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集团是当年她来到爷爷身边时,而创办的,温臻一直记得东临的创办之初,爷爷奶奶常带她飞往京市,那些时光都是她灰蒙蒙的生命里,最干净最温暖的。
温老夫妇将温臻视为掌上明珠,而东临承载着的,是关于他们祖孙的回忆。
但如今,温则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将公司卖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反复冲撞她的脑海。
温臻车速不算快,但这一路上往来车流稀疏,便显得她如同置身于一条冗长的隧道,看不见路的尽头,她便提速而冲,颇有‘一剑可挡百万师’的气势。
她的心思太重,以至于没能瞧见与之交错的另一座高架桥上有一辆黑色的库里南正调头朝她的路线行驶。
库里南驾驶座的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飞快地掠过老板的神色,想起十分钟前,行程本该是送老板去城南洽谈合作的,不过是路上瞥见温家小姐的车牌,行程直接取消,一路紧随其而行驶。
揣摩着老板心思,司机开口道:“晏总,温小姐的行车速度有些怪啊……”
晏朝聿将手中的资料搁置在侧,抬眼看向窗外那台疾驰而行的白色保时捷Panamera。
沉默片刻,他冷声道:“先跟紧。”
司机闻言应下,见那辆保时捷越开越偏僻,也不敢多说,只得一路紧随,直到下高架时,前方那台保时捷忽然调头,急刹地停在了路边。
司机心里一惊,幸好四周车流少,不然刚才那行为,指不定已经出事,他也赶忙停车,看向晏朝聿:“老板……温小姐的车好像不对劲……”
晏朝聿神色一凛,刚要推开车门下去,便见温臻已经从车内下来,似在寻找问题,他动作放缓,静静瞧着月光下的那道纤影。
……
停稳车的温臻黛眉紧拧,浊黄的路灯折过玻璃,照在她清落落的眼睛上,浓密的卷睫闪动着,好似有碎钻缀满睫毛。
反复深吸几息后,温臻下车检查车子情况,百度搜索过后基本判断是车子抛锚。
维持着仅存的几分冷静支撑着她打完保险公司的救援电话。
挂断电话,温臻探寻地扫过周围建筑,开车路上她的情绪不稳,以至于走错了路口,后来也越来越偏,导致离主城区越来越远。
这位置,救援过来也要接近一个小时。
她摁了下发疼的太阳穴,瞄了眼附近亮灯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冰冻的三得利乌龙茶,回到驾驶座,喝了一口,还没缓过气,胃里又开始一阵阵的绞痛。
真是祸不单行……
温臻眼里不住地开始冒泪花。
再忍忍,再忍忍就不疼了。
生平第一次,她突然好想爆粗口。
但心里盘横的教养迅速钻出来将那个邪恶的她狠狠锁住。
寂静的夜,城市的天空连星光都黯淡。
温臻闭上眼,意识都朦胧起来,从小腹上方牵带至下的疼痛感与一切令人愤怒难过的遭遇都在将她包围住,她好像‘扑通’一下坠入一片深海中。
她无助地凫水,想要哪怕得到一截枯枝来救助自己。
但这是一片无望海。
温臻甚至不能成为一缕浮萍,她只能任由自己往下坠,往下坠……
“砰”
“砰”
“砰”
接连几声的玻璃敲击似在将她的意识唤醒。
温臻想要摒弃这一切噪音,蜷缩着身体抱紧双膝,完全呈自我保护状,乌发散下,雪白生动的一张脸在微黄的路灯折照下,显得格外怜弱,车窗外立着一道孤高提拔的影子,一道漆沉沉的视线凝着车窗内的人。
这是第一次,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澜城温家的大小姐,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她是锦绣堆里长大的人儿,骄矜都有度,从来清冷高贵,人人都传温臻是朵富贵花,温家高高捧着她,但这一眼,晏朝聿只瞧见那水中有一掬泠泠月光,池面泛起涟漪,月光便散。
待水面平静,散落的月光便又开始重聚。
亦如她。
人躺在里头唤不醒,最终只得用工具将车门撬开。
温臻睁眸时,瞳仁里还蒙着湿漉漉的薄雾,视线慢慢回聚,她才看清立在夜色里的人。
“晏……晏朝聿?”
许是这一声称呼令他恍惚一瞬,男人原本眼底的冷意驱散,怒极反笑,轻‘嗬’一声,语调里也藏着薄怒:“差点以为你晕车里了。”
人还没彻底回过神,温臻愣愣地看着他,想问他怎么在这,但嗓子发疼,一时哽住。
他又问:“能自己起来吗?”
