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疏通了,便从发顶开始将头发分成三股,仔仔细细地将黛玉的头发编成了一条漂亮的蜈蚣辫,松而不散,正适合家居装扮。
而黛玉此时却痴了,看着镜子里专心致志为自己梳头的人,心里放佛有蜜要溢出来。虽说文湙动作生疏,但他却在极力避免扯痛黛玉。他的手指,劲瘦修长,笨,却很稳。脸上的认真不难让人相信,他手上握着的不是头发,而是爱
若生命的稀世珍宝。
西洋来的梳妆镜明亮清晰,黛玉呆呆地看着身后的人,连文湙俯下身在她耳边说话她都没注意。
文湙见她发呆,只好伸手拽拽她的耳垂,问:“好看吗?”
发尾没用缎带,而是用一条玫红色的帕子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这是黛玉从未见过的式样。然后他将她的头发从脑后垂直身前,弯下腰这看着镜子里的人,伴着微湿的热气,他在耳边问:“好看吗?”温柔的声线带来一团棉絮,柔柔地将人裹住,轻柔的,放佛要将人置身云端。
黛玉不知道好看不好看,她只知道,往后若是再没这个人在耳边呢喃,她怕是宁愿做姑子去的。只是她这儿正打听京里哪家庵堂清净呢,便听外头有人来报:
“外面来了个无赖,说我们大爷冒充老爷的儿子,他才是姑娘的亲哥哥,正要往里闯呢!”
是的,黄大魁几个商量几天,才决定先上林家找黛玉“揭穿”那冒牌儿货的真面目,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将贼人拿下。
戏文里都这样演的,先伙同自己人,然后再一个公开盛大的场合道明自己的身世,轰动又安全。
为了怕文湙在家阻挠,他们还特意躲在外头等文湙走了才上门。而且只黄大魁一个人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但有不对,立刻去报官。
他们还特地找人模仿了一边那一纸放妾书拿进去叫黛玉看,这一通安排,简直天衣无缝。
然后,他便被连人带信,从府里扔了出来,四仰八叉,□□摔开了条缝儿。
黄大魁一边被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一边骂骂咧咧地道:“不识好歹的丫头片子,等我认回了爹,看我不把你说给城西的王财主家的傻儿子。”
计策不奏效的黑瞎子生怕黄大魁找他麻烦,忙替他拍干净屁股上的灰,赔笑道:“您这妹子看着不大机灵,怕是靠不住,咱还是先去找林家的族长吧。”
是的,他们来前就知道林家族长在京城,只是这到底是长辈万一要问他要好处,怕是不好拒绝。但是这个时候,出了他家也没别人可找了,而且听说他儿子还是做官的,这说句话就更有用了,于是他们又跑去林深府上了。
这回倒是没
被赶出来,林深早便收到了族人传来的书信,见着人找上门来,倒也好声好气地接待了,只是跟着来的那一票人,一个不落地拒之门外。
林深道:“你若真是如海贤弟的后人,我这里自然有你的住处,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你自个儿爱怎么结交怎么结交,只不要带到我面前来,碍眼。”
黄大魁虽说气林深不给他面子,但他这会儿还要求人家,便只好安抚兄弟们稍安勿躁。自个儿还问:“那大伯,我什么时候去敲那个登闻鼓好呢。”
告御状的鼓,可与衙门门口的不一样,听着就很厉害,黄大魁十分想要去敲一敲,也好昭告天下他的身世。
“这个不急,你先把你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一看。”这说的是放妾书了。
黄大魁便将东西拿出来,叫林深过来接,还躲了一下,知了他就着自己的手看——自打这事儿出来了,他便觉着谁都要害他,抢他东西,他睡觉都将“证据”带在身上。
林深也不过是看他一眼,并不与他计较,略看了一眼字迹后,便道:“你先在我这儿住下,待我们将玉儿接过来再去。”
文湙早便从朝廷那里知道了消息,他当时说的是:“叫他去敲吧,这会儿我也是不大清楚了,虽说有都察院在查,但是不管真假,都最好让天下人都知道,免得日后再生风波。”
当时林深理解的是:“若只是个来闹事的疯子,也好给别人个警告,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确实令人不胜其烦。”
“诶哟,您说的是我那妹妹吧,我先找的她,可她就不如您,愣是不肯认我,待会儿您了要替我说说她,怎么里外不分呢。”
“你先不必称呼地这样早,等查清楚了再改口不迟。”林深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就你这样的,我都不乐意认。
虽说黄大魁来闹了一回,但黛玉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王氏来的时候,黛玉正凝神练字呢。此时听到伯娘来了,黛玉便匆匆拉过一张白纸将写的东西盖上,上头压了镇纸,待回来的时候再写。
王氏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看着黛玉道:“玉儿,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先随我回去吧,你不适合再住这儿了。”
这在黛玉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不由问到:“伯娘,怎么了,难道哥哥又遭人陷害?”不像啊,最近好像没听说朝中有什么事儿呢。
王氏叹口气道:“他很好,就是,他可能不是你哥哥。”
一道惊雷从天灵盖劈下,黛玉脑子一片空白:伯、伯娘,您说什么呢,哥哥怎么会不是我的哥哥?那他是谁,我又是谁?”
