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丢下它啊!
可没用。
它出不去,虞沛也没回头看它。
感受到她的气息彻底消散,毛团儿渐感绝望。
如同被丢弃的幼犬,它孤零零地蔫在坑底,望着昏暗无光的石阁。
望了一阵,它往下一趴,将眼睛藏在茸毛底下,发出不明显的微弱哼鸣,哭了似的。
是讨厌它吗?
为什么?
*
赶回锁人的房间后,虞沛与水雾换回了身子。
“今日咱俩见面这事,你就当个秘密,谁也别说。”
水雾点头。
末了,又问:“那要是烛玉少君再找我呢?”
它倒能做到守口如瓶。
但不知为何,它一撒谎,无论谁都瞧得出不对劲。
虞沛思索片刻:“要再找你,如实说便是,省得他整日烦你。”
水雾又点头应了,这才离开。
它前脚刚走,门便被推开了。
虞沛倏地闭眼。
紧接着,耳畔便落下日巡使的声音:“少主,我一直在外看守,无人离开。”
“无人离开?”尺殊在房中站定,冷声道,“人离不得,魂魄未必。”
***
和绛山,琅玕宫。
水雾低着脑袋往前走,耳朵抖个不停。
关于会被烛玉再找这事,它本来只是顺口一问。却不想刚回和绛海域,就被他的人请来了。
它心里正打鼓,身前引路的侍卫忽然停下。
“到了,少君在殿中等你。”
“哦、哦,好。”水雾哽了下喉咙,抬头。
隔着及它半身高的门槛,它远望见了烛玉。
小少君就静坐在那儿,支颌望它,像极休憩的虎狮,瞧着懒散落拓。
视线对上,他脊背稍躬,被玄袍箭袖覆住的肌肉线条流畅,如抻足了懒腰的豹子。
“水雾,”他含笑开口,“这几日去了何处?”
水雾不住打哆嗦:“摘、摘、摘果子。”
“嗯。”他应了,“如今倒是摘果的时候。”
“是、是……”水雾觉得自己糊弄过去了,胆子也稍大些,“一些野莓,好、好吃。”
烛玉:“和绛山的野莓不少——仅摘了果子?”
水雾:“对、对。”
“她也去了?”
“对、对——什么?”水雾愣愣抬头。
“我是问,她也去了?”烛玉笑望着它。
他眉眼疏狂,却不至惹人生厌。相反,从那一举一动都瞧得出他的气度——那是天性从不得压抑的恣肆。
水雾的耳朵抖得更快了:“我听、听、听不懂。”
“是么?”
烛玉站起,束在发间的红玉细链随之垂落——那是虞沛小时送他的东西,水雾鲜少见他取下来过。
他缓步行至它面前,躬身,指尖从它耳旁一勾——
便引出了一缕极淡的赤色灵息。
水雾浑身一紧。
糟糕!
被发现了!
“若无事,她断不会找你。”
烛玉任由那灵息在指间游动,偶尔轻轻一捻。
“说罢,她遇着什么麻烦了?”
第4章
◎寿命还长,暂且死不了。◎
虞沛听见了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布料摩挲的声音。
眼皮稍掀,她借着模糊的缝隙,看见尺殊半蹲在姜鸢身前。
尺殊伸出一指,操纵一缕灵息钻进了姜鸢的额心,似在搜寻什么。
看来他这是在怀疑有人闯入石阁了。
宿盏的心脏已经被传成了增长修为的宝物,想闯进云涟山的邪修不少。
但一旦靠近石阁,过度强大的灵力必然会在闯入者的身上留下灵痕。
这确然是个好办法。
哪怕虞沛是以魂魄离体,身上也沾附了灵痕,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
只要他用灵息探知,就会发现她去过石阁。
她视线一移,落在了大门处。
跑肯定不行。
虽然还得从尺殊那儿继续薅攻击值,但要真和他成为敌对面,麻烦也不小。
且是他在看守宿盏的心脏,若将他惹恼了,往后再想见着心脏,便是难上加难。
就这思索的片刻工夫,尺殊已收回手,转至闻云鹤面前。
不能逃跑,那便只剩一条路了。
虞沛轻轻吸气,开始运转周身灵力,试图强行吞噬沾附在身的灵痕。
筑石阁的灵石为五行灵石,与她的灵力免不了有相克的部分,必然要引起不小的副作用。
虞沛已准备好迎受噬心蚀骨的疼痛,可就在这时,她忽听见一阵朗快笑声。
是男女主的师兄——那个睡觉还面带微笑的神经修士。
他醒后,竟也不好奇自己在何处,又缘何被绑着,只扫了眼尺殊那半抬的左臂,问道:“你惯用左手?”
