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巷子里走不快,受痛的马刷得一下便立了起来,偏偏前面又有人和货物挡着。就连赫连昊自己骑的这匹马都受到了惊吓,一时间巷子口叫受惊的马和货物堵得水泄不通。
再一个,赫连昊也没想到黛玉这样大胆,刚上车便敢逃跑,而且不同于一般汉人闺阁女子的娇弱,她还跑得挺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于他们来说有利于隐藏的地方,同样有利于黛玉。他们反应过来去追时,黛玉早便在四通八达的巷子口跑没影儿了。
但是黛玉可是他们保命的本钱,十四个壮汉追一个小姑娘,分头行事,即便是走迷宫也没多大难度。
果不其然,不过是一盏茶时间,便有一个鞑靼人眼前闪过一道嫩黄的身影,于是他拔腿便追了过去。
第80章 死
城门口自然是早已经布置了一批人,文湙也早便带着羽林军的人等在知了胡同外面了,只是暂且还摸不清楚里头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但知了胡同毕竟地方太小,不说被黛玉狠扎的那匹马嘶鸣不止,就是后来的那一通人仰马翻就够把人招来了。于是不过半盏茶时间,赫连昊一行人便叫人围追堵截,堵在了巷子口。倒是也有几个人试图拎刀子冲出去,毕竟我众他寡,叫羽林卫围着揍了一顿,才叫捆好了带下去。
文湙带人赶到发出动静的地方,只眼前的场面十分混乱,为了消声而被斩杀的马,撞坏的马车,地上凌乱的货物。还有,和死马躺在一起不知死活的贾宝玉。
唯独却没有黛玉的身影。
文湙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道:“人呢?”
自黛玉身形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赫连昊便知事有不好,但是他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不好。巷子虽说很小,最宽的主干道也就能容一辆马车再加个人通过。可是涌进来的羽林军却丝毫不乱,一方面是训练有素,另一方面则是来的人也不太多,一两百的样子,抓他们十几个人倒是绰绰有余。
他也试图翻过墙壁躲到旁边的人家里去,只是还没跳下墙头,就叫破空的利箭逼了回来。此刻面对文湙的质问,虽说知道作用可能不太大,依旧如拖死狗般将不知被马踩了多少脚以致人事不知的贾宝玉拖了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了你兄弟的命。”
文湙挑眉,往前走了两步。
赫连昊一哽,怒道:“你不是最在意手足亲情的吗,这可是你兄弟,你就一点儿不怕他死了?”
“想知道我怕不怕?你捅他两下子试试啊,千万别手软,万一我这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呢。”
赫连昊只能拿贾宝玉来威胁他,说明黛玉多半已经不在他手里了,那么眼前的乱象便极有可能是那胆大包天的小丫头自己弄出来的。但赫连昊素来便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若是他提前将黛玉藏匿他处,好用来威胁他,也不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好一边打发人去找黛玉,一边将危险扼杀在眼前。
“再不让开,老子就
要了这臭丫头的命。”
文湙正要吩咐弓箭手动手,却突然听到一个凶狠的声音从包围圈外传过来,间或还有女子细细的闷哼声。文湙抬手一示意,便见一个鞑靼人手上拖着个黄衣姑娘从分开的羽林军中间走了出来。
看衣着和身形,倒的确是像黛玉,就连文湙一时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也是惊得脸色一变:“放下她,本侯饶你不死。”
赫连昊适才叫文湙堵得憋屈,这会儿看他变脸,也来不及拾起昨日对黛玉的好感,上前便抓着那姑娘的头发将她的脸往前一提:“哈哈哈,你刚才不还厉害着吗,你再叫人过来啊,我立刻拧断她的脖子。限你十个数,立刻让弓箭手退出去,并即刻准备马匹,送我等出城。”
如果说光看身形,晴雯的确是和黛玉有些像的,文湙心急之下可能分辨不出来。可是这会儿脸都露出来了,虽说半边俏脸盖了个巴掌印儿,隐约有肿起来的征兆,但此人绝不是黛玉。
文湙没说话,面色又变得有些诡异,虽说眼前穿着黛玉衣服的人一看就知是为了救黛玉而被抓的,但到底人有亲疏,文湙心底自然是没有先时那样着急的。只是问道:“晴雯姑娘,你怎会在这里,玉儿呢?”
晴雯叫赫连昊提着头发,只好使劲儿用脚尖点地,试图缓解一下疼痛。此刻听文湙问话,答道:“侯爷放心,林姑娘叫我藏起来了,此刻好得很。”
听了两人对话的赫连昊终于发现不对,扭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提着的人质,发现虽然衣着和身形与黛玉极其相似,但此人绝不是这两天将自己耍得团团转的臭丫头。
保命的筹码居然成了赝品,赫连昊心中的气愤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只见他甩手便将手上的人抛了出去,怒道:“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耗子,也来找死?”