看着面前脸色惨败,语无伦次的小姑娘,王氏心疼地揽住她:“玉儿,你先别急,事情还在查呢,你先与我回去,等查清楚了我们再说可好?”
黛玉六神无主,只能凭着王氏慢慢地牵她出去。掀开帘子,出了院门,再出了垂花门,上了马车,将将驶出大门的时候,黛玉才猛地回过神儿,伸手一撩车帘。
她看到,那个本该在衙门的人,此时正站在大门的阴影下看着她的马车,目光专注而温柔。
她看到他的嘴在动,他说:“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回来。”
黛玉又想起那日他在她耳边轻问:“好看吗?”
瞬间泪流满面。
第87章 小命休矣
世上便是有这么一个人,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眼神,便能为你擎起一片青天。很显然,文湙就是那个可以为黛玉顶天立地的人,不过是一句“我等你回来”,没有解释,也没有保证,就能叫黛玉收起所有的眼泪,乖乖地吃饭睡觉,打无赖。
说到打无赖,起因是这样的,黛玉到了林深府上,第一件要做的事自然是再问黄大魁要来林如海的亲笔来看,而且黛玉说了:“别把那临摹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带来,要我父亲亲笔所书的。”
那日黄大魁拿来的东西,黛玉一眼便看出是别个临摹的,且笔法生涩,但凡懂点儿书法的都不能叫他给骗了,这才二话不说叫人丢他出去了。如今既然知道还真有个原版的在,她作为亲生女儿,自然亲眼要看一看。
可谁知黄大魁那不识好歹的,只肯自个儿拿手上叫黛玉看,可黛玉岂会去见他?当下便冷笑道:“他不是一个人住这儿么,如此我还能叫他横到我头上了。”
黛玉走得急,只是略收拾了几件惯用的衣物首饰。可是傍晚的时候,文湙叫人送了几大车人和东西来,连粗使婆子都有七八个。
黛玉道:“带几个人去,给我把东西搜出来。”
黄大魁再是个好勇斗狠的,双拳难敌四手,终究叫一堆人摁在地上搜了东西出来。因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这才叫人赏了两巴掌。
这抢林如海书信的事儿,也只有黛玉做得了,她是林家唯一嫡出的女儿,又对于林如海的笔迹有一定的话语权,不给她看才是有问题。但是那封信确实是真的,她看过之后,便将东西还了回去。
黄大魁先是叫人打了一顿,又叫抢了命根子,虽说黛玉又还了他,但到底气得跳脚。他跑去和林深说:“你怎么能叫人抢我东西,难不成是准备自个儿找人冒充我那死鬼爹的儿子,好拿好处?”
这无赖话叫林深皱了眉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昨儿去问你要东西的不是我们府上的人,那都是侄女儿自带的人手。再说了,她要看你便给她看一眼,难道她还不想着自家承嗣子是她父亲亲生血脉?”
黄大魁不关心黛玉怎么想的,他关心的是:“她带来
的人?她连人带东西叫人扫出来了?那是咱们林家的地盘儿,她怎么这么没出息,倒叫个冒牌儿货赶出来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将来也要叫人赶出来?那不成,那天他看了,那宅子比他们知府的宅子还气派,光看着便叫人心里砰砰直跳。还有门口那俩大石狮子,更是气派得很,里头还不知是怎么样个富贵光景呢,他一早就觉着那是他的东西了。
虽说林深还不明白这无赖怎么就将“咱们林家”说得这样顺口,但安定侯府可不是林家的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纠正,就叫儿子拦住了。
林青玉早便看他不顺眼了,在他们府上住了这几天,没一日来向他父母请过安,就连他的长子都被这无赖颐指气使好几回,正好找个机会整一整他。
因此他道:“安定侯府是皇上赐给安定候的,并不是赏赐给林家的,他这会儿还是安定侯,自然是只有他赶别人的。”
“所以说,等我揭穿了那冒牌儿货,皇帝老爷就会叫我做侯爷,那宅子就是我的了?”
