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禛笑着点头:“大致如此不错,那你可知织女为何下凡,又为何留在了凡间,与牛郎又是如何相遇的?”
夏莳锦摇了摇头,她并不知,当初孟氏给她讲这些时,觉她还小,便将一些不适合小女娃听的情节隐去了。
段禛便给她好好补了一课:“织女下凡是随众仙女来洗澡的,牛郎得知后便去偷看仙女们洗澡,并偷走了其中一件衣裳,这才令得织女无法随其它仙女飞回天上。”
此时听了这些被母亲隐去的部分,夏莳锦突然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牛郎听起来,怎么像个登徒子?”
段禛被她小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不是像,他原本就是。不然为何每逢七夕,你们姑娘家要拜织女,男儿们却不拜牛郎,而去拜魁星。”
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后,夏莳锦再抬头看着眼前的葡萄架,还有天边的那道银河,就不再是原来那个感觉了。
再发出感慨时,也是完全与先前相反了:“合着牛郎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穷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靠这么不光彩的伎俩白骗了个妻子,让人家好好的仙女当不成来当农妇,陪着他吃苦受累?”
段禛点着头:“所以说,你以为嫁个穷小子男耕女织日子就变得单纯了?姑娘家就该高嫁,才不至委曲了自己。”
夏莳锦听着这话,隐隐砸么出点儿别的意思来。便干脆起身,“好了,葡萄也吃过了,悄悄话也听过了,我要回了。”
就在夏莳锦转身的一瞬,段禛从后拉住她的手,问:“太子妃之位当真让你如此抗拒?”
夏莳锦用力抽了几下,手却无法从段禛的手里抽出来,可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等了良久,不见她有回答的意思,段禛又问她:“你是怕受我牵连,而我不能将你保护好,令你再次置身险境?”
“不敢。”夏莳锦终于开了口,之后缓缓回过身来,认真看着段禛,诚恳道:“之前几次遇险,都是多亏有你相救,我才能化险为夷。说起牵连来,倒是我连累你多一些。”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我一起跳崖那次,不已经交换心意了么?”段禛一双黑眸在夜色下更显深浓,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夏莳锦仓促将目光移开,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疼:“我、我……”
她吱吱唔唔,却不知此时应该说些什么。
她脑中却浮现出那日段禛牵着她手,两人一起跳崖的一幕。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段禛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生怕她受伤。若不是他们坠落的地方刚好有泥土,且经过连日的雨水拍打,泥土变得松软至极,那这一跳,大抵就是永别了。
段禛用自己生命护着她时,她的确看清了他的心,也看清了自己的心。她看清,其实早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感情在她心底疯长……
她是心悦他的。
可他的身上,仍有让她望而却步的东西。
“我不愿同那么多女子共侍一夫!”挣扎许久,夏莳锦终是说出了这话。
起先,她以为她畏惧的只是那座宫殿里的勾心斗角,后来她便想明白了,她畏惧的不是那些女人的手段,而是那些女人存在的本身。
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身边还有其它的女人。
她的父亲年轻时也曾风流过一段时日,夏莳锦犹记得那时小小的自己尚不明事理,就看见母亲时常躲在房里哭。
那时她才知母亲远不像在外人面前展现出的大度坚强,母亲也会为自己夫君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小妾而神伤。
不过好在父亲后来收敛了心性,未再继续纳妾,且原本的几房妾室,也在迁来汴京前疏散的疏散,留给祖母的留给祖母。
如今崔小娘也不在了,父亲母亲也算是终于过上了迟来的一双人的生活。
夏莳锦并不想如母亲一样,走这许多的弯路,受这许多的煎熬。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自己的夫君同别人共享。
她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得任性,会让段禛觉她善妒,却未料段禛脸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平静过后,甚至还有深深的感动……
第98章 夏徜
夏莳锦极其不解, 段禛却向她欺了过来,他明明没有说一个字,可眸中星河灿烂, 眼神缠绵,却已道尽了情衷。
夏莳锦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小半步, 既不想迎合他, 也不想惊动他。所幸段禛并没有固执下去, 他只是从腰间取出了一把错金的小刀, 递向夏莳锦。
“你白日送我荷包, 我就在想该拿什么作回礼,想来想去,还是给你这个吧。”
夏莳锦接过那把小刀, 拿在手里借着月光细端, 发现那精致繁复的花纹,还有嵌玉拼接出的花样,正是今日分割鹿肉时, 段禛让陈中官拿给自己的那一把。
当时陈中官紧张地盯着她切肉,仿佛被她拿在手里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一不小心就会搞坏。
“这把小刀,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夏莳锦好奇的问。
因为她早就发现段禛身上总是带着这把小刀,遇险跳下山崖之时,也是这把刀帮了他们的大忙。
段禛点了点头, “的确是有一番大来历的。”
“正所谓‘相国起刀笔, 将军拔屠沽’,这把小刀原是大周开国皇帝的书刀, 曾陪着段氏先祖立朝纲,稳社稷, 后来一代一代传下来,说是传国之宝也不为过。只是传到先帝那一代后,先帝未将这把小刀传给父皇,却传给了母后。”
“为何?”夏莳锦张大了双眼,认真听着。
“你知母后曾为救父皇一命,而在冰湖中泡了几个时辰,最终落下寒症,久不能除,且还耽误了为皇家开枝散叶。当时前朝有不少人以此作文章,动了在后宫安插自己人的心思,甚至还有人上疏奏请废后另立!”
