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眸,便对上了了唐霜那双清凌凌又盛满认真的眸子。
“孟鹤之。”唐霜喊了一声。
“我在。”
唐霜一字一句道:“我确实受不住。”
孟鹤之瞳孔中那零星的烛火光亮,爱此刻好似突然湮灭。
果然如此。
孟鹤之躲避开她看向自己的眸子,此刻只觉得心口似被针扎,刺痛的他困难。
他张了张唇苦涩道:“我知道,你若是厌恶,也是应当的,是我骗了你,你若是想要和....”
“和什么!”唐霜忽然打断。
只是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意,似还带着几分哭腔。
孟鹤之心口一晃,忙抬头看她,果不其然见她眼里已经氤氲一片。
他忙伸手要去替她擦泪,可刚抬起的手就被唐霜打掉。
孟鹤之面色一灰,如今是连碰都觉得他很恶心了吗?
第105章
“孟鹤之,你不是你父亲!我也不是你母亲!孩子也不会是下一个你。”
唐霜那含着哽咽的声音在孟鹤之的耳畔响起。
孟鹤之猛然抬头,看向唐霜,眼里带着不可思议,他小心翼翼道:“可是我怕你后悔!”
唐霜咬了咬唇,本柔柔弱弱的人此刻在烛火的笼罩下,那双烟雾柔软的眸子里此刻却都是坚毅:“我不后悔!”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后悔!孟鹤之,你听清楚了,我唐霜不后悔,不后悔嫁给你,也不后悔有这个孩子,即便这孩子往后真有什么我也不后悔!你可听明白了!”
孟鹤之眼里都是震撼,他本以为这些日子的困阻她许会却步,却未想到她竟毫无惧怕之意,孟鹤之此刻肺腑似有惊涛骇浪席卷而过,让他怔怔的不知所措。
唐霜又问了一声,孟鹤之这回才怔怔的点头。
唐霜眼眸里除却那暖暖烛火外,都是孟鹤之的脸,又听她道:“孟鹤之,你倾尽所有护我爱我宠我,为我不惜筹谋几年,只为我唐家翻案,你既为我如此,我亦能为你付出,难不成你觉得我唐霜是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辈?”
孟鹤之愣住了,他那黢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晶莹闪烁,他虔诚道:“你不必为我....我不值当的!”
唐霜心头刺痛,她看清面前男人的眉眼,心疼他的卑微,她一直不敢想象这天生就有傲骨的人,到底是受如何境遇才会让他透着自卑。
“值当!”唐霜笃定道。
她窝在了他怀中,两人双手交叠,只听她温声道:“孟鹤之,这个孩子会慢慢长大,会叫你父亲,叫我母亲,会哭会笑会闹,我们瞧着她一起长大可好,一起护着她守着她好不好?”
说着她抬起那双莹润的眸子,看着孟鹤之。
孟鹤之心口那冰封多年的小心,在这顷刻间化开,他的手紧了紧,第一次认真又小心的看着掌心处的温热,这里有他跟阿唔的孩子。
他眼里那点脆弱湮灭,又成了一束渐亮的希冀。
他嗓音有些哽咽,道了一声:“好。”
何其有幸,他能娶到唐霜为妻,他又觉出一丝庆幸来,他成长的年岁里的磕绊与委屈,好似是在攒起所有的运气,只为遇到唐霜,如此一想,上天待他也很不薄。
他忽然道:“你不是问过我,当初为何非你不可?”
那点心事,他不预在藏了。
唐霜闻声一怔,她确实很是好奇,抬眸看上她。
孟鹤之抱着她幽幽道:“我十四岁那年,又发疯症,伤了人,高氏有意无意对外放出风声,说我是顽劣所致,恶意伤人......形如疯狗。”
“京城上下,立时便是风言风语,让我那本就不大好的名声,”
说着他嘴角抿起一条直线,即便是时过境迁,孟鹤之对当年之事还是做不到淡然。
“为何会突发这病......”唐霜诧异问道。
孟鹤之眼底闪过阴翳,眼底有些许凄凉道:“你也会如此想是不是,我身边下人无一不仔细小心,我又不愿再旁人面前发疯,怎会无缘无故发病。”
孟鹤之继续道:“可是当年无人在意到底是为什么,孟文轩笃定是我故意喝的酒发疯叫他难堪,只是在意他自己的名声如何,从未想过我是否要紧,我突发疯症,当时还有些许清醒,强忍着并未伤着谁,醒来后也险些九死一生,他因我惊吓了几位权势家的姑娘,将我从病榻上拽起,去磕头认错,我不认,便用长鞭抽打,这一来二去,外头便更传的沸沸扬扬,我声明具毁,除了栢楼沈舒安,只一人替我说过好话。”
说着他看向唐霜。
唐霜愣了下,有些愕然:“我?”