尺殊神情冷淡。
他确为左利。
青袍师兄当他默认,又问:“那吃饭夹菜、写字画符也用左手?”
尺殊面色作冷:“是又如何,有何不对?”
虞沛也好奇。
这位师兄着青袍,修的应是医者道。
她虽瞧出尺殊惯用左手,可还没发现他有什么隐疾。
“那你可厉害。”青袍师兄正色道,“像我们这般寻常人等,吃饭只用筷,写字仅靠笔。”
尺殊:“……”
虞沛:“……”
她终于想起来了。
《病弱》中设定了五大世家,沈家为其一。这人应就是沈家老二沈仲屿,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讲些匪夷所思的冷笑话。
但她记不大清沈仲屿是什么结局了。
另一边,闻云鹤也悠悠转转地醒来。
恍惚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
尺殊终于反应过来,冷斥道:“荒唐!”
沈仲屿:“我没吃过。”
尺殊拧眉,脸色更差:“住嘴!”
沈仲屿:“也没住过。”
“你!”尺殊再说不出话,因着怒意,面上更是晕涨出薄红。
系统眼馋道:“小殿下,你要不跟这人学学。依他的法子,定能拿到不少攻击值。”
还是算了。
沈师兄每说一字,她都感觉有股冷意直窜发顶,比鬼息还冷。
沈仲屿那笑话没闹着尺殊发笑,反倒是他身旁的闻云鹤,忽双肩两抖,难以自制地大笑起来。
他本就面白,不一会儿便脸红耳赤。又因身子弱,笑一阵就蜷缩起身,开始疯狂咳嗽。
咳声未止,他竟又呕出几大口血。
从大笑到咳嗽再到吐血,统共不到十秒。
虞沛在旁看傻了。
不是。
等等,这人是男主吗?
尺殊的神情间亦有不明显的错愕。
偏是与闻云鹤更亲近的沈仲屿,半点瞧不出急样,甚还有空对虞沛解释一句:“我这师弟沉不住性子,说什么话都笑。”
这已经不是性子不性子的问题了,再照这样喷血,会死的吧!
沈仲屿又问她:“你是?”
虞沛的注意力还在闻云鹤身上,心不在焉道:“虞……沛。”
“虞、沛。”沈仲屿学着她的语气,在两字间故意停顿,“我叫沈仲屿——你是为何被绑来的?”
虞沛移回视线:“在山下挖灵石,就被绑来了——师兄呢?”
沈仲屿坦然道:“我与姜师妹在这附近捉妖,不小心掉进了蛛魔的陷阱。我那小师弟赶来救我们,估计被那鬼差当成偷宝贝的,就将我们仨一锅端了。”
虞沛趁机打听:“这云涟山不是有阵法保护吗?那位——咳血的师兄如何能进来?”
“这你就得问他了。”沈仲屿瞟了闻云鹤一眼,“——你瞧他,人长得好看,连咳的声音也颇为悦耳。我打算拿留影珠录一段儿,宗里有不少弟子视他如楷模,便让他们买去,每日若起不来就放一遍,以作自励,价钱就定在一枚中品灵石——你觉得如何?”
虞沛迟疑:“会不会有些贵?”
一枚中品灵石,都能吃两三顿好饭了。
沈仲屿沉思半晌。
“有理,那半枚?”
虞沛认真想了想。
这都咳成破锣嗓子了,是她半枚都不想给。
但为了不打消他的积极性,她道:“倒是……可以?”
另一边,闻云鹤已从咳血转为喷血。
面对满地殷红,尺殊忍无可忍,对日巡使道:“生死簿。”
等日巡使拿来生死簿,尺殊盯着闻云鹤的脸,边看边翻。
直至翻到某页,他的神情终有所缓和。
寿命还长,暂且死不了。
虞沛对那生死簿很是好奇,问道:“这上面也能看见我的吗?”
她不属于这世界,也不知簿子上会不会有她。
尺殊却将本子一合:“不能。”
“为何?”沈仲屿追问,“这生死簿还是连载的不成?”
尺殊已不愿朝他分去半分眼神。
闻云鹤咳声渐停,沈仲屿提议道:“我修的是医者道,不若先将这绳子解开,让我给他疗疗伤。”
尺殊又翻开生死簿。
“不可。”
话音刚落,他便紧拧起眉,瞥向日巡使。
“解开。”
闹了这么一通,等尺殊再来探查虞沛的灵力时,她体内的灵痕已消失干净。
可他的眉头并未舒展,他问:“你与他们相识?”
虞沛摇头:“今天刚见。”
随即,她竟看见他明显松了口气。
仿佛飘摇的船找着了归港,他与虞沛离近一步,这才道:“此事确为蛛魔作乱在先,亦是我未明辨是非,才叫你们蒙了池鱼之殃。”
说话间,日巡使上前,从怀中取出四个锦囊,分递给他们。
尺殊:“袋中各百枚灵石,聊表歉意。诸位若有求,我会竭力满足。”
沈仲屿正熟练地往闻云鹤嘴里塞药。
听了这话,他抬头道:“灵石便算了,倒另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我们原在这附近捉妖,这关系到我们能否进入天域学宫。但现下那妖跑了,回去恐怕难以向师父交代——可否请你写封信,帮我们解释解释?”
“自然。”尺殊应下,转而看向虞沛,“道友有何求?”
虞沛只想讨要一块进山牌。
但这样未免太直接。
忖度过后,她问:“若有机会,能否再比试一场?”
这令尺殊始料未及。
“为何?”
“先前与你在山下比试,还没分出胜负,故此想再作较量。”
一道剑气就是十点攻击值,她不得再多赚点儿么?
而且他不能离开云涟山,若要比试,就只能让她上山了。
到时候她再想办法接近那毛团子。
尺殊不语。
从她在山下使出的那道灵诀,他就看出她修为不浅。
年岁虽小,却有如此造化,平日里定然常作苦学。
良久,他应了声好。
他醉心于修炼,也更喜与勤勉之辈相交。
-
等闻云鹤服完药、平复些许,尺殊让日巡使带他们下山。
姜鸢还昏迷不醒,闻云鹤又虚弱难行。沈仲屿犹豫许久,忽将虞沛叫至一旁。
“虞、沛师妹,可以帮个小忙么?”他撩开右臂袖子,小声道,“我的胳膊不小心叫蜘蛛咬了口,毒还没解。”
虞沛看向他的右臂,一怔。
他说话的语气分外轻松,可那伤口却严重到骇人。
几乎整条胳膊都变成青紫色了,咬伤处发肿发胀,应用过止血诀,但还在缓慢渗出近黑的淤血。
奇怪。
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沈仲屿又飞速放下袖子。
他稍躬了身,以与她视线平齐。
“小师妹吓着了没?本来不该让你瞧见,但总不能头回见面,就落下个撒谎的嫌疑。”
虞沛稍拧起眉:“你伤得很重。”
“只是看着吓人,已处理过了,不打紧。”
沈仲屿露出朗笑——虞沛这才发觉,他竟还有颗尖尖虎牙。
“不过,还请小师妹帮忙守住秘密,别告诉他俩——我那师弟常爱大惊小怪。”
虞沛不大习惯陌生人的亲近。
她往后稍退一步,才问:“你说的帮忙,是什么?”
“我如今中了毒,姜师妹身上伤口不少,若不小心沾染上,恐会将毒过给她。闻师弟又寸步难行,两人都不便与姜师妹接触——能否请虞师妹帮着扶她一把?”
虞沛:……
所以现在放在她面前的,是男主剧本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交给我便是。”
“多谢。”沈仲屿笑道,“往后定要请虞师妹吃饭。”
刚说完,他身后的闻云鹤便道:“大师兄,我们何时走?”
那声“大师兄”有如一柄银针,径直刺入了虞沛的脑中。
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碎片逐渐在她脑中交织、成形。
她记起来了。
虞沛倏地抬头,看向眼前笑容爽朗的沈仲屿。
虽没提到名姓,可书里明确给过闻云鹤大师兄的结局——
天资稍欠,好在性情洒脱。
擅使弓,但右手毁于魔毒。
修医者道,却无法自医。毒发三回,通身腐烂而亡。
自中毒后,至死也未能再送出一箭。
第5章
◎“我尚未及冠,不宜做此事。”◎
尺殊原想让日巡使带虞沛他们下山,但正好赶上其他事,只能换作日巡使身旁的小吏引路。
几人下山时,恰好赶上最热的时候。
烈日顶头,晒得人头顶泛烫,偏偏四周又阴冷得冻人骨头。
应是受毒瘴影响,姜鸢到现在还半昏不醒的。
偶尔醒一回,便会错愕看向扶着她的虞沛,含惊带惧地问:“你是……?”
再瞟一眼走在最前头的日巡小吏,低喃一句:“见鬼了。”就又昏了过去。
如此重复几遍,刚开始虞沛还有耐心解释,到最后她索性一言不发,由着姜鸢醒了又晕,晕了又醒。
倒是殿后的沈仲屿,每瞧见她睁眼,就要兴致勃勃地戏耍她一回——
“我们已快到阎罗殿了,姜师妹,记得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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