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黛玉当街澄清,文湙在京城百姓心里一直便有不错的名声,此时听他澄清,也是笑闹一片。只负责书记的顾舒庭心里翻着白眼儿:“你确实是没叫人杀他抢他东西,你只是叫人送东西给他而已。”
黄大魁辩无可辩,只好抓住第一条,梗着脖子道:“那你冒充我这事儿,可是铁板钉钉的。”
这时堂上道:“关于安定侯误认亲父一事,本官已经查明,安定侯之母姓李,先林大人之妾姓季,确系当年庶人忠顺指使御史模糊证据,以至张冠李戴。但安定侯本人却并不知情,故他冒认一事,实属子虚乌有。”
文绉绉的,黄大魁也听不大懂,只知道那冒牌儿小子似乎又是无罪,气得大声嚷嚷:“那我呢,总得叫我认回去吧。”
“至于你,你所呈书信确系林大人亲笔所书,但这只能证明你母的确曾是林大人之妾,你的身份,还待进一步查明。”
“那你们要查多久?”
“去苏州的人已经在路上,过几日便可回京,你且稍安勿躁,回去等消息吧。”
这个黄大魁听懂了,虽说还没证明他是真的,但起码先说明了那冒牌儿货是假的,那这状便告成功一半儿了。此时见审案的大老爷还什么都没说便要退堂了,急吼吼道:“那大人,既然这人是假的,那起码叫他把宅子先还过来吧。身为亲子,我没能见先父一眼,好歹看看他留下的东西,也是个念想吧。”
后半句是黑瞎子交的,他们已经没钱住客栈了,为了早日住大房子,这句话他们演练了几十遍。
方御史却一愣,问道:“什么宅子。”
“就他现在住的,侯府的宅子。”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就连文湙都笑得不行。他单就知道这无赖会冲着林如海留下的家产来,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人连他的爵位都盯上了——怪不得他敢骂我呢,有这个做底气呢。
方御史莫名其妙问道:“侯府是陛下赏给安定侯的,与你有何关系?”
“这不是,我马上便是侯爷了吗,这宅子迟早要归我的,赶早不赶晚,您不如这会儿便判给我呗,我急着缅怀先人呢。”
他只听到周围的人在笑,也跟着笑。
方御史一脸黑线道:“先不说你的身份还没证明,便是证明了,你能得回的也只是林家家产。爵位是侯爷自个儿沙场征战,保家卫国挣回来的,与你并没关系。”
黄大魁震惊了:“什么?与我没关系?”
“是,就算是林大人还活着,这爵位与他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黄大魁一脸惊恐地看着笑眯眯的文湙,脑子里想的是:“我今儿都骂他什么了?狗杂种?孙子?也就是说,哪怕我变成了有钱人,我还是得罪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侯爷?”
小命休矣!
第88章 通透
根据黄大魁多年混迹戏园子的经验,家财万贯的财主得罪达官贵人的下场,一般要比破烂乞丐得罪大官儿来得更惨。因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为了报复以及谋权他的财产,多半会栽赃陷害,严刑逼供,最后只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哪怕最后有个青天老爷替他平反,可那时候他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啊。
想一想即将到手的万贯家产,他心都在滴血——不晓得若是他将半数家产奉上的话,能不能换得那位侯爷一个大人大量。
所以这天黄大魁是叫等在外面的兄弟抬回去的,一来屁股疼,二来腿软,走不动。可更叫他腿软的是,当他想好怎么去求林深替他牵线说情时,那个刚刚笑着赏他巴掌的阎王,此时正在林家堂上坐着。见他一瘸一拐推开阻拦的下人进来,还冲他点头:“回来了。”
他都惊呆了,他不想回来,他只想回苏州去,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是这会儿,他也只有跪下磕头谢罪的份儿了。
文湙看着眼前的人,笑道:“本侯也不是没叫人骂过,就是比你骂得更难听的都有,但是本侯也从没放在心上啊。”
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被人欺负呢。只是自他能一手拧断人的胳膊开始,便再没人对他出言不逊了。
还没等黄大魁从文湙的大度中回过神儿来,站在文湙身后的岑禄补了一刀:“您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上一个这么骂您的人,已经祭了河神了。”
“是吗?怪不得我不记得了,”文湙一敲脑门儿,又扭过头看面无人色的黄大魁,安慰他道:“放心,这会儿风调雨顺,河堤也好好儿的,你不会被祭神的。”
文湙态度很好,声音很温和,就是话里的内容不小心将黄大魁吓得撅了过去。
吓晕的黄大魁自然是叫人抬下去了,文湙回头对林深父子道:“今次之事说来也是怪我自己,若不是我当年风头太盛,也不至于叫人出了这么个损招儿。是以此事一切后果,自当由本侯承担。只是如今国孝未过,我又还有事情要回苏州一趟,玉儿这里,还请府上多加照顾了。”
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侯爷又不是自家子侄了,林深父子可不敢受他的礼,此时见他揖
手,忙不迭站起来躲开这一礼。林深道:“侯爷严重了,说到底您也并未做错什么,不过也是遭小人暗算罢了。虽说以我林家如今的门第,万不敢攀您这门亲,只是事已至此,为了玉儿,我们也只得厚颜一回了。至于照顾,这本就是我们的本分,万担不起您一个请字。只是您看……”林深指了指刚刚黄大魁出去的方向:“怕是不大好办啊。”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扔他出去便是了,他并不是玉儿兄长。”
“啊!”林家父子惊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该先惋惜林如海没了后人,还是该庆幸林家没出这么个败类。
文湙道:“这事儿苏州知府早有上报,我也叫人去查了,不过是打听些消息,到比御史们一个个问口供来得快些。那黄大魁甚至都不是他母亲亲生的,与林大人又有何关系?”
