她的是利落的脚步声。
知道帘子掀起又落下,才传来淡淡声音:“杀了。”
杀了?
杀了!
大炮的轰鸣没有让他惊惧,一人赤手空拳单挑江湖两大绝顶高手他也不曾退缩,可这两字重比千钧,几乎当场将他压垮。
无边的怒火一浪高过一浪,将他熊熊燃烧起来。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裴淮一个暴喝,突然弹身而起。
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手臂硬生生从长剑中抽出,一身衣衫几乎浸透了血迹。
“赵蓁――”
他大喊一声,拔腿就要往外冲,身后两把长剑瞬息而至,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豁出性命,硬生生又挨了几剑,勉强从两人手中逃脱,待他冲进院中,只看见赵蓁纤秀挺拔的身影站在其中,眼前是一片黑压压跪倒的人群。
姚黄上前一步,半跪,拱手:“殿下,红菱红玉已经带着人,将皇城包围起来,属下营救来迟,请殿下责罚。”
赵蓁一脸肃容,但神情平静,仿佛这段时间被绑了锁链囚禁在公府,不过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缓缓开口,“本宫,无碍。诸位,请起。”
众人听她声音虽沉但稳,甚至看她神色都如往常一般从容中带点不容抗拒的威严,终于放下心来。
众人起身,山呼“遵令”。
裴淮眼神迷茫又充满痛楚,什么时候长剑又架到脖子上都不知道。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赵蓁在众人拥护下离开,刚才的美好和眼前的残酷让他不知疼痛,只觉身处环境,不知何为真假。
他麻木地被身后两人推搡着往前走,当踏出小院,身后轰隆的声音传来,他猛地回头。
小院子被炮火炸毁,“轰隆”一声彻底塌陷下来。
满园烟尘弥漫,不多久,原本的充满回忆的校园成了一座废墟。
裴淮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赤红,脸色惨白,他不顾长剑抵脖的威胁,飞也似地往废墟中跑去。
落雨一脸厌恶地皱眉,长剑破空而去,从右肩当胸穿过,见他钉在地上。
裴淮似乎没有任何痛觉,他咬牙反手拔出长剑,“哐当”一声将长剑一把丢开。
江湖前三的武器,被他弃之如履,落雨有些惊讶。
裴淮卯足了劲往废墟边上冲去,听风一脸嫌恶地拔出腰间匕首。
裴淮闷哼一声,低头一看,腿上深深扎进去一把匕首。
可这回他连拔都懒德拔,直接趴在一堆碎瓦乱砖前翻找起来。
他浑身是血,脸色比鬼还要白,眼角似有血泪在留,两手除了泥土还有指尖的血迹,他像是一个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的恶鬼。
突然,恶鬼笑了。
落雨听风浑身戒备,敢要出手却发现不对。
“恶鬼”小心翼翼扒开一堆碎砾,从里面挖出了一个物什。
裴淮的笑容骤然停止。
挂在屋檐的风铃碎了!
他紧紧握着碎掉的瓷片,脸上渐渐淌满了血泪。
眼前突然变得又黑又静,裴淮紧紧握着碎瓷,终于闭上了眼睛。
落雨看了听风一眼。
“真要杀了?”
听风有一些犹豫。
“主上可能说的气话,还是……丢牢里吧。”
*
宏庆四年,辅政长公主赵蓁带兵攻破皇城。
禁军原本就在炮火下溃不成军,甚至还有人当场反水,赵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皇宫所有守卫。
宏庆帝赵萼和马太妃被圈在冷宫,凌晨,除了几个老顽固冲进宫里斥责赵蓁大逆不道,无人敢站出来。
赵蓁将那几个老顽固一起关了起来,问他们是否愿意和赵萼母子一起死,手段极其强硬。
第二日。
宏庆帝赵萼和马太妃和赵蕴的案子一起审理。
第七日。
赵蕴之死大白天下。
马氏母子买通赵蕴身边人,在赵蕴马料中放了东西,让马儿途中狂奔,致使赵蕴死于非命。
有人提出处死马太妃,留赵萼一命终生圈禁。
赵蓁又重提她“谋逆”旧案。
案子很好审理,她不过带兵出城巡视归来,被埋伏两方对打,却被赵萼冤屈成谋逆!
“本宫乃先帝钦封辅政长公主,本宫兢兢业业为国威名,赵萼如此诬陷本宫,陷先帝与何地,让本宫情何以堪!赵氏皇族有如此不堪之族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本宫百年后愧对列祖列宗。”
“杀!”
一月后。
赵蓁力排众议,登基为大衍百年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史称圣元女帝。
自从赵蓁登基,有官员铁青一张脸,有官员敢怒不敢言,有官员直呼牝鸡司晨,但大家只要想起赵蓁的炮火营,各个歇了心思。
一力降十会!