孟鹤之嘴角弯弯,也不生气她不记得,点了点头道:“是你。”
孟鹤之不禁又想起那日,酒楼隔间,他听几个姑娘闲话家常,本蹙眉厌很是厌恶,起身便要离去,就听其中一人又说起他的谈资。
“你,听没听说,孟家二公子是个混账出世的,目无王法竟调戏李家的姑娘,听说李家姑娘不从,他还意欲用强,将她吓得夜夜发梦,都病下好几日了。”
孟鹤之顿下脚步,他俨然已不大惊怪,这传闻会变至如此,这么些年来,比这更离谱的他也听过。
夏添吓了一跳,忙上前道:“公子,小的这便去让掌柜将人赶走!”
孟鹤之没言语,他抬步便要往外头去,他实在不想听余下的谩骂诋毁。
果不其然另一娇俏声音响起:“何止如此!那孟家二公子简直卑劣,听讲前些日子还抢了好几个姑娘进府,当着孟大人的面行苟且,为的就是羞辱孟夫人……”
夏添闻声都有些忍不住了,看了眼自家公子铁青的脸色,忙要去隔间敲门,这简直是毁人清白,怎能传的这样难听!
孟鹤之额头青筋直跳,这是他头一回切生听事关自己的谣言。
他浑身战栗,怒上心头,他本也不是个能隐忍的性子,他气的恨不能去隔间撕烂那几人的嘴。
“姚嘉姐姐!可有证据?”
一柔然声音忽响在耳畔,孟鹤之神色一怔转头又看向传声而来墙壁,好似能透视瞧见说话的人。
“霜妹妹,你年岁小,自然不知这些,这事都是孟家下人亲自说的,怎会有假,你往后碰到孟家那位可要离得远远的!”
夏添听出动静来上前小声道:“隔间说话的应当是姚远与唐伯温之女,唐家二姑娘名讳里有霜字。名唤唐霜。”
唐霜,这事孟鹤之第一回 听到这名字。
“姚嘉姐姐,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你我不知全貌,还是莫要随与置评为好。”小姑娘温温柔柔的声音听来很是掷地有声。
孟鹤之眼眸深沉,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袒护他,还是个从未蒙面的小姑娘。
只是那叫姚嘉的,许是被驳了面子,有些气恼回怼道:“怎么!我说他,你有何好护的,莫不是你瞧上他了?唐霜你这年纪轻轻的,瞧上谁不好,怎瞧上这下三滥……”
“啪!”的一声,一道巴掌声传来,打断了姚家的话。
隔间主仆两人闻声都是一惊。
“唐烟!你怎么打人!”
“姚嘉!管好你的舌头!你说旁人我管不着!但你再敢胡言乱语造谣我家阿唔,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夏添闻声了然,开口解释道:“是唐大姑娘。”
孟鹤之了然,点了点头。
隔壁又传来一声声哭啼,脚步声又纷乱,孟鹤之蹙了蹙眉头,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只是他头一回心系那柔柔弱弱的声音。
直到那声音又传来,孟鹤之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姚嘉姐姐,你非要将事情弄大?届时不好收场的还是你自己。”
果然那啜泣声渐止,控诉道:“唐霜,你再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唐家人出手伤人理亏在前,怎还说我不好收场?”
那小姑娘不急不慢道:“姚嘉姐姐,您近来是不是在议亲?是周家长公子是不是?”
姚嘉有些莫名其妙道:“是又如何!与今日事何干!”
小姑娘道:“你可知道,周家夫人常年礼佛垂拜喜清喜静,身边人都知道,她最厌挑拨是非乱嚼舌根之人,今日事起,还是姚嘉姐姐议论孟家公子一事,若是叫周家人知道这些,不知这亲还议不议的起来。”
姚嘉显然有些被吓住了,高声哭诉道:“唐霜!我就不明白了,你怎就这么偏袒那姓孟的,我到底是哪招惹你了!”
“我并不认识孟家二公子。”唐霜开口道。
“那你为何……”
唐霜很想听她说完再言语,可姚嘉只是捂着脸哭。
唐霜低低叹息了一声道:“只是觉得方才那话实在恶意了些,你我都是生在宅院,当知晓隔墙有耳祸从口出的道理,我劝阻你并未是为孟家二公子开脱,倒是为了你着想,你可想过,若是真传出去什么,要是让孟家人知道,你可是要与孟家人生这不快?可还值得?”
孟鹤之眼眸垂落,眼底有些阴翳,这唐霜声音听来应当年岁很小,却不想有这样沉的心思。
原只是怕惹祸上身?
他不禁攥了攥拳头,觉得有些许可笑,竟期冀到个陌生人身上。
他不再犹豫看向夏添吩咐道:“去将人赶走!”
夏添欸了一声,忙点头应是。
隔壁并未消停,姚嘉倒是止了哭声道,“那你不知好生与我说?为何要动手打我!”
唐霜无奈道:“我方才话还未说完,姚嘉姐姐便急不可耐编排我与孟家二公子,我长姐气急下会如此。”
话都是说到这个份上,姚嘉自觉理亏,娇蛮哼了一声便忿忿跑出了隔间。
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的脚步声。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这是都走了?那倒是让夏添白跑了一趟。
他又坐到了凭栏处,正要开窗,却又听阁间传来声音。
“阿唔认识孟家二公子?”这回问话的是唐烟。
孟鹤之手微微一顿,为何又问认不认识?