之前挑人选的时候,文湙便做了一番思量,首要条件便要无父无母的,好操作。在这个缺乏教育的年头儿,没有父母教养还能成为国之栋梁的,是少之又少,就连文湙也是个嫩壳儿装老心的。
不然人家好好儿的,也不好意思莫名其妙折腾人家一番,但对于黄大魁这样为祸乡里,连官府都管不服的无赖,叫他知道天上掉不了馅儿饼,文湙是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的。
正好黄大魁的养母还姓季,与李只差这一笔,只要找了林如海惯用的墨来,稍微一模仿,再用炭火慢慢地烘烤,使笔迹变旧。几十上百个字中的一笔,别说是朝廷来鉴定了,就是林如海再生,也休想看出哪里不对来。
文湙来得急,就是怕黛玉得知不实的消息,心下担心,才过来与林家说清楚的。不然他这一阵儿还真是挺忙的,今年茜香送来的朝贡都不如往年的十分之一,福州那里听说也偶有不明船只出没,怕是茜香卷土重来,就在这一二年了。
还好直隶那里的水军一直没有懈怠训练,计划以内的战船也开始下水了,这一切进行得紧锣密鼓又悄无声息,只待大战来临,以护我朝万千百姓。
所以黛玉这边只能由王氏转达消息了,王氏道:“如今事情已经明朗,你也不必忧心,那无赖与咱们林家并无关系。”
之前黛玉使人揍黄大魁的那一顿,王氏还担心呢,长兄如父,黛玉又还没说亲,怕她往后日子不好过
。如今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天数?黛玉可不这么想,她一得知今日结果,便开始在心里细细思量此事的来龙去脉。以那人一向运筹帷幄的行事作风,黛玉绝不相信文湙事前对此事一无所知。最可恨的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行动间却不见与她疏远半分。
她那会儿没觉着哪里不对,只以为是自个儿心下存了龌龊念头,才将好好儿的兄友妹恭的事情想歪了。那一阵子,她真是恨不得立时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而这会儿,她只想将那个居心不良的混蛋拉过来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黛玉不知道文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起码不会晚于黄大魁进京。一想到自己叫他愚弄了这些日子,黛玉气得脸都红了,恨恨道:“那这会儿他人呢?”
这表情,这口气,王氏完全想不到她问的是文湙,还以为问的是黄大魁呢。遂答道:“他叫侯爷吓晕了,刚醒过来便嚷着要老爷替他说情,把林家家产的一半儿送给侯爷,以求宽恕。”
黛玉先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伯娘说得是那无赖,噗嗤一笑:“吓晕了?这怎么吓的?”
王氏也笑:“据说是那不知死活的,在公堂上骂了两句不好听的,叫侯爷给整治了。他这一回来,又叫侯爷撞到了,不过几句话便吓得不省人事。你说侯爷那人,瞧着再正派不过了,这胡说八道起来倒也毫不逊色啊。”
“他也就瞧着正派罢了,私底下再促狭不过了。”黛玉心下翻了个白眼儿,嘴上却道:“伯娘一会儿先别急着赶他走,这会儿大家都还蒙在鼓里,怕是叫人说咱们仗着侯府威势,将庶子赶出门去,这对名声不好。一旦有了传言,就是日后澄清了,也少不了口舌的。不如您这样……”
黛玉凑到王氏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氏又是噗嗤一笑,点着黛玉额头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也是个促狭的。”
说得黛玉脸上爆红,心下却道:“就算我恨不得将人拉过来咬几口,也容不得别人放肆说他一句。”
所以黄大魁继爵位和他没关系之后,又接到一个消息。林青玉道:“妹妹说了,先叔父去时,已将家财悉数捐与国库,如今还有户部凭条为证。妹妹现在傍身的东西
,都是叔母留下的嫁妆。这些东西,与庶子是没什么关系的。”
林青玉说了这一句便走了,留下黄大魁一个人痴痴地想:“现在我又是一个穷光蛋了,不会像戏文里说得人财两失,家破人亡了吧。”
他还有个屁的财可失,再想一想外面等着和他一起飞黄腾达的兄弟,不用别人下手,他自个儿便很想去死了。
然而消息没有最坏的,只有更坏的。黄大魁原本正躲在林府想对策,看能不能从黛玉手里抠点儿东西出来。毕竟这做妹子的,也不能眼见着哥哥饿死不是!