晴雯被扔到一边,撞到了墙角,犹自嘴硬道:“难道不是你们一直抓着我么,我也很奇怪,你们怎么会觉着能用我来威胁侯爷呢?感情是抓错了人。”
这一瞬间,文湙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黛玉一个闺阁女儿,若是叫人传出去被绑架了三天,即使什么都没发生过,名声绝不会好听到哪儿去。与其自己回去想办法遮掩,还不如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以为被绑架的是别人。
谁
会去关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呢?
恰好这时候岑禄穿过人墙,来到文湙耳边低语了一句。文湙当即道:“赫连昊,想你来我永安五年,来者是客,我们从未薄待过你。一应供应,自来是捡好的。如今你却恩将仇报,擅自出逃不说,还无故伤我百姓。虽说我们自来是礼仪之邦,从不刻薄友邻,但我们也绝不能坐视你肆意伤害我朝百姓。你若是现在放了手上人质,他日我们陛下处置你时,本侯尚可念你今日之举,为你求个情面。但你若是再执迷不悟,莫怪我永安将士刀剑无眼了。”
随即右手一抬,两侧墙上的弓箭手立刻拉弓蓄势,只待一声令下,便将这群鞑靼人乱箭射杀。
赫连昊头一次听文湙打官腔,险些给气个半死。虽说当下他有一大堆诸如“狗屁的来者是客”、“狗屁的从未薄待”、“狗屁的礼仪之邦”这样的话想骂回去,但是此刻显然不是争嘴上长短的时候。
是的,赫连昊还不想死,不然这些年早够他死一百次了。对于他来说,只要活着,总有一丝希望还在。现在眼见着出逃无望,总要先想法子活下来。
文湙的话除了让他气愤,倒是也让他看清了另一个问题:“看样子,这个女人的命虽说比不上你妹妹,倒是比你兄弟值钱些。这送上门的肉你叫我放了,不给些实在的好处?”
只是求情可远远不够,他要确保自己能活下来,再图其它。
可谁知文湙还没说话,晴雯先喊了一句:“侯爷,不必顾忌我的性命,我虽是女子,不能像男人们一样上前线冲杀,但是我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命将别人拿命换来的俘虏放走。我不怕死,只求侯爷应了我两件事,我就知足了。”
晴雯的身契早便还给了她,她早就不必以奴婢自称了。
文湙沉声道:“请讲。”
“我说以前是个奴婢,但自小也没叫人碰过一个指头,这个鞑靼人居然打我。”晴雯抬起手指了指适才抓她的那个人:“请侯爷一会儿先别杀他,先将他的十个指头一截儿一截儿剁下来,找人放在我的坟头,如此我便死也瞑目了。”
看样子不管是哪个年头,女孩子叫人扇了脸,都是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的。
“姑娘放心,不仅这个人的手指头我给你留着,一会儿谁伤的你性命,本侯亲手送他到你跟前儿剐了。”
眼见着这两人都商量好了,赫连昊简直欲哭无泪,我都还没说不投诚啊,你们做什么这么快将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赫连昊道:“林文湙,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先与我谈判的吗?不说这个女人的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怎么从你们防守严密的行馆里出来的?你们内部出了奸细,如今也只我一人知道奸细是谁,只要你答应…”
话还没说完,文湙心下一个不好,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听一道破空声,一只利箭已经穿透了赫连昊的咽喉。
而举目望去,除了赫连昊尸体倒下的声音,竟再无一人有其它动作。
第81章 遏制
晴雯自打往顾家送了一幅画,转头便收到了自己的身契,虽说恢复自由身,但她却不敢往哥哥嫂嫂那里去,只得变成了个无家可归的人。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她又有一手好绣技,好歹是接了些绣活儿做。可饶是这样,她一个孤身的漂亮姑娘仍不免叫人欺负的。比如今天,就因为房东太太心疼自个儿闺女,晴雯就莫名其妙叫逼着顶着大日头出来送饭。好容易东西送到了,正要走时,突然听见声熟悉的声音。虽说理智告诉她安定侯府的大姑娘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但心下留存的那股怀疑终是使她留了个心。
接着等她回去的时候,发现有官兵上门勒令附近住户午后不许出门,不同于别人的战战兢兢摸不着头脑,晴雯却隐约好似知道了点儿什么,虽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她却知道这是个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一来报恩,二来,她也再不想带在这个杂乱腌臜的地方了。
就在昨晚,房东老爷就差点儿借酒闯进她的屋子,再住下去,她恐怕比留在贾府还有不如。
并且凑巧得很,她刚刚从后门偷溜出来,便见一堆麦秸秆儿后头躲了个人,正待要去叫,发现巷子外头闪过一个高大粗蛮的人影儿。于是晴雯也矮了身子,轻声到黛玉后头,拍了下黛玉的肩膀。
这一拍,险些没把黛玉的魂儿吓飞了。
黛玉原本仗着一腔孤勇推人扎马跳下马车,可却万万没想到女子脚力居然与男子差那样多。虽说她平日在哥哥的监督下,勤于锻炼,但仍旧甩不脱身后追来的鞑靼人。情急之下,只好找了处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躲了进去。
幸好外面的官兵进来得很快,那些鞑靼人听到动静,为了掩护主子,大多又撤回到了赫连昊身边。但越是这样的关头,黛玉对那些鞑靼人来说便愈发重要,还是有人在一边躲避官兵,一边试图将黛玉找出来。
藏身的地方很小,仿佛除了愈发清晰的心跳声,黛玉什么都听不到了。黛玉不停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一会儿哥哥便能带人来寻自己了,不怕,没事的。
可是当身后那只手搭上自己肩膀时,还是压抑不住即将冲出喉咙的尖叫声。还好那人手快,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过几声低沉的“唔唔”声,
外面急乱的脚步声还是能盖住的。
晴雯见黛玉认出她来了,低声问道:“林姑娘,他们是找你的吗?”
