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所指,断不能是由旁人指向自己。
最后,温臻并没有使用套房的淋浴室。
那天清晨,晏朝聿的助理来过,打过照面后,她被送回景御府,临下车前那位助理又将满袋子治疗胃痉挛的药转递给她,没多话便走了。
当天下午保险公司有给温臻来电,说明车子的情况与问题,处理好以后,表弟易东又发过几条消息过来问她昨天如何。
还有另一些短信与电话,全是来自温家的,大伯温则良发得最多,问她那晚到底什么意思,说她现在学会忤逆尊长,还有一些是来自伯母舒焉然,都是些劝和的话语,没什么新意。
一直到周三夜里,彼时,她正在海湾口的一间清吧和易东消磨时间。
台上歌手唱到副歌部分时,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
不是别人,是大伯温则良。
温臻本不想理睬的,但不小心划开屏幕,一眼扫过短信上的那行字,她眼神微愣。
她要的答案终于来了。
一直不愿松口的温则良,竟然答应在下周一召开股东大会,但也说明能不能通过股东们的投票,取决于她的能力。
“这不等于还是不同意吗?”易东睨了眼内容,冷笑道:“这群老头子,一个比一个算得精,更何况外祖父生前也没让你接管过集团的事……”
清吧昏暗的灯光投在女人莹白指尖,温臻垂着眼帘看了短信内容几秒后,倏尔展颜,眉眼有流光浮动,她抬指捻着玻璃杯,轻抿一口果汁,状若无意道:“没关系,再如何,有爷爷的遗嘱在,他们再如何不想我进公司,也得让步。”
她实则清楚,温则良之前一直咬着不松口,现下又松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等着她,但事在人为,她也不能轻言放弃。
易东侧头深深看她一眼,嘴里嘀咕着但愿如此。
想到不久还有一场仗要打,温臻没在清吧多停留,就着易东的车和司机回了景御府。
这一晚,夜色静悄悄。
仿若山雨欲来的前兆。
到了周一,闹钟响起,她准时起床洗漱收拾,化了一个显气色的淡妆,挑了最干练的一套西装裙出门,她自己的那辆车送去检修,昨晚便同易东说好了,今天让他的司机来送。
八点过十分,主城区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皆是早八早九的打工人。
博林集团总部坐落于市中心的临江区,是澜城的经济纽带,四周高楼林立,一眼瞥过窗外,无一不是白领精英的人物。
温臻抵达时,是早上八点三十分整,会议设在九点,她早到了半小时。
她前前后后来过集团几回,顶层的人几乎都认得她,一则是因为温老爷子的掌上明珠的缘故,二则是因为温臻有一张足矣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是以,她刚从电梯的轿厢踏上顶层的地板,秘书部便已派人来迎。
一路行至办公区,她瞭过工位处正襟危坐的一排排人,而后进入等候室,其间,秘书部的总秘一直在旁陪着她,也拿出许多公司相关资料为她讲解。
内部显然也是得了消息,知道她的来意,才会如此细致。
“大小姐,博林目前的相关资料基本都在这里了,您有任何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翻过介绍页,温臻清楚这些纸张无非都是向外人介绍的版本,正如她突然要空降至此,没人愿意相信一个学跳舞的小姑娘可以挥动宝剑,指点沙场。
想到此,玻璃门外映过一道身影,温臻抬眸睨过去,门被叩响,四目相对间,有人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杯热咖,同她笑意盈盈道:“姐姐,听爸爸说你要进公司。”
温臻记得温粤自毕业以后便进入集团底下的一家主广告设计领域的分公司,不属于总部,但此时此刻出现在总部顶层。
她不禁莞尔,眼底依旧清粼粼一片,语气倒是温和得很:“小粤,今天周一你怎么会在总部?”