还没想出来,二审开始了,这次文湙没有出席,只黄大魁在下面跪着。堂上主审道:“现已查明,你母季氏因被其夫君醉后殴打致流产,后再无身孕。尔乃他夫妻二人所收养的弃婴,有善堂管事为证,你生身父母不详,先林如海林大人,与你并非父子关系。”
好了,他没有妹子,只有外头那一群恨不得将他拆骨扒皮的“兄弟”。
而黛玉这里,文湙怕是也知道黛玉迟早能想通一些事儿,特意托晴雯送过来的一个荷包,说是赔罪的。黛玉在无人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玲珑剔透的骰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里头嵌进去一颗鲜亮可爱的相思豆。
这抹鲜红颜色,透过剔透的骰壁,染了黛玉满脸的红云。
第89章 分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黛玉心里微微啐了一口那人的厚脸皮,转头却又将手里的骰子握到发热。想将它放到梳妆匣里,嫌太乱,怕碍着立春给她梳头找首饰。摆在博古架上,又怕明儿早上小丫头除尘时不好处理。口是心非地将屋子里的地方挑剔了个遍,在外面通报顾家大奶奶和大姑娘来了的时候,才匆匆将东西放回原来的荷包,一把塞回枕头下。
待明日有空了,细细地打个梅花攒心的络子络起来才好呢。
顾舒嘉最近被关在家里绣嫁妆,消息也不大灵通,只是这几日安定侯府的事儿闹得太大了,这才叫她知道了,就连她嫂子都受了她的埋怨。可她嫂子早从她哥哥那儿得了消息,只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再过来看黛玉,怎么会早早地带她来添麻烦呢。
顾舒嘉还气冲冲的,见黛玉迎了过来,一把握住黛玉的手,泪眼婆娑道:“林姐姐,你受委屈了。”
黛玉一愣,这事儿怎么着也说不上她受的委屈啊,黛玉笑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谁也料不到事情至此。况且,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如今不过是回归我本来身份,万万谈不上委屈。”说完还不忘替文湙叫一声屈:“只是哥……不对,这会儿该叫安定侯了,他无缘无故被我家耽搁了三年,要委屈也该是他委屈才是。”
“他委屈个什么劲儿,守二十七个月,便能平白换回个这么好的媳妇儿,他明明是赚了好吧。”
此话一出,黛玉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方知蕴见她羞窘,扯了自家小姑子一下,还道:“这也是你二人的缘法了。”
顾舒嘉个没眼力见儿的:“狗屁的缘法,原本以林姐姐你的条件,满京城的名门公子不是随你挑,这会儿却是挑都没得挑。岑大哥哥虽说还不错,到底是一大把年纪了,林姐姐你这还不委屈呢!”
原来满京城丈母娘眼里的金龟婿,在顾舒嘉眼里,不过是个年纪一大把还没能娶得上媳妇儿的老光棍儿。
但人家其实不过二十出头,大黛玉五岁而已。
黛玉哭笑不得:“也只有嘉儿你看我好,才会如此想呢,现下这情形,怎么看也是我撞了大运,因这场意外才得了这门好亲。”无父无
母的孤女嫁了正当红的少年侯爷,怎么看都是前者占便宜。
“这就是我说的林姐姐第二条委屈了,”顾舒嘉义正言辞:“明明是你情我愿,佳偶天成之事,现在满京城都在说你高攀,这原也不是你自个儿愿意的。现在出门儿,说不得要受多少世俗眼光的指摘呢。”
黛玉听了一愣,心下道:“这还真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只是还没说什么,方知蕴便打断了顾舒嘉的话:“嘉儿,你胡说些什么,我听你哥哥说了,这桩亲事定是要圣上亲旨赐婚的。一来告慰林大人在天之灵,二来,也是为安定侯的婚事加重分量。到时圣旨一下,看谁还敢嚼舌根子。”
“是吗?这就好,如此林姐姐便可高枕无忧了。”
“噗嗤!”顾舒嘉话音刚落,便听黛玉笑出声来,黛玉看看这姑嫂两个:“我还当你们今日来做什么的,原来是怕我听到外面不好的听的,给我唱双簧来了。”
顾舒嘉一愣:“这都能叫林姐姐看出来,不过圣旨赐婚是真的,都察院查到的证据一回来,岑大哥哥便向陛下请了旨意,陛下也已经答应了,只等过了六月便颁下旨意呢。”
方知蕴也笑:“实在是有几家得了消息的,嘴里说话很是不好听,里里外外地说你的不是。虽说陛下答应了赐婚,但到底还有这几个月呢,我们就怕你心下多想。”
“姐姐这实在是过虑了,”黛玉笑道:“日子是自己的,管别人怎么说呢。何况,”黛玉顿了顿:“能得这门婚事,也确实是苍天垂怜,我既得了好处,自当时时不忘感恩。多少名门姑娘想得的婚事叫我得了,我若还是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顾影自怜的模样,那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黛玉微微一仰脑袋:“我就是走了狗屎运,他们能耐我何!”
方知蕴抚掌而笑:“果然好气度,你若是能这样想,也不枉我们为你操的这一番心了。”
“方姐姐和嘉儿的一番好意我自是领会得的,身无长物,仅以此茶聊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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