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也暗暗叹服这小丫头的诡计多端。
夏莳锦连忙赔罪:“请殿下恕罪,是臣女刚刚莽撞了!”一行说着,一行急着要推开段禛。
然而平日里反应向来迅捷灵敏的太子殿下,这会儿却迟钝了一般,双手原样箍在小娘子的一捻细腰间,拖着不放。一双狭长的黑眸还似有若无的噙着笑意。
他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小娘子的确惯会投怀送抱。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皇后娘娘平日里最爱的那只猫儿突然从门前的假山上蹿了下来,因着起势高,瞬间便跃到夏莳锦脚下。段禛长臂一展,将她护到身后。
清越的声音随风飘至夏莳锦的耳畔:“这只猫儿被母后宠坏了,除了不敢在母后面前造次,对宫人或是生面孔从不客气。”
“哦。”夏莳锦应了声。
之后便见那只猫儿径直朝着摔散的那些糕点走去,低头便吃了起来。看来是在外跑得饿了。
皇后娘娘瞧着可怜,叫宫人快将它抱去喂些干净吃食,谁知宫人还未抱住那猫儿,猫儿竟突然翻身倒地,四肢抽搐起来!
第33章 揪人
那盒珑璁餤有毒?
这个猜想从夏莳锦的心头蹦出时, 内殿亦传来珠玉碰撞的声音,夏莳锦抬眸,落在皇后娘娘焦灼的脸上。皇后打帘而出, 急急吩咐:“快去请太医来!”
“快去!”景嬷嬷推了一把有些傻眼的小宫女。
看着皇后和老嬷嬷一脸错愕慌乱的样子,夏莳锦突然觉得应该不是皇后下的毒。若真是皇后, 发生这种意外她第一反应不该是请太医从而将事情闹大。再说皇后若真不想让她入东宫, 不着痕迹的聪明手段有的是, 何必要为这点事动杀心?
虽觉得下毒之人不会是皇后, 可宫里脉络复杂, 夏莳锦连人都认不得几个,想要猜出是谁要借皇后之手杀自己也就无从谈起。但眼下猫儿已是痛苦地口吐白沫,瞧着极难撑到太医赶来。
夏莳锦往不远处的假山望去, 瞧见叠石上摆放着许多奇花异草, 在看清某棵花草时,她眼中倏然一亮,挣开段禛跑了过去。
段禛见她摘了几片杜鹃花的叶子回来, 眸中掠过几丝不解:“你要做什么?”
“先帮它催吐。”说话同时,夏莳锦握着一块刚捡回的尖锐石头, 将叶片铺在地上快速捣碎,而后用帕子兜起那些想去灌给猫儿,手臂却被身边之人蓦地扯住。
夏莳锦诧异地看着段禛,段禛却从她手中夺过那帕子, 另吩咐了宫人去做。而后道:“即便濒死之际, 也难保不会伤人,还是叫平时饲养它的宫人去做稳妥些。”
既是太子点过头的, 皇后自也不拦着,心想死马当活马医, 且让宫人喂了那草药试一试。
宫人拿瓷勺小心地撬开猫儿的口,将那草药连渣带水灌了进去,不一时猫儿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很快便将近来的吃食尽皆吐了出来。
顺利催吐之后的猫儿虽依旧虚弱,不能动弹,但竟不再抽搐,瞧着不似先前那般凶险了。
夏莳锦瞧了瞧它,虽不抽搐了,小身子却不住地发抖,便道:“皇后娘娘,它现在应该很冷,还是先让它暖和暖和吧。”
“快,快抱去暖阁里拿被褥捂着!”皇后急急吩咐,吩咐完又看向夏莳锦,眸子里竟带了两分求助:“这样就能活了?”
夏莳锦诚实地摇摇头:“娘娘,方才的催吐仅能延缓毒发,让它撑到太医来。至于能不能活,还得看太医那边有没有把握。”
皇后茫然地点点头,“不过也得亏今日你在,不然……”她收住口,没说后面的话,改而露出一抹惊喜:“可你是如何知道这种土法子的?”