温粤将手中咖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而后就着一旁的沙发坐下,“是上周,爸爸说你以后可能要来博林上班,就把我调过来,说是可以帮衬你一下。”
“姐姐,一会的股东大会,我陪你参加吧。”
“是吗?”温臻眉梢微动,“可是股东大会,除股东之外的人,未经允许是不可以进去旁听的哦,毕竟有很多集团内部的决策。”
第8章
明枪暗箭的交锋,被等候室外忽然而至的敲门声打断。
是来通知会议即将开始。
温臻的话点到为止,便携着总秘一道离开。
温粤凝着玻璃门外渐渐走远的那道影子,攥着裙角的指尖寸寸泛白,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那几个词。
「外人」「旁听」「内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瞥过外间走廊经过的一名秘书,很快又敛住情绪,起身将热咖转赠给其,而后踩着高跟鞋离开这里。
参加这场股东大会的人,加之集团内部的温氏成员,不过七八人,至于其余股东们的意见却是通过线上连线作表态。
温臻发言后,便坐在目前集团的代理董事长温则良左下,总秘统计着股东投票的结果,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变动,这是她继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后,再一次感受到紧张二字。
那次的比赛结果是金奖,但面对诡谲涌动的职场与温家内斗,她并没有必胜的自信。
这场股东大会,想要赢实则很难,但她想要去尝试一次,即便明知这是一场豪赌。
博林集团内部庞大,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对此,她是有做一些准备的,譬如,博林的股东中,至少有三名曾是爷爷值得信任的人,而这些伯伯,她很早之前便有打点好关系,她有信心他们会选择自己。
看着票数的增长,场上神情有所变化的人不止温臻一人。
温则良的脸色也算不得好,但他这人一贯喜欢板着一张脸,看不出真实喜怒来。
反对票与支持票即将打平时,温臻屏住呼吸,双手交叠在身前,一秒过去,率先亮起的是一张红票。
红票即反对,蓝票即支持。
温臻眼睫微颤,侧首凝向首位处的温则良,喉间堵着一句话,但这样的场合,她无法吐出。
她输了,输在意料之中,而非能力。
只因最后一票是出自温则良之手,身为博林的最大股东之一,他有这样的权利。
看着投屏上的结果,温则良将手中的钢笔收起,对上她的目光,问:“小臻,结果已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胜败已分,她哪里还有旁话可说,于是她摇头。
会议宣布散场,有人已从大门离去。
温臻始终坐在原处,待温则良起身时,她忽然开口:“大伯,作为侄女,我想问您一句,为什么您的女儿温粤可以进入集团工作,而我不能?”
温则良眉头微皱:“小粤并非通过我的关系进来,档案与面试视频都有记录。”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你和她不同。”
这句令温臻身形一僵,她直直看向温则良。
到底哪里不同?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心里却不知不觉有了一个答案,是因为她的父亲离开温家,母亲也从此抛弃她,而她背后再无人依仗的不同吗?
“况且小臻,你爷爷留给你的东西,足够你挥霍一生,你又何必闹这一出,让人看温家的笑话。”
你总是这样贪心。
温臻听到这句都不免觉得他说得太对了。
是她太过贪心,想要留住一切。
可事实是,温臻,你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她讷讷起身,努力压住情绪,刚转身,便见方才离开的几位股东又通通折返归来,温臻顿住脚步,门外忽响一道沉沉脚步声,半开的大门被两名保镖从旁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修长落拓的身影,来人一身昂贵西装,气质矜贵倨傲,那张过分英俊好看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清浅笑意,而那道目光却透过会议厅内的众人,直棱棱地落向温臻。
“晏总……您怎么?”其中一位老股东对眼下的场面一时有些懵怔。
晏朝聿唇角牵动,嗓音清冷:“并非我有意打搅诸位会议,而是今日博林的股东大会,我家姑姑没能收到消息,特派刚好在澜城的我,前来一观,以作表态。”
话音一落,众人讪笑着将目光纷纷落向温则良,要他作出解释,来请走这尊大佛。
温则良也并不清楚晏朝聿还有位在博林占股份的姑姑,眼神微动,示意总秘安排落座,“不知晏总的姑姑是?”
“我姑姑这人素来低调,早年离家改过姓氏,如今姓白。”
博林集团姓白的股东,那便只有一位,且在博林是占有绝对控股权的。
众人脸色遽变,温则良面色更是沉了几分,取过总秘端来的咖啡,亲自递至晏朝聿手边,动作并不显谄媚,只和颜几分解释道:“今日的会议也不过是关于温家小辈的家事,所以并未想过打扰白女士,还望她海涵。”
听罢,晏朝聿眼底笑意不明,掠过眼前这盏咖啡,只问:“家事?温总不妨说说看。”
这一句落下,温则良瞬时明白过来那日前来劝解他召开股东大会的那名高层,背靠何人。
而在场的心里却揣摩着温则良如今这稳坐的地位也该唤一声温董,唯眼前这位依旧承着温老生前的位置唤他,大家混迹商圈多年,都是老狐狸,此刻观形察色,一时也辨不清局势。
而场面上,只有一人清楚他的来意。
即便是原本没料到,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温臻浇灭的心又燃起来,她泯于众人以外的位置,独独那一道投她而来的目光,正为她辟出一条康庄大道,直通罗马。
她忍不住去想他给的那句承诺。
掷地有声,却也同样如千金般沉重。
温臻,想要什么都可以。
蜜糖与匕首,他的出现,让温臻忽然懂得人总要有所取舍,倘若你足够强大,自然什么都可获得,
可倘若,你如今处于劣势呢?