听到这里,夏莳锦有些为刘皇后抱不平:“若没有皇后娘娘的大义,连皇帝早都没了,还有什么后宫!这些人真是忘恩负义!”
气咻咻的说完,她才恍然意识到这话有些大不敬了,连忙捂了自己的嘴,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段禛,仿佛怕触及了原则,他会怪罪。
不过段禛根本未介意那些,只觉她快人快语很是可爱,露出个笑容安抚了她后,便接着说道:“不只你如此想,先帝当时也看不下去,于是便当着父皇的面,将这把小金刀传到了母后的手中。并言,若再有人胆敢提及废后之事,母后便可用此金刀,赐死朝臣。”
夏莳锦心下一颤,觉得自己手里这把算不得多重的小金刀,突然好似有了千钧的重量!
原来这竟是一把尚方宝剑啊!
“可既然先帝传给了皇后娘娘,怎么又会在你手里呢?”
段禛同她说话时,眼底始终融着笑,可此时的笑意却有些褪色,泛着几丝复杂:“你知我生父是淮南王,我被选为嗣子之时,朝中便有许多反对的声音,他们多是与淮南王不对付的。后来我被立为太子之时,那些声音再次出来,当时甚至收到线报,大典之时会有几位老臣站出来死谏。”
不知为何,夏莳锦听着这些时心里微微有些苦涩,明明她知道那些声音没能阻挡段禛,他依旧成为了大周的皇太子,可她还是为他曾经遭遇过那些,而感到心疼。
“后来呢?”她声音无比轻柔,好似想给沉浸于往事中的人一点抚慰。
段禛轻笑着,似有宽慰她的意思,也似有轻视那些反对声音的意思:“后来大典上,母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将这把金刀传给了我。母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知是线报有误,还是那些人果然受了震慑,总之那一日大典进行的无比顺利,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夏莳锦也跟着他笑了笑,“看来什么死谏,都只是说出来唬人的而已,你手持尚方宝剑,他们还不是老实闭嘴了。”
笑着笑着,夏莳锦突然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这么要紧的东西,段禛居然要送给自己?
段禛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必等夏莳锦开问,他便主动说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愿同其它女子共侍一个夫君?”
“我可以告诉你不会。”说这话时,段禛的将手握住夏莳锦,而夏莳锦的手里紧紧握住了那把小刀,他郑重道:“不过比起虚无缥缈的誓言来,我更希望你手里握着能制衡我的权利。”
这一瞬,夏莳锦有些发懵,脑中空白一片……怔了半晌,才不确信的问:“你真的愿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
而段禛想也不需多想,便直接言道:“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你。”
此时的心情,夏莳锦无法形容,她只感觉有股暖意在心间脉脉流淌,最终蔓延到了她的眼底。不觉间,她的眼中凝了水气,云雾暗暗翻涌,仿佛顷刻间大雨便要至。
段禛却一改先前的庄重与深情,长指一勾,勾起了小娘子尖尖的下巴,带着一丝轻佻:“这回可还有顾虑了?”
他放荡不羁的动作,将夏莳锦眼中的泪意逼退了回去,不过夏莳锦还是摇了摇头。她的顾虑,被他一扫而去了。
段禛的唇边浮出笑意,“那就是同意做孤的太子妃了?”
蓄着水气的桃花眼陡然一颤,夏莳锦正想说没顾虑了不代表就是答应了,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消化。
然而段禛却无赖一般的说了句:“后悔也晚了,刚刚你已经答应了。”
说罢这句,段禛便上前又欺一步,俯低了头下去……
一团热雾,混杂着淡淡的冷松香,属于段禛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夏莳锦本能的便要往后再退,然而段禛的长臂瞬间滑过她的腰侧,一只大掌牢牢抵在她的后背上,让她无路可退。
夏莳锦整个人僵住之际,段禛的唇已精准落在了她的唇上。那个瞬间,夏莳锦仿佛感到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将牛郎织女分开的那条银河倒悬于天际……
起先段禛还是温柔的,儒雅的,可当他意识到夏莳锦在他怀里乖巧的如一只小猫,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后,他就变得不那么君子了。
肌肉扎结的手臂强而有力,越箍越紧,似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有如擂鼓,逐渐便分不清谁是谁的。
夏莳锦今日没有饮酒,却已然酣醉一般,她知道若不是段禛现在支撑着她,她定会瘫软在地上。
四下静谧,风声轻俏。
不远处的枣树沙沙作响,夏莳锦迷朦间张了张眼,忽而瞥见那枣树下似道着一个人!只是夜色深沉,加之她被段禛弄得有些头晕目眩,并未看确切。
不过夏莳锦还是赶紧推开段禛,段禛疑心是自己刚才动作太粗鲁了,令夏莳锦不舒服,故而顺从的松开了她,紧张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不是!”夏莳锦顾不得多说,只认真再往那棵枣树下寻去,然而却是什么也没看见了。
段禛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棵枣树:“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夏莳锦觉得定然是自己先前看错了,若是说出来,反倒要被段禛嘲笑,笑她被他欺负得连物都识不清了。
看着那枣树上的叶子不断舞动,段禛才意识到起了夜风,便将自己的斗篷支开,把夏莳锦整个裹在里头,问她:“冷不冷?”