黛玉叫吓得不轻,这会儿早没先时那傻大胆儿了,只敢点头,不说话。
原本晴雯是想着,带黛玉回自己租住的院子里躲一会儿,待官兵都赶过来了再通知林家大爷来接人。可谁知她们返回去的时候,刚才还开着的后门儿叫人从里头锁住了。
晴雯恨恨想:定是那家子人贪生怕死,偏又弄不清楚什么事儿,生怕被连累才将自己锁外头的。
但是追兵的脚步越来越急,已经找不到另外的地方再躲了。晴雯咬咬牙,伸手解黛玉的外衣,可聪慧如黛玉岂能想不到她想做什么,当下便断然拒绝了。
晴雯凑过来道:“林姑娘,我这也不是白救你的,不说你先时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光就我如今的处境来说,我也还需要您帮忙,不然我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了这话,黛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自小便是在大宅门里长大,从未想过平民女子的艰辛。当初要来晴雯的卖身契,单以为放她出去,再许她一笔银子,便能生活无忧。谁知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漂亮女孩儿,天然便有生存隐患。
黛玉争不过晴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套上自己的外衣跑了出去,然后便听见那声清脆的巴掌声,黛玉死死捂住嘴巴,泪如雨下。
等文湙找来安置黛玉的马车上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身狼狈的小花猫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胳膊,急声问:“哥哥,你可见着晴雯了,她可还好?”
文湙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生气这傻丫头不乖乖等着自己来,擅自又是糊弄人又是跳马车的。他看见倒在地上的那匹马时,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更别说后来晴雯叫人错当成她带过来的时候,就是当年明德郡王死在他手上时,他都没这样害怕过。
到底舍不得怪她,怪她什么呢?难道说她不该处处想着他,怕连累他不好做?没有人会嫌自己心上人想着自己太多的,哪怕她如今的这份感情还不太明晰,他依然舍不得否定。
文湙握了几次拳头,终究还是没忍住将人紧紧揽在怀里,闷声道:“玉儿,这几天我吓坏了,我好想你。”
黛玉头一回见识到消声利器,瞬时一句话说不出来。她感觉得到文湙的后怕和劫后余生,也感觉得到他失而复得的喜悦,但更多的,是雏燕还巢的安心和踏实。仿佛天长地久,她就该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此心安处是吾乡。
也许她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却本能地伸出手回抱住文湙,让这个怀抱变得更加牢固。黛玉轻声道:“哥哥,没事了,我回来了。”
黛玉的力道很轻,却叫文湙翘起来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但这个时候笑的话会很奇怪,于是文湙便理所应当地多抱了会儿。等好容易将心里的那股子丢前后加起来都快四十的人的老脸的激动压下去,文湙才放开怀里的人道:“晴雯姑娘受了些伤,我叫小六先就近送她去医馆处理一下,待会儿再送她回府。这两天你想必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考虑如何安置她的事儿,如何?”
在狼窝里待了三天,心再大的人也会累,何况黛玉这样心细如发的人。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所有的疲惫便呼啦一下子涌上来,还没到家,便靠在文湙的怀里睡着了。
文湙失笑,只好用披风将人细细地裹了,保证外面一点儿都看不到,才亲手抱着人下了马车。
赫连昊毕竟是鞑靼三王子,如今在文湙眼跟前出了事儿,除了那只羽林军统一配置的箭矢,竟无一点儿线索。饶是文湙再如何不把赫连昊放在眼里,他也得亲自进宫交待一番。
为了送黛玉回来,他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这时候看着埋在毯子里柔白的小脸,文湙也只好吩咐人照料仔细,自个儿进宫交差去了。
果然,皇帝一听这事儿便是勃然大怒。
虽说如今鞑靼王已死,赫连昊握在手里怕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那一万牛马,今年怕是也没有了。但幕后之人这摆明了是在弄鬼,太岁头上动土,岂是能忍得的。
更何况,王子腾先是教唆忠顺王造反,后又放出赫连昊惹得鸡飞狗跳,如今当众灭口都一点儿证据不留下。他这是摆明了在说:“皇帝又如何,拿不到证据,你一样奈何不了我。”
面对这样□□裸的挑衅,皇帝几乎要当场宣布,立刻捉拿王子腾下狱,管他有没有证据,宰了再说,了不起最后报一个暴毙,还有谁敢追究不成。
但是权利的诱人之处,不正是为所欲为么?何况这还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一旦让他习惯了这种不论真凭实据便下旨杀人的肆意,怕是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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