很快,她有了确切的答案——
不计后果,她只想赢。
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愿意帮她赢。
目光相接那一瞬,男人半垂黑睫,眼底有笑意划过。
“不过是家中侄女,想要入公司一事而已,小孩子嘛,总有些头昏脑热的时候,刚才经股东们投票表决,已经作出决定——”
听得差不多,晏朝聿屈指将眼前这盏咖啡推回温则良手边,眼光微凛,“那就重新投。”
温则良动作稍顿,神色微变,“晏总,这是何意?”
“重新投票,这很难理解?”
这话一出,众人几乎对局势明白过来。
这位晏总是要为温家大小姐出头,是想让她仗势赢回去。
这样想来,这温家大小姐也并无表面那般良善可欺,
而这温家内部,恐也有得闹。
得晏公子发话,对于手中这票的归处,也大抵有了盘算。
终究这位温小姐不过是进入公司而已,实际掌权总归还是落在她大伯温则良手中,不过一次投票罢了,权当给晏氏逢迎一回,如此一来也没谁吃亏。
总秘重新统计票数,最终以蓝票全过。
会议散场时,晏朝聿被人拥趸着阿谀,温臻留在外间走廊等他出来道谢,正逢温则良父女二人走过,三人视线交接,温臻只略颔首。
温则良面容严肃,擦身而过时同她落下一句:“小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温臻垂眸,便听温粤又道一句:“恭喜你呀,姐姐。”
她背脊如竹挺直,眉目流盼生辉,回以微笑。
待他们走后,会议厅的人也便都散了,身后响起那道熟悉脚步声,温臻旋过身看向身后来人,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深蓝如海的眼睛里。
身后的助理唤了她一声温小姐,随后先行离开。
整条灯光明亮的走廊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晏朝聿看着她,对视几秒,温臻先开了口说谢谢晏先生。
晏朝聿略一点头,光线绰绰落于他半爿侧脸上,男人的骨相极佳,脸型线条分外流畅,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持以沉默。
但敛去那些浮于表面的笑意,
越是沉默,越是隐带审视的目光,便越是如一把火烧着温臻。
她不由主动问:“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因为想要你的回报,温小姐信吗?”
温臻蹙眉:“可是晏总,您也知道,您想要的回报往往太过昂贵,我怕现在的我付不起。”
晏朝聿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说:“恰好你这笔不贵,倒也不至于让我太过费心费神。”
“温臻,你刚好付得起。”
空寂的走廊上,他嗓音低沉,这句直直砸落下来。
温臻呼吸微微一滞,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晏总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多年前,长辈为我定下一桩婚事,双方各持一份婚书为证,本该早早履行,无奈我的未婚妻年纪太小,以至于我如今二十有八,还是单身。”
他眼睫微垂,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在他沉默的一霎,温臻心跳失衡,听见他似笑了一声,清润温和。
“所以温小姐,可愿履行旧约。”
第9章
温臻记得,大约是在两年前,温老爷子是曾提过有意为她择一桩婚事。
只是那时,爷爷说她年纪太小,后来也便不了了之。
但如今再提起,怎么成了早已定下婚约……
错开目光,温臻浓睫微垂,将这部手机推回去,屏幕上还亮着一张婚书照片。
晏朝聿眉峰微动:“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见她沉默,他低眸似在思索,片刻又道:“这份婚书的原件一直在京中老宅保管,若是温小姐对我的身份存疑,我会安排人做笔迹鉴定。”
温臻抬眼睨他,“……不必了。”
她自六岁起,跟在爷爷温向松身前,耳濡目染地学了这许多年的字。
手机照片里那张婚书签名落笔处的三个字,与此刻办公室内提挂的那副字的落款签名处几乎一样,苍劲有力,一笔一捺都有风骨在。
如此一眼,何须再鉴。
且如今都是20世纪,新时代,谁会为了一份婚书而去做笔迹鉴定……
思此,温臻顿感不解,冷静下来又觉眼前这人在寻她打趣。
可每每抬眼,对上男人眼底过分冷静沉着的情绪时,温臻察不出半分戏弄的端倪。
可她也记得,在不久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也见过这双眼睛在做疯狂事时,也能保持着一份沉静。
他仿佛永远有定力。
做任何事也永远游刃有余。
桌上的紫砂壶里煮着茶,时间差不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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