温臻挪了挪发软的腿,逼仄的密闭空间待太久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她只能垂着湿润的睫羽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藏着极淡的鼻音,“好像不能……”
浓浓夜色里,晏朝聿略偏头,俯身半弓着腰,手臂径直穿过女人的腿弯将她从车内抱出,陡然而来的失重感令温臻的心猛提起,他的怀抱过于有力,温臻甚至可以感受到男人衬衫下的肌理,纤丽的睫毛微闪,侧首时,视线掠过男人线条凛冽分明的下颌线,而后是他直峭的鼻梁……所有的话语堵在喉间,不上不下,最后化为一声极轻的闷哼。
晏朝聿在此时低眸对她目光相撞,凸起的喉结微滚,低声安抚:“送你去医院。”
听到医院二字,温臻本能不想麻烦人,直言拒绝:“没那么严重,只是……轻度的胃痉挛而已。”
练舞这么多年,她时常因为控制体重而选择性忽略进食,今天这一场下来,晚餐没吃成,又喝了冰水,胃痉挛的原因显而易见。
空气有一霎的静默,晏朝聿视线睨过她雪白的脸,眉峰微动,隐隐有几分燥意。
“你确定不用?”
“真的……”温臻没力气再去揣摩他此时神情。
僵持一场,男人沉声落下一声:“行。”
思绪正沉浮,她的双手便被晏朝聿引着攀上他修长的脖颈处,男人一把将她从车内抱出,而后折身单手关上车门,动作迅速得凌厉。
街灯融融,将二人的影子笼罩在一处,他的影子也被拉得格外长,平生一种令她难以形容的孤孑感,温臻微抬眸,绰光中她清亮的瞳仁里映出男人清峻轮廓。
助理全程低首缄默,上车后也主动将车内的隔板升起。
后座的车门大开,男人半躬着身,将她平稳地放入车内,体型悬殊,呼吸间满是他身上烟草与柑橘的气息,几乎要侵入她的大脑。
温臻呼吸微喘,极力压着,一低眸便是男人那双过分宽大分明的手掌,压着她的裙摆一角,蜿蜒的青筋层层突起,没入他雪白的袖口中。
若隐若现,更令人浮想联翩。
她心中觉得局促,下意识地偏首将视线挪开,而泛红的耳垂在素白脖颈的映衬下,更显得欲盖弥彰。
晏朝聿往里逼进一寸,关上车门,那只手却没有退开,面料柔软的裙摆生出漩涡般的褶皱,他睇过一眼,沉沉的视线投至在她微翕的眼睫处。
湿浸浸的,闪动着,像振翅的蝴蝶,悬在人的喉间。
感受到他的目光,温臻嗫嚅开口:“怎么狼狈时,总能被您撞见。”
这语气,是自己都没留意到的示弱。
晏朝聿沉默片刻,得出结论:
“受欺负了。”
余光里她的动作微僵,于是他十分绅士偏开头,淡声问:“这次需要我帮忙么?”
第7章
这一句平生一种错觉,好似回到初见的那一夜,彼时却是她主动寻求。
如今问题拨转,车内灯光映缀着那双因生病而显得潋滟的眼,四目交汇,她的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半拍,想收起目光时,已然被他攫捕。
温臻下意识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只说:“没有,晏总多虑。”
瞥过她颤动的睫羽,晏朝聿没再说话,只将一件西服外套递过去。
缓过那阵痉挛,小腹的灼热感慢慢消减。
肩上披着他的西服外套,层层气息在将人裹挟,温臻感觉身体都在发烫。
她侧过头眼睫忽闪,昏绰的灯光融融照在二人的间隔处,像是一条极细的线,将他们之间明暗分隔。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动,温臻这才想起什么,虚声道:“我的车……保险公司的人还没来呢……”
“我会处理。”
温臻一时哑声,白生生的脸望着身旁的男人,静了半晌,又嗫嚅问:“您要带我去哪?”