夏莳锦偎在他的肩头,只觉被他的气息整个包裹住,摇了摇头,“不冷。”
小娘子无比安静地缩在自己怀里,段禛又岂能容她太安静?情不自禁就去啄吻她的耳珠儿。月光下,夏莳锦的耳垂就似海子里最莹白透亮的贝壳,段禛贪婪的用唇瓣轻啄,一路啄至额角。
他气息不稳,莫名撩人:“现在……愿不愿做孤的太子妃?”
虽然夏莳锦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夏莳锦被他弄得痒痒的,委实招架不住,使劲儿往他怀里扎来躲避。最后求饶一般应声:“愿、我愿意还不行嘛……”
……
行宫的园子里,石灯笼早已熄了,能作照亮的只是间或几盏挂在檐角上的灯笼,光线昏淡。
夏徜快步穿行其间,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当他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时,手扶在干瘪的树干上,依旧是颤抖的。
他粗喘了几下,抬眼看了看自己扶着的这棵树,又是一棵枣树!
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丹田,让夏徜一个儒雅士人竟一拳闷在了树干上!枣树应声落下来几颗还未熟透的枣子,零星砸在夏徜的头上,肩上,倒叫他略清醒了一些。
刚刚就在葡萄架旁的枣树下,他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委实太刺眼。夏徜只觉胸中阵阵翻腾,腔子里的气血似烧滚了一般,令他浑身满是燥意!
为何,他为何一听到孟氏醉了酒,便急着前去探望?!为何得知夏莳锦不在房里,他就急得满行宫找?!为何要让他看见那样的一幕?!
扶在树干上的手,疼得渐渐麻木,最后失去了知觉,夏徜无力的滑倒在树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转悲。
之前不管有多少风风雨雨,他都自觉能掌控于自己的手中。比如当他查出在寒山寺意图对阿莳不轨的人是陆正业后,他便有意无意将此时透给了段禛。
太子伴读这个职位,的确给了他不少的便利,让他及时猜透了太子对阿莳的心意,也能很恰当的利用这种心意。那次他借太子之手,狠狠惩治了陆正业。
借刀杀人的同时,他甚至完美引导了阿莳混入行宫,看到那一幕。
从而一箭双雕,还顺利令阿莳对太子产生了畏惧之心。
第99章 愿意
可夏徜万万没想到, 阿莳想要躲避太子的法子,竟是远嫁去杞县!这一步的确超出了他的意料。
眼见拦不住妹妹远嫁,夏徜便使出了一招自己都鄙夷的招数:他雇佣了山贼, 劫了朝廷要送去杞县的赈济粮,打算以此来让身为杞县县令的贺良卿分身乏术, 无法再寄心思于儿女私情。
只是他没想到此举, 竟害了数以万记的杞县百姓, 让他们流离失所, 饿死街头。他更是没想到, 那个贺良卿在走投无路之际,会卑鄙到典了阿莳换粮!
夏徜得知消息时,夏莳锦那边虽已自行解除了危机, 但罪魁祸首他是一个也不会放过。于是当即给太子八百里加急呈文讲明杞县之事, 不出他所料,太子立马派了人去将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曹富贵斩首了!
后来阿莳终于失望透顶又回了京城,太子却对她穷追不舍, 非但将杞县的丑闻压下,还认定了阿莳就是他的太子妃, 就连刘皇后也极力促成此事。
当时夏徜就明白,想要阻拦此事,唯一的法子便是让自己的妹妹身败名裂,如此才能让天家放弃选她。于是他又利用了吕秋月和段莹的嫉妒之心, 几次暗中传递纸球给她们, 透露阿莳在杞县的遭遇。
最后一次更是没有办法,他干脆将那封典妻书弄来交给了吕秋月和段莹。果然, 她们拼着惊驾的罪名,还是将那封典妻书投给了太子。
至今为止, 夏徜的每个手段都有完美的代执行者和替罪羊,他以为自己操控着全局,然而让他漏算的是,他未想到太子对阿莳竟是痴心至此,连典妻书都摆在眼前了,还是不肯松手,竟痴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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