此时的皇后已与之前端着的判若两人,显得和蔼可亲了许多,夏莳锦便也随她展露出个笑容:“是小桃有次也吃坏了东西,臣女见家仆这样给它治过。”
才说完,突然察觉有些没头没尾,忙又解释:“哦,小桃是臣女养的一只金线狨。”
“金线狨?为何会养一只金线狨?”皇后不解,毕竟这家伙顽劣成性,不够乖巧,的确鲜见人拿来当宠。
谁料随口问的一句却叫夏莳锦脸颊倏然一红,深深埋低下去。
“是儿臣送的。”段禛的清亮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夏莳锦眉头深蹙,双唇抿作一条直线,心下暗恼。
若在先前,皇后听了太子这种话必是内心不悦的,可此时再听太子说这话,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不气了。她转眼看看埋头下去的夏莳锦,甚至觉得这害羞的小丫头倒有些惹人疼。
皇后的喜恶转换,景嬷嬷和段禛皆看在眼里,景嬷嬷心道这夏娘子段位是高,不过救了只猫,就收服了皇后的心。而段禛则心生出两分佩服。
原本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他自也能说动母后继续支持这门亲事,可他仅能促成母后点头,却不能促成姑媳间的和睦。她今日显露这一小手,倒是瞬间叫母后对她改观了。
不过这种松快的心思转瞬即逝,太医很快过来,在看过猫儿的情况,并验过那些碎点心后,得出结论:“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珑璁餤里的确被人动了手脚,因为下的是银杏芽汁,故而银针等物难以验出。万幸只是猫儿吃了,且催吐及时,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银杏芽汁?那若是人服下会如何?”
“回皇后娘娘,这剂量足以取人性命。”
皇后气得身子微颤,“竟有人意欲借本宫之手害人?!”不过很快又觉庆幸,握上夏莳锦的手:“还好你这孩子福大命大,自己把它打翻了,这才逃过一劫,不然……”
“不然对方离间我们母子的阴谋就要达成了。”段禛一直凝在夏莳锦身上的目光,倏然移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瞳孔微震,“难道对方不是为了太子妃位,才要除掉这丫头?”
的确,段禛先前的第一反应也是有人不想让夏莳锦做上太子妃,而意欲除之。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夏莳锦的关切喜爱已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悉。可这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母后,如果这人单是想除掉夏娘子,实在无需趁她进宫之时动手,因为这势必要买通御膳房亦或仁明宫里的人方能做到。如此兴师动众,牵涉了皇家,败露的可能也就更大。而此人非要借母后之手冒险施为,唯一的解释便是想借此离间你我母子的感情,好使他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皇后很快就想明白过来,这人不是冲着太子妃位来的,而是冲着太子之位来的!
一个人名呼之欲出,只是眼下尚缺人证物证。
“本宫这就命人去歧阳宫搜查!”
“母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去搜歧阳宫,恐会引得父皇不满。不如还是先将那个内贼找出,指认过后再去搜宫,也算师出有名。”
皇后一时陷入为难,“制作一盒糕点虽不复杂,可御膳房内进出频繁,可疑之人众多。且这盒糕点拿到仁明宫来,除了前去取材的宫人,还有诸多人都有机会接近它,动手脚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前后少说数十人,如何能判定哪个才是那双黑手?”
“举凡可疑之人,一律送去诏狱,儿臣亲自审问。”段禛将手负到身后,面色冷得近乎能结成霜。
这时皇后才隐隐觉得,段禛先前说要先揪人再搜宫,除了师出有名外,或许还掺杂着某些私心。他比谁都更急于找到那个敢在某人的吃食里动手脚之人……
就在皇后准备默允的当口,一个清脆声音抢了先:“皇后娘娘,其实臣女有个法子不用动刑,也能将此人揪出来。”
皇后和段禛的目光双双落在夏莳锦的脸上,夏莳锦扯着嘴角笑了笑。原本她也不爱出这种风头,可谁叫这回她自己就是苦主呢,这双黑手可是险些送她去见了阎王,不揪出来,她自己也心难安。
皇后迟疑,虽说因着先前救猫一事她已对这夏娘子改观,可涉及后宫那么大的案子交到她手里,当真能办好,而不会耽搁正事?