林青玉斩钉截铁地答道:“安定侯府自然是由安定侯来住的。”
林深明白儿子的意思,这无赖要是到时候再到公堂上摆这么一出乌龙,那乐子可大了。但是他也不喜欢黄大魁,因此只抽着嘴角在一旁看着,并未阻止。
而黄大魁,早便臆想起了高床软枕,美女如云的日子了。
那么大的宅子,也不晓得能养多少小妾,虽说比不得皇帝的三宫六院,但十个八个的也尽够了,这不还能打打野食儿么。
擦了擦口水,黄大魁道:“既然这样,明儿我就去叩那什么鼓了,真是反了天了他,老子的妹子他也敢赶出来,看大爷明儿不给他好看。”
林青玉一口应下:“明儿我休沐,一大早便带你去。”
林青玉个坏小子,他不仅没告诉黄大魁爵位和他没关系,他还没告诉他敲登闻鼓是要挨板子的。所以黄大魁刚得意洋洋放下鼓槌,回头便叫守着的官兵拉下去打霹雳噼里啪啦打板子去了。
看着黄大魁叫人按在春凳上揍,他还在一边儿闲闲道:“诶呦,我还当你晓得呢,你自个儿也想一想啊,这鼓成天立在这儿,这一敲便是要上达天听的。陛下成天日理万机,
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来敲一下,陛下还处不处理别的事儿了。所以呢,但凡敲登闻鼓的,就得先保证他的事儿值得上这三十大板。”
黄大魁叫他念得,不光身上疼,脑袋还疼。有心骂几句叫他闭嘴,嘴里出来的却只有“哎呦喂”的呼痛声。
好容易打完了,本以为能见着皇帝老爷了,他昨儿可是打了一肚子腹稿,还与他的狗头师爷仔细商议了一番,到时候可要好好儿跟皇帝老爷诉一诉苦,好把家产和爵位都还给他。
可事实是,他叫人拖到院子里晾了大半天,真就是露天的院子里,连个能叫他借点儿力的凳子都没有。他又才挨了板子,这会儿直接趴地上了。
好容易问个路过的文吏,人家好脾气地告诉他:“你这事儿陛下早便知道了,也早着都察院查了,本来等几日的事儿,你偏偏要跑来击鼓。这会儿众大人也没空,你稍等一等,等下晌大人忙完了,再去问一问侯爷的时间,估摸着就能紧着给你审了。毕竟侯爷受了这样大的一个委屈,都察院也想早日审明白了,好给他个交代。”
若是用心去听后半句,黄大魁说不准儿还能听出个什么,但他这会儿却是将林青玉骂了个半死。本来只用等着的事儿,愣生生给他赚了三十板子回去,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人林青玉,这会儿正坐顾舒庭班房里喝茶呢,都是老熟人,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儿消息,然后他也叫顾舒庭模棱两可地糊弄了一回。
顾舒庭叹道:“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你和阿湙总还是兄弟。”嗯,郎舅也算是兄弟了。
可林青玉不是这样理解的,顾舒庭这一摇三叹地,直接将他叹得堂审都不看了,直接回去与父母报告打听到的消息去了。
果然等到下晌,黄大魁都快要晕过去了,才有人拖着他到了大堂,正式开始问案。他也第一回 见到了传说中“冒充”他的贼人,然后他发现,怪不得他这么不招林家人待见,便是他自己,也宁愿这一个是他兄弟啊。
文湙这个人,在外面还是很能装出一副清隽出尘的模样的,这么些年,他能一直将“别人家的小孩”这一角色扮演的出神入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是他生得不赖,其次他还能装。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儿,
着一袭青衫,捧一盏香茗,便将在场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尤其是他还转过头冲叫人拖死狗一般拖进来的黄大魁笑了一笑,差点儿让这人将今天来的目的忘了。
好在屁股疼,他还记得,当下便要跳过去骂道:“好你个狗杂种,敢冒充老子,看老子不把你的狗头掰下来。”
文湙笑笑:“以下犯上,掌嘴。”
于是黄大魁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叫人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他还晕乎乎地想:“这怎么就挨上了呢?”
上首坐着的几位大人也只是咳嗽一声,示意还有百姓围观,叫文湙收敛点儿,但却并没有阻止——骂得实在难听。等打完了才道:“堂下何人。”
黄大魁往日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就经常叫人审,因此反射性地跪下道:“小人黄大魁。”说完才反应过来,怎么他一个被告的坐着,我这苦主倒是得跪着了?
但是人左都御史能亲自来审这桩案子就不错了,哪里有时间来和他扯皮,直接问道:“据你所告,有人冒充你身份,占用你的家财。为了瞒天过海,还派人行刺于你,夺取证据。以上可有错漏?”
“没、没有,就是那个孙子,冒充我,还派人大半夜地跑我家里去,要杀我。还好我福大命大,才活了下来,来找皇帝老爷告状啊。”他还唱作俱佳地哭了起来,引得百姓一阵唏嘘。
堂上又问道:“安定侯,可有此事?”
文湙笑着抚了抚袖子,道:“先不说仿冒的事儿,这先时也不是我说的我姓林。但是这刺杀嘛……”他转头问黄大魁:“你说我派人杀你,你怎么完好无损的,可还有别人看见?”
“那当然是本大爷武艺高超,尔等小人岂是我的对手,那天天晚,没有别人。”
黄大魁能纵横下街小巷数年,单打独斗未逢敌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起码他长得就很有说服力。
“没有人帮你?”
“没有。”
文湙说着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走到黄大魁面前缓缓蹲下,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手上微微一用力,那锭大得黄大魁从未见过的银子便换了个形状。
周围百姓一阵喝彩叫好声儿,文湙又将变形的银子拿给黄大魁,笑着道:“你再把它捏
圆了。”结果自然是黄大魁捏了个满头汗都没能在上头留下个指印儿。
文湙再将银子拿回来,随手搓着,向堂上道:“别的不说,几个能捏银子的打手我还是使得动的,就他这模样,别说抢一张纸了,就是底裤我都能叫人给他扒了。他能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便是我没派人杀他的最好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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