赵蓁心中回想母后所言,深以为然。
有了这威力无比的火炮,原本那人手中的兵力也不足为据。
但就在赵蓁想要一一收拢或拔出时,那人的一干部下全部销声匿迹了。
她打算徐徐图之。
日子就什么平静又轰轰烈烈地过去了。
赵蓁始终对被囚于辅国公府的日子绝口不提,坊间起初还有香艳之词流传,后来,随着女帝的大刀阔斧改动朝政,也就渐渐烟消云散了。
而且,辅国公府也随着宏庆帝的薨逝,也恢复了之前的爵位,晋阳侯府。
赵蓁白日忙碌朝政,夜里挑灯批阅奏折。
她有了母后留给她的最大财富,不想让母后的心血白费。
一个月后,西北边关的一场战事,传到了京中。
赵蓁还没开口御驾亲征,朝中就有一大波人出来反对。
领兵人选最终打算在垂暮之年的老将老晋阳侯和到新任小将方琦中选择,但赵蓁思索良久,依旧做不了决定。
这日早朝,老兵部尚书有犹豫良久,突然举荐一人:“陛下,臣推荐原晋阳侯世子,裴宴之。”
第26章 ◎阿姐,你真的无法再有子嗣了?◎
第二十六章
“哎,叫你呢!”狱卒远远站着,不敢近前,“你可以出去了。”
被他点名的犯人靠墙根坐着,他垂着头,乱如杂草的头发几乎盖住了整张脸。
他的囚衣也和别人灰扑扑的颜色不一样,到处都是暗红色的印迹,还十分破烂。
狱卒见他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以为他睡着了,才敢稍微靠近一些再次喊他。
也不能怪狱卒,这个犯人发起疯来等闲十几个壮汉都拦不住,可上头说得明白,不能让他死了,可他犯了什么事,什么时候能放出去,上头也没说。
“哎,听见了没,”狱卒提高嗓门,“今天,你可以出去了。”
犯人还是没动,仿佛死了一般。
但狱卒知道,这人没死,他若是没疯,就会坐在墙根处一动不动,若是不可以提醒,他可以许多天不吃饭不喝水。
待会有人回来给犯人梳洗整理,似乎上头有人要见他,时间宽裕,狱卒很是好奇。
这人来的时候一身是伤,满脸血污,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好不容易把他伤治好了,他还时不时发疯,脑袋拼命往墙上撞,还是满脸血污,披头散发,更加看不清容貌。
“我说,你到底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江湖好汉吧?这神志不清的,上头竟然还说要留你一命,我看你是自己不想活,”狱卒撇嘴,“否则,我看你身手,哪里会老老实实待着。”
里面的犯人还是不说话,狱卒看见他的身体没动,一头犹如乱草的头发微微晃了一下。
一双眼睛透过杂草,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狱卒吓了一跳,蹬蹬往后退了数步才堪堪停住。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像是无尽深渊,像是黑暗地狱,死寂中带着一簇幽火,已经不能用可怖来形容。
脚步声响起,有人过来给犯人梳洗换衣。
犯人像是一个没有神志的木偶,任人摆布,头发被扯掉,衣服被粗暴的剥下来,他也毫无反应。
“手里握着什么?松开,”有人呵斥他,“待会去见贵人,你什么都不能携带!”
说着,就要伸手。
犯人换衣修面束发都毫不防抗,可碰到他手里的东西,却被他突然挥起一掌就掀飞了出去。
狱卒早早警惕地躲在一旁,可见到此景还是非常惊惧。
一群人上来,没用;
一大群人上来,还是没用。
来人讲带来的所有人都上手了,才将犯人狠狠压在地上,四周已然狼藉一片。
“你他么手里啥宝贝!啊,老子今天偏要看一看!”来人狠狠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沫子吐了出去。
饶是这么多人,才堪堪将这个神志不清的犯人压制住。
来人走进,看见犯人被人面朝地狠狠压趴在地上,四肢被人狠狠制住,一头乱发将他脑袋笼罩,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犯人手里攥着的东西,还是没有被夺走。
“兔崽子哎,”来人将脚狠狠踢了一脚犯人的头,又去猛踩他的手,见他就是不松手,竟然狠狠撵了下去,“你也莫怪老子下手狠,你若是藏了什么东西伤了贵人,老子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松手!你他么给老子松手!反了你了!松、手!”来人将犯人的手背踩得血肉模糊,那犯人像是没有丝毫只觉般,就是不松手。
突然,他眼尖的发现,犯人手心里开始流血。
“不好,有凶器!”
“啊,太危险了,还好头你警觉!”
“拿下他!”
“夺下凶器!”
“你去那边,我去那边!”
“好!”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开始一起想办法,势必要掰开犯人的手。
狱卒被一大群人狠狠挤到了角落,他想要大喊“不要碰千万不要碰那只是一块碎瓷”,他想说“碎瓷没有危险可谁若是敢碰触一下死无全尸”,可他声音刚发出来就被人群淹没了。
完了!今天要出大事了!
狱卒跌跌撞撞跑出去,向自己的上峰求救。
*
牢头带着整队人马惊惧万分的出现在大牢时,里面已经几乎以及成了尸山血海。
除了还有几人趴在地上微弱□□,其余人皆了无生息。
那些咽气之人死状非常恐怖,不是头颅朝后扭曲,就是四肢软塌塌弯折,甚至还有尸体少了胳膊少了腿。
只有那个犯人,垂着头,静静站在那里。
满身是血。
他完全成了一个厉鬼,刚收割完生命,却似乎毫不贪恋人间,却又不知往何处去。
只好,茫然地沉默,木然地垂首。
“裴……世子?”牢头刚从上封处打听到犯人的身份,他之前放人进去给犯人梳洗前哪里知道,不过洗漱换衣都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他都许久不曾发病,只会安安静静坐着不动,根本不曾预料会在今日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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