段禛眸中噙着温软的笑意,问她:“夏娘子当真有把握?”
夏莳锦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母后,不如就交由她来处理吧,咱们只管在旁看着。”
皇后还在犹豫,却已被段禛扶上胳膊,搀着她回凤椅中去。皇后拿他没办法,心里却熨贴至极,坐下后便即示下:“自此开始,仁明宫所有宫人皆需配合夏娘子查明此事,一切照夏娘子安排行事。”
有了皇后这话,夏莳锦做起事来也就有了底气,对景嬷嬷道:“劳烦嬷嬷去将御膳房和仁明宫内所有有机会接近这盒点心的人,都召集至殿外的园子里,然后叫他们依序一个一个进来接受盘问。”
景嬷嬷一把年纪,平日又得皇后信重,在仁明宫里也是有身份的,如今叫个小丫头指使着做事,难免不大情愿。不过有了皇后先前的吩咐,她也不敢违逆,冷着张脸应了“是”,便出去安排了。
夏莳锦再问另位嬷嬷:“劳烦嬷嬷将小厨房的御厨唤来。”
宫中的膳食虽大多由御膳房供应,但皇后地位尊崇,难免有些个人喜好,于是在仁明宫里置了个小厨房,御厨不多,但足够伺候好她一人。
这嬷嬷倒是没景嬷嬷那样的脾气,欣然应下,很快便将几位御厨唤来。夏莳锦在宫人收集起来的那些碎糕点中挑出几个还算完整的,拿给御厨看:“不知诸位能否做出与这糕点极为相似的?”
几位御厨看了看,纷纷道简单,而后便照夏莳锦说的,悄悄去小厨房开了灶,比照着这些糕点制做。之所以是悄悄,自也有深意。
待御厨的糕点做好后,景嬷嬷那边也将人都召集到了园子里,让他们逐个进殿。
因着先前摔糕点以及猫儿中毒之事并未扩散,仁明宫内也只有当时在殿内伺候的十几个宫人知情,故而独自进殿的宫人不明所以,向着皇后及太子行完礼后,面色有些紧张。
夏莳锦拿了一块糕点给她:“不用怕,吃完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那宫女疑惑地双手接过糕点,匆匆吃完,果然被嬷嬷引着出去了。只是她走的是旁门,并不与园子里候着的那些宫人照面。
之后的几个宫人皆是如此,乖乖吃了点心就被允许离开,同时也洗脱了嫌疑。
此刻,皇后娘娘总算明白了这夏娘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了。至于段禛,相似的手法他已在安逸侯府里见识过一回,故而一开始便明白夏莳锦的用意,只管悠哉悠哉品着茶,等着这小娘子将人揪出来。
第34章 残酷
错金螭兽炉上溢出的淡烟袅袅, 混着茶香在大殿的上空徐徐盘旋。刘皇后坐在珠帘后的美人靠上,手里端着碗茶,用碗盖轻轻拂去浮沫, 旁观着夏莳锦审案。
这会儿进来“受审”的,是已在仁明宫当差十多年的中官小六。刘皇后一见是他, 先前略微绷着的面色沉缓下来, 气定神闲地低头品茗。
小六自幼失怙失恃, 是在仁明宫里长大的孩子, 这些年对皇后娘娘的忠心, 仁明宫里是个人都看在眼里。皇后对小六也很是信重,叫他掌了仁明宫里的诸多庶务,要说便利的确是很便利, 可他根本不是钱银能收买的人。
夏莳锦见到小六也不陌生, 今日引她去御花园,又将她从御花园引回来的,都是这位中官。瞧着十八九的模样, 秀骨清相,生得朗朗, 若不是领了这差事,在宫外该是极得小娘子青眼的样貌。
小六进门便得了景嬷嬷提点,行完礼便朝夏莳锦这边走来,卑身垂首, 不敢直视。他所敬畏的自然不是夏莳锦, 而是坐在夏莳锦身边的太子殿下。
夏莳锦倒也还算享受眼下狐假虎威带来的便利,众人对她的话唯命是从, 叫她省了不少口舌。她看一眼那角案上的点心碟子,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去拿一块吧, 吃完你就可以出去了。”
小六这方敢抬眼,循她目光看去,蓦然看到那一碟珑璁餤,双眼豁然瞪大:“这……这不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御膳房给夏娘子准备的?”