车辆在匀速而行,晏朝聿没看她,不冷不热落下一句:“捎你回家。”
得到答案,她高悬不安的心落于平地,又是低声一句道谢,便侧眸回看窗外盏盏霓虹。
时间一分一秒在更新。
车停时,窗外一场夜雨正纷纷落下,晏朝聿放下手中文件,视线扫见角落里的温臻。
她垂着眼帘安静地蜷缩在旁,宽大的西装盖在她的身上,像是将她包裹住,因为跳舞的缘故,她有严格控制饮食,体脂很低,四肢纤细修长,即便身高有169cm算得上高挑,但落在他身旁,依旧是小小一团,弱不禁风的模样。
晏朝聿本想唤她,凑近时才察觉到人竟然睡着了,只得收回目光。
车内空调自她上车后便开得暖,车程行驶中她睡着过去也不稀奇,身边响起一阵极细微的窸窣声,他睨过一眼,察觉是小姑娘正挪身寻求一个更为舒适的睡姿,乌发半掩住她的侧脸,那张饱满的红唇翕张。
静谧空间里,随即呢喃出一声细呜。
“……爷爷……”
低低浅浅的一句,格外模糊,晏朝聿根本没能听清,只靠着椅背略偏首看向身侧熟睡的人,他唤了一声温臻的名字,过了半晌,人迟迟没醒,索性放弃。
窗外的雨还有一阵儿,他的视线落在温臻交叠在腹部的双手处,静默几秒,他收回目光。
驾驶座的司机见他二人久未下车,正揣摩着老板心思要不要下车回避,毕竟淋雨和失业,显然前者更划算。
下一秒,却听男人沉声吩咐:“回华庭。”
司机旋即应下。
车程一个半小时,盏盏路灯偶有投射过车窗,原本沉在昏昧中漆黑锋锐的眉眼,在细微光束里竟显得有些许温润的意味,好似波澜不惊的湖水,有时也会掀起一二两涟漪。
但也仅限于此,风散即平。
温臻醒来时,是凌晨四点多。
屋里亮着一盏微黄的落地灯,她神思尚且迷惘,只半支着身体起来,视线打量一圈周围,只剩下陌生。
脑中一片懵,依稀记得自己做过一场梦,梦中有她眷恋的一切,以至于迟迟不肯醒来。
思此,她低眸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确认还是今天穿的那套衬衫裙,只是后背湿涔涔的一片有些难受。
缓过片刻,脑中回忆起夜里车子抛锚,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又是胃痉挛,然后呢?
然后就是……
晏朝聿的出现。
思绪停在这,她抬眼凝向那道房门,温臻下床趿鞋,将房门拧开。
又是一间套房,隐约中带着熟悉感,目光拉远,只见落地窗前一张紫檀木雕梨花的办公桌前还亮着一盏灯。
霎时,两人视线相接。
一道蓝色的幽幽焰光随即掐灭,白雾未散,萦绕在他修长指间。
看来是刚点燃,便又熄了。
“醒了。”
晏朝聿眉峰微抬,神色平静。
原本因刚睡醒而显得迟钝的大脑,因这一句,遽地清醒不少。
她想起他们的第一夜,也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烟雾之下,他形容清挺立在落地窗前,侧过身的那一句“醒了”。
心跳霍然加速。
“我……”温臻攥紧裙角,有些难以启齿。
“第一次有人在我车里睡着,还挺不适应。”晏朝聿声线平直。
温臻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并非他要带她到这,而是她当时没有意识,出于人道他选择相助一次。
同时她心里清楚,这人即便是举手之劳,也需要收取一笔昂贵费用。
而她如今筹码太少,根本负担不起。
晏朝聿将拟好的邮件点击发送后,抬眼见她仍旧站在那端,眉峰微动,给她建议:“房间里有淋浴室。”
这话令她耳根发烫,即便知道他并非那个意思,但他们之间不该如此。
于是她硬着头皮说不用。
晏朝聿道:“我以为,你似乎不必对我如此生疏与客气。”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那些微妙的,可以避免的,全部崩塌。
温臻有些喘不上气,“我只是觉得不合适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温小姐上次来时,可并没有说不合适。”
这句出口时,气氛好似已经凝固起来,然而晏朝聿并不打算停,他轻叩桌面,继续说:
“用得一次,如何就用不得第二次?”
但温臻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她本以为他们是达成共识地不去提及,直到此刻。
晏朝聿的目光直棱棱地落向她,灯丝微茫,映着女人白皙精致的脸庞,任谁也不舍让这般模样的人沾上泪光。
这般对望,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晏朝聿抬手摁了下眉弓,而后阖上MacBook起身走向她。
浮雕墙纸上拓出一高一低的两道影子。
温臻眼睫微动,他们间分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压迫感却侵袭着她身体的每一处。
上次也是这样。
她太清楚,清贵优雅不过是晏朝聿浮于表面的一张皮。
而这张皮需要扮演什么角色也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他收放自如,旁人只得应承。
僵持不下,温臻撩过耳边散发,眼波泠泠望他。
晏朝聿侧过身,被他所遮挡月光洒进来,落在他们的脚下。
他温声问她:“生气了吗?”
温臻眼底闪过一丝茫然,继而得体一笑只说没有。
月光打在他清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显出几分温润,他略一颔首,又说:“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那晚的擦伤药,收到了么?”
‘刺啦’一声巨响在她脑中轰鸣。
温臻背身僵住,假意维持的柔和神态也微微变动,但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垂眸捋过耳发。
“那夜只是一场意外,晏总应该忘了才是。”
“可我的外套,还在你那。”
“外套送洗了,下周一我会让人送到华庭。”
对上女人清落落的眼,晏朝聿不再紧追,只坦言道:“舞会上的话一直作数,我会静候温小姐发号施令,算作赔罪。”
想要什么。
这句承诺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是蜜糖,也是匕首。
温臻想得很清楚,她有朝一日,若要接受男人的承诺,一定是建立在,蜜糖罐的盖子是为她打开的,匕首的把柄也要由她去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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