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承邺当年以房地产白手起家,吃了时代的红利,发展迅速,后来公司又在孟怀菁的帮助下成功上市,也算风生水起,家大业大,这几年更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但细枝末节的,老太太就不清楚了。
直到三天后高考出分,和司嘉估的大差不差,一本线往上一大截,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大半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她转手把成绩截图发给陈迟颂,他刚好下课,回了个电话,含笑着说:“恭喜啊司嘉同学。”
司嘉也笑,问他回来的时间定了没有,“我现在很忙的,你想见我的话得提前约。”
隔着听筒陈迟颂仿佛能看见她翘起来的尾巴,直接把早就买好的航班发给她,让她好好等着。
可是司嘉还没来得及点开那张图片,司承邺的电话就先冲进来,伸出去的手指下意识地点了接通,她怔了两秒后放到耳边,“爸?”
……
司嘉从没想过有一天翡翠华庭会这么热闹,老太太在沙发上坐着,面色看着很差,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司承邺站在茶几前,像是一夜白头,而书房里进进出出好几个穿着法院制服的公职人员,在对司承邺进行财产清算。
让人从天堂到地狱需要多久,半天足矣。
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项目被做空,资金链因此彻底断裂,据说是和司承邺有过纠葛的女人联合竞争对手给他下的套,这么多年来他造的孽,欠的情债,终于以这种方式加倍奉还给了他。
门很轻地关上,微不可闻,司承邺却敏锐地捕捉到,立马向她走来,问她东西带来了没有。
司嘉从口袋里把银行卡拿出来,“我就这么多钱。”
“多少?”
“二十万。”
司承邺闻言皱眉,“你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孟怀菁不是每个月都给你打很多钱的吗?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你自己也在外面挣了不少钱,你现在帮爸爸难道不是帮自己?”
司嘉捏着卡的边缘没放,抬眼看向司承邺:“妈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拿她的钱收拾?至于我自己挣的那些钱……早就捐掉了。”
“捐掉了?”司承邺的声音一下没控制住,拔高,惹来旁人侧目,他才又不得不压低,咬牙问她:“捐哪儿去了?”
“儿童基金会。”
司承邺胸口狠狠起伏一下,刚想开口,有个公职人员拿着一份文件夹,走过来,朝两人拉扯着的银行卡看一眼,语气平静地打断:“司先生,这份东西是您的吗?”
但与此同时,沙发处突然传来一声有人倒地的闷响,咚的一声,很重很重,砸在司嘉心口。
司嘉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傍晚,兵荒马乱,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天际,火烧云像血,铺满整片天空。
或许是从那场大雪跌倒的后遗症开始并发,或许是这些天接踵的噩耗能完全消磨掉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刚好摔得不巧,头撞到了茶几的尖角,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整整一夜,门终于在破晓的时候被推开,可是司嘉等来的却是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奶奶走了。
而司承邺又因为涉嫌行贿罪被警方带走了。
接下来几天,司嘉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明明她即将开始新的人生篇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在满心欢喜地等待爱人归巢,却又被拖入无尽的黑暗。
她一个人安排着奶奶的后事,去派出所注销户籍,收拾遗物时回了趟奶奶曾住过的破旧小区,楼梯年久失修,踩着吱嘎吱嘎地响,照明灯也闪烁,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到这儿来时,奶奶都会站在路口等她,然后牵着她上楼,会给她做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家里墙上还贴着她小学拿过的奖状。
陈迟颂不是没打过电话来,但都被她借口空调吹多了感冒了,没接,不想让他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影响他的考试。
直到火化那天,一切才尘埃落地。
结束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这年北江的梅雨季来得晚,走出殡仪馆刚下完一场大雨,空气潮着,闷着热,司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目光扫过锁屏的日期时顿住,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陈迟颂回国,他买的那班机是七点落地。
而现在已经八点十分。
可是微信里特别安静,陈迟颂并没有发来一条消息,没有问她怎么失约,也没有问她在哪,有的只是许之窈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一条是转发的微博热门,另一条是问她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又和梁京淮纠缠上了。
看到梁京淮三个字时眉心微跳,也不顾站的地方有雨水滴落,她点开那条微博。
是个百万粉丝的营销号发起的一场挑战,名为“晒晒你拍到的最像韩剧的瞬间”,其中热度最高的是一个账号名叫“星星不眨眼”的网友发的。
星星不眨眼:家人们谁懂啊!我除夕那天出去吃饭,刚进店就碰上一个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帅哥,当时他女朋友应该是去洗手间了,没看见,不然我也不会傻乎乎地上去要微信[捂脸],他跟我说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了,还祝我新的一年能找到一个喜欢我的人,直接就把我拿捏了呜呜呜,后来他女朋友出现,我就更服了,真的超级漂亮,两人真的很般配,然后他们吃完之后在饭店门口,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场景,简直就是在拍韩剧好嘛,氛围感绝了,话不多说,看图吧。(当然偷拍无礼,如有冒犯立删!)