夏莳锦青白分明的眸中掠过一丝光亮,那眼仁儿似更亮了几分:“是啊,可如今皇后娘娘要把它赏给你。”
话音甫落,夏莳锦就看到小六的瞳孔骤缩,似受到极大的惊吓,脑袋颤动着缓缓转过去,看向珠帘后。
珠帘后的刘皇后,原本以为小六也会像前面几人一样爽快的吃了点心从后门离开,却见他的反应异于旁人,不由也疑惑起来,放下茶碗仔细看向这边。
“小六,夏娘子叫你吃那点心,还不快吃?”景嬷嬷代皇后开口催促道。
小六却依旧杵在原地,不肯往角案走一步。旁人离得略远些,或许看不分明,可夏莳锦只离他数步之距,将他的细微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初时看到那碟点心是震惊,听了她的话后便是害怕,看向皇后娘娘时目带愧疚和懊悔,听到景嬷嬷催促时又溢出绝望之色。
夏莳锦的心中大致有了答案,开口时腔调如旧,还是不夹杂一丝情感:“你若不想吃,可以不吃。但该招的,也别再藏着了,毕竟你还不想死,趁机将功补过兴许皇后娘娘大度能饶你一命。”
小六自知已暴露,再死鸭子嘴硬换来的只能是酷刑,宫里呆了这么久,诏狱里招呼人的手段他也听到过一些。两行泪从腮边滑落,小六跪在了地上,朝着珠帘的方向连叩了三个响头。
“娘娘,奴才……奴才错了!”说完这话,小六直接将头磕在地上,再也不抬起。
刘皇后惊得站起身来,面前珠帘被带得微晃,她紧拧的细眉将‘不置信’三字书写了满面:“小六……当真是你?可、可怎么会是你!”
“娘娘——奴才错了……”小六哭得悲恸不已。
“是谁,是谁买通的你?是郑婕妤那个贱/人对不对?!”
小六终于抬起头来,挂满泪痕的脸用力点了点,“是郑婕妤……”
一旁的景嬷嬷亦是震惊无比,要说皇后主子待下人再好也终归还有隔阂,可她却是真心拿小六当儿子一样地照拂,如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小六,平日皇后娘娘可没少给你赏!你一个内侍上无父母,下无老婆孩子要养,你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收郑婕妤的银子上哪儿花?”
“奴才不是为了银子……”小六边哽咽,边解释:“是彩屏姐姐,彩屏姐姐被郑婕妤不知弄到哪里去了……郑婕妤威胁奴才,若还想她活,就得帮她她做成这件事……”
从小六夹杂着口腔的话语里,夏莳锦慢慢听明白了经过。
彩屏曾是仁明的宫女,后来郑婕妤生了小皇子,晋了位份,皇后便将彩屏拨去了歧阳宫伺候郑婕妤。明面上彩屏与仁明宫再无干系,可私底下彩屏却会将歧阳宫的一些事情传回仁明宫来。
而负责与彩屏悄悄碰头的,正是小六,那时没人知晓小六与彩屏早已私下结为了对食。
在前朝,对食之风盛行,可也正因放任了宦官与后宫相互勾连,互通有无,致使宦官权势逐渐变大,最终前朝覆灭于宦官乱政。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本朝便对宦官防范极严,严禁对食,一经发现便是重罪。
正因如此,小六和彩屏才会如此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但有情之人分处两宫,难免害起相思来,小六便常趁着彩屏值夜的时候过去看她,一来打探消息,二来此时无人打扰,还能说上几句贴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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