果然,那小丫头轻声回道:“阿唔方才不是说了,不认识孟家二公子。”
唐烟有些困惑:“那你为何替他说话?”
唐霜开口便道:“是为了姚……”
“莫要拿那话来诓我,姚嘉会信,我可不信!说实话!”
唐霜好似被掐着脸颊,说话有些嘟嘟囔囔,只听她道:“我就是觉得孟二公子可怜。”
一墙之隔的孟鹤之心募得慢了一拍。
“可怜?他在外头为非作歹,可怜的该是旁人。怎还能是他!”
唐霜无奈一声道:“凭孟大人的本事,长姐觉得,能让那风言风语传的沸沸扬扬?”
唐烟有些不解,复又问道什么意思。
唐霜解释道:“若是兄长出了事,凭阿爹,是不是会帮兄长瞒的滴水不漏?亦或是,长姐可听闻京城哪家公子会似他那般声名狼藉的世家公子?”
“你的意思是……”
唐霜话说的漫不经心道:“若非故意放纵,就是当真不管不问,总归都是个可怜人,至于外头所传那些风言风语,未必是真,一来姚嘉姐姐惯来嘴巴坏,什么话到她嘴里必然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二来,李家姐姐我前些日子上香还曾见过,若是当真被轻薄,可还能有那闲心上香。”
第106章
姐妹两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孟鹤之听的清清楚楚,那一次,孟鹤之看见了照亮自己阴霾的月亮。
自此以后,再放不下。
经孟鹤之这么一提,唐霜隐约有些许印象,她摸了摸下巴道:“是记着早些年与姚嘉姐姐生过不快,至于是甚,倒有些记不大清了。”
果然不记得了,孟鹤之也不是很意外。
“只是因为如此?”唐霜诧异道。
孟鹤之点了点头道:“这还不够吗?”
唐霜垂下眼眸,更为面前的男人感到心酸,只这细枝末节就能叫他记上这么久,可见当年是有多不容易。
孟鹤之交握着她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尽这些年的窥探,唐霜有些惊愕,原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还有人如此惦记着自己。
她忽生出些许好奇来:“若是我没发现陈时清的事,婚约如期举行,你会如何?”
孟鹤之愣住,忽然便堵上了唐霜的嘴,他没敢说,曾经的自己,卑微到看她一眼都觉得是玷污,他其实很庆幸,唐家出了事,他能摘到这月亮。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给唐霜听,只是用行动告诉她,他放不开她。
唐霜被吻的迷迷糊糊,人将要昏沉睡去时隐约听到耳畔低沉的声音:“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出现,只是不敢打搅你……”
他在过往的日子里,确实卑微到尘埃里。
陆绻刚出书院,还未上马车,却忽被直存拉住。
“大人!那边……”
陆绻愣了一瞬,顺着他视线看去,瞧见了长街一端站在廊檐下负手瞧着他的谢怀。
谢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明明距离不近,陆绻却竟觉察出些许心虚来。
陆绻摇了摇脑袋,将那莫名又怪异的心绪一扫而净,抬脚便要上前。
谢怀却是轻嗤一声,转而上了马车,并无要等他意思。
陆绻错愕,忙追赶喊了一声:“谢……”
话到嘴边又遏住,四周看来的目光,叫他有些警觉。
他看了一眼直存,直存会意,小跑着上前,拦住了将要离去的马车。
陆绻也加快脚步,踱步到了谢怀的马车旁,而后也不管其它,掀帘便上了马车。
待坐定,才察觉到谢怀那凉凉的眼神。
“你走甚?我有事要问你!”陆绻呼吸有些急促道。
谢怀也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书院的方向:“你不是有事要忙?我怎好耽误你功夫?”
陆绻蹙了蹙眉头道:“好好说话!”
谢怀轻笑了一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陆绻,你是不是非要在她身上栽个大跟头才肯罢休!”
陆绻愣了一瞬方才知晓他这是误会了,却也并未解释,只是开口问道:“邹沢,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邹沢!”
谢怀方才还有些气愤的神色募得就是一沉,认真了几分,眯了眯眼眸看向他:“猜到了?”
顿了顿又道:“陆绻,你太迟钝了!”
陆绻心猛然一坠,竟真是他!
他攥紧拳头很是不解:“怎么会是邹沢,我不明白!”
谢怀意味深长道:“也无需你明白,你只需知晓,圣上着重邹沢,且是天定即可,至于旁的,倒也无需你我费心,只待时机到就是了……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陆绻。
眼下天色渐暗,车厢里只一盏烛火,照的谢怀那双眼睛有些发亮,只一眼好似能瞧透人心。
陆绻在这一双眼睛下,略觉震慑,问:“什么?”
谢怀意味深长道:“天赐东风,你说我咱是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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