冗长的一段看完,司嘉的呼吸被潮湿空气搅着,她看着那张图片,漫天纷飞的大雪里,她和梁京淮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两人一上一下地站着,刚好并肩,距离不足五厘米,影子在地上交叠,她的手臂被梁京淮握住,他低着头,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就像是在动情地拥吻。
后面还附了张女生偷拍的梁京淮侧脸照,像素不高,但能看出来是个帅哥。
而经过半天的发酵,下面评论已经堆起高楼,其中认出她并爆料她的那条点赞最多。
第七页序:这不是司嘉么,之前火到国外去的小模特,能不漂亮吗?图上的男生我也认识,她前前男友,也是她前男友的兄弟,所以现在这算是旧旧情又复燃了?蛮有意思的。
Suveblue:还不是男朋友?这么刺激?!@第七页序,展开说说呗,我不缺这点流量。
小柴棉花糖:放个小板凳,乖巧等瓜。
第七页序:睡个午觉醒来这么多赞,还以为我干啥了,吓我一跳。我知道的也就是司嘉先和这个男生,我姑且叫他L,谈过,但后来好像是被他兄弟C撬了墙角吧,反正两个人都很帅,都是富二代,只能说司嘉牛逼,兄弟俩还没为此反目,不过司嘉和L的一段,我们学校知道的人不多,倒是和C的一段称得上轰轰烈烈,两人都为爱纹了身,可惜寒假分手了,这么看来别是C又被反撬了吧。
关你西红柿:我靠!真的假的?
温和的凉白开:司嘉,就读于北江大学附属中学,今年刚高考,所以这层楼里还有知情者吗,这不比电视剧精彩?
然后司嘉就眼见着越来越多明显是附中学生的账号涌进这层楼。
用户10086:在学校墙上吃到这个瓜了,闻风而来,作为和司嘉同届的,应该最有发言权了吧,照片看了,是司嘉就不稀奇了,她段位特别高,想让她出书开班的那种程度。
Hkkznhuims:这话怎讲?
用户10086:我们年级谁不知道她之前缺课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哪混的,结果还能不沾一身腥地回来,还一下勾搭走了两个帅哥,绝了。
发什么呆:楼上是女生吧,酸味太重。
用户10086:我说错了?你随便拉个附中的问问,就知道司嘉的名声有多差,处分单有多少。
冰摇红莓黑加仑:我觉得还好吧,我和她同班,她人挺好的,之前造她黄谣的那几个男生不是也出来道过歉了吗?
ZHY:哦,说到那些男生,有些事估计司嘉本人都不知道,歉是C跟人打了一架之后,逼他们道的。
发什么呆:对个暗号,是高二西巷不?
ZHY:哥们也知道啊。
发什么呆:救护车都来了,能不知道么,C也是不要命,一个人单挑对面四个,不是还因为这个请了一周的假么,明显是住院去了,所以后来他把人追到手我服气。
……
司嘉看完所有评论的时候,肩上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全身僵着,只有睫毛微微颤动。
所以陈迟颂高二打的那次架,是因为她?
说不清当下什么心情,累到麻木,却还是遵从本能地给陈迟颂拨过去一个电话,通的,但没人接。长久的嘟音后自动挂断,她又接着打,但始终没人接。
不得已她又给许之窈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陈迟颂在哪。
那头的许之窈迟疑一瞬后回道:“老地方。”
-
司嘉打车到BRUISE CLUB门口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脚踩过水塘,激起浅小的水花。
一门之隔,场内的电音震耳欲聋,镭射灯照得她下意识地想闭眼,周围的人都在狂欢,烟雾徐徐,只有她步履匆忙,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连日的疲惫和不堪都在此刻发作,却还是拖着脚步往楼上私人包厢走。
许之窈并不在,私包里只有陈迟颂一个人,头顶只开了一盏灯,昏暗流光辗转过他的肩身,压着赶飞机的倦累,他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烟,面前烟灰缸里已经有很多烟头,酒也空了几瓶,而她推门进去的动静并没能让他抬头,桌上的手机长久地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上面是她和梁京淮的那张照片。
司嘉的脚步慢下来,叫他,他没应,俯身拿过他的手机,按灭,他才动了动,抬头看她,没笑,低声说了句:“你来了。”
好像并不意外她会来,司嘉问他现在什么意思。
陈迟颂手里的烟无声地在燃,一坐一站,他掸了下烟灰:“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楼下的躁动还能从门缝隐约地传进来,司嘉看着他,明明都很平静,却都能感受到彼此慢慢竖起来的刺。
“给完我甜头,再复制一份给梁京淮,然后看谁表现好,再决定选谁是吗?”说着,他往沙发上一靠,灯光刚好照过他微红的眼睛,“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这么想我?”司嘉皱眉。
陈迟颂紧接着反问:“那你让我怎么想?”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他妈的就是一张错位图啊陈迟颂,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能随便脚踏两条船的人?”
