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太上皇似笑非笑看了皇帝一眼,接着指向文湙:“你,先把刚刚王爷问的话答了。”
“回陛下,”文湙赶忙磕头答到:“微臣出入铁匠作坊,是因为臣托人打了一批东西。因为图纸是微臣自己画的,所以不去盯着不放心。选在前两天去踏青是因为前一阵子臣因打架斗殴被罚闭门思过。好容易禁闭期过了,臣在家待久了就想出去骑骑马,透透气儿。而之所以不到两天就回来…”
看了眼皇帝陛下,有点心虚。
这一眼却把太上皇看得火起,怒道:“你看他做什么,快说。”
“因为陛下赏给微臣的宅子是原承安郡主的,里面有片大园子,内务府没给微臣收拾。昨日臣派去江南采买花卉的的人回来了,臣急着回来布置园子。”
虽然怕太上皇因为自己心爱外甥女儿的宅子换人而动怒,但此时却不得不说。
皇帝显然也有些心虚,解释到:“当时合适的府邸只有这一处,所以儿臣斗胆…”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太上皇道:“若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承安辜负了朕,她的处置是朕亲自下的。你如今是皇帝,自然有权处置,朕断不会因这个怪你。”
文湙继续为自己开脱:
“臣入朝不过四年,哪有本事勾结其他人。虽在工部任职,却只是小小四品主事,上头还有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大人,哪有这个本事偷到为兵部订制的兵械而不惊动任何人,请陛下明鉴。”
看着太上皇面色有所缓解,皇帝显然松了一口气。
忠顺王却不会再任他们辩解了,说:“林大人真是好流利的口舌,但证据确凿的事也不是你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
又转身面向太上皇继续道:“启禀父皇,切莫听这小子巧言辩解。他并不是直接将兵械从户部偷走的,而是从工部调取铜、铁,自己另找作坊打造,连儿臣都差点被他蒙混过去。”
没给跪着的两人再喊冤的机会,忠顺王继续快速道:“林文湙曾是工部主事,要拿到图纸易如反掌,于是他便伺机偷出材料,另找人打造兵器。然而我朝铜、铁管制严格,工部每用一批所需花费都在户部有记录,他便企图用在西北之行中获取的暴利,通过户部左侍郎顾大人将这之中的差账补齐,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他们在搬运途中漏了马脚,连儿臣都差点被骗过。“顿了顿又道:”但他们说他们没有要谋反,看着也不像假的。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儿臣就不得而知了。”说完还看了他皇兄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太上皇虽然退位多年,政务大多都交给了皇帝来处理。但,兵权至今在握,就算之前文往西北插了几个皇帝亲信,依然动摇不了太上皇对军队的掌控。顾家已是贵为皇后娘家,当朝国舅,能让他私蓄军械的恐怕也只能是皇帝了。
太上皇还活着就私自屯储兵力,这可是犯大忌讳的。
忠顺王心下很是得意,继续道:“儿臣已经扣下了该作坊的一众工匠,捉拿时他们还嚷着是为工部做事的,简直不知所谓。而藏有军械的庄子是林候私产,儿臣不敢私自搜查,请父皇示下。”
又对着顾、林二人道:“听本王一句劝,老实交代目的何在,如若不然,可是要以谋反论处的。”
你们为皇帝尽心竭力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护不住你们。
太上皇扫了皇帝一眼,问:“你是真不知道他二人私自藏兵所为何事?”
皇帝恭敬道:“儿臣确实不知,况且在见到东西之前,儿臣不会相信他们对朝廷不忠
。”
太上皇闻言收起了对皇帝的打量,又厉声问下面二人,“你们呢?也没什么要招的了?”
顾延清道:“忠顺王殿下所言完全是无稽之谈,微臣就只是帮着后生晚辈看了一下账册,并不知道什么军械的事。”
太上皇又看向文湙。
文湙叹了口气,道:“微臣知道现在说什么都狡言诡辩,陛下大可派人去庄子里搜一搜,倒时自可证明微臣与顾大人的清白。”
忠顺王心下咯噔一声,仿佛哪里不对。但想起手下人说,确实看见搬运的牛车掉下来的东西寒光熠熠,定是铁器无误。
事情又已经走到这一步,容不得此时打退堂鼓,故而继续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庄子本王已经派人在各个路口守住了,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太上皇看了不做声的皇帝一眼,说:“叫羽林军去看看,”想了想又道:“去把安定候府围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顾家就算了,毕竟看皇后和太子面上,事情清楚了再处置吧。”
夏太监领命去传旨。
黛玉一早听说哥哥被传进宫,只是觉得奇怪,哥哥还有孝在身,什么事这么要紧?但到底心思简单,并没有往深处想,只当是有要事。
文湙走后两个时辰,忽听管家陈礼匆忙跑到内院,说有大批羽林军来封府,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什么,竟闹得出动羽林军,究竟所为何事?”再顾不得什么规矩,黛玉从屏风后转出来问道。
陈礼连忙行礼,道:“听来的人说,是忠顺王状告大爷私藏兵械,意图谋反。如今已派兵去城外庄子上搜查,府里现在是一个人都出不去了。”
林黛玉一听“谋反”二字,浑身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委顿在紫鹃身上,脸色也变得惨白。
紫鹃赶紧将她扶到罗汉床上坐下,立春又忙着倒了杯热茶过来。如此折腾