“为什么非要是梁京淮?”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又道德到哪儿去?再说那时候我和你已经分手了陈迟颂,就算我跟梁京淮真的亲了也没事吧?你现在跟我算什么账?”
“所以只要我和他同时出现在你身边,你还是会选择他。”
“你别扯这些屁话!”就像是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包厢里的冷气很足,浑身都在发抖,理智也跟着噼里啪啦地烧,司嘉把陈迟颂的手机往桌上一扔,“你不就是觉得我和他有点什么吗?”
说完她转而去拿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上面还停留着给陈迟颂打过的无数通未接记录,她自嘲地点掉,当着陈迟颂的面找到梁京淮的电话,作势要打,手腕就被陈迟颂一拉,整个人被他的力气带着摔进沙发,手机啪的一声,连着陈迟颂手里那根烟掉在地上,两人的呼吸瞬间搅在一起,他唇间的烟酒味也尽数渡进司嘉的口腔。
司嘉呜咽着去推他,却被他按住,吻到她喘不上气,陈迟颂才微微偏头,压在她身上,以一种紧贴着她耳朵的姿势,讲给她听:“可是那天晚上,梁京淮还问过我知不知道你家空调遥控在哪。”
陈迟颂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两双眼睛通红地对视,“司嘉你让我怎么想?你告诉我。”
胸口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司嘉因为这句话而失力,手从沙发上滑落,与此同时感觉到一滴眼泪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而陈迟颂重新低下头,吻上她,不复刚才的粗暴,带着浓烈的情/欲,从唇流连到脖颈,抓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抬过头顶,再一点一点往下,司嘉一言不发地受着,流着泪。
身上那件衣服也薄,一手就能掀翻,但良久后,她等来的却是陈迟颂一拳砸在沙发背上,手背青筋因为隐忍而起伏,他一下子放开她,坐起身,满身颓败,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点燃,抽了两口之后哑声说道:“你走吧。”
第50章 霓虹
◎盛大,却无疾而终。◎
司嘉走了。
下楼时还和匆匆赶来的许之窈撞了肩, 周围的音量很高,泡在酒精里,许之窈叫她, 但她脚步没停, 可能是没听见, 也可能只是单纯不想停。
许之窈站在原地,看着司嘉的身影消失,她转身上楼。
一推门, 就被满眼的烟雾缭绕呛到, 许之窈抬手挥了挥,门没关严实, 留了条缝, 她走过去,捞起剩下的小半包烟扔进垃圾桶, 陈迟颂这才掀起眼皮看她,声音哑得不行, 问她干什么。
“再抽嗓子不要了?”
陈迟颂闻言低笑一声,满是嘲讽:“我这条命都是白捡的。”
许之窈懂他的意思,一时语塞,陈迟颂掐了手里的烟, 又拿过桌上的酒,一言不发地倒,连灌两杯, 许之窈看着他这副样子和一地狼藉, 良久后才问:“你其实心里也清楚司嘉和梁京淮一点事都没有对吧?”
陈迟颂颓废地靠在沙发上, 眼睛还红着, 没有点头, 却形如点头。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之窈知道陈迟颂不安的是什么,又或者说他这个人,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早年经事,性格的缺陷和内里的千疮百孔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身傲骨在脓血里泡了几年,怎么可能不滋生出病态和偏激,一根筋,认定的人或事,除非自己钻破角尖,不然过不去的。
明明可以好好说开的事,偏偏都年轻气盛。
他又那么喜欢司嘉。
所以才会在她的事情上一次次地失了分寸。
许之窈叹一口气,“那你们现在算是吵架还是彻底结束了?”
陈迟颂手肘抵着膝盖,头垂得很低:“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司嘉刚才从哪儿来的?”
陈迟颂抬头。
“她奶奶去世了,今天火化,还有司承邺的事,你在国外可能没听说,挺严重的,他被人搞进去了,三年。”
耳边的混乱聒噪突然都静了下来,陈迟颂怔住,“……你说什么?”
但许之窈知道他听清了。
因为下一秒他从沙发起身,走得急,膝盖撞过茶几,带倒上面的酒瓶,掉在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
门也砰的一声关上。
外面又是一场滂沱大雨,却浇不灭夏夜的闷热。
陈迟颂看着手机上半小时前司嘉给他打的无数通电话,此刻换成她不接他的电话,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开,可他上楼前分明看到她的房间亮着灯。
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他回忆起元旦司嘉带他回家时按过的密码,门锁弹开,客厅里很昏,窗帘半拉,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然后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司嘉,头发散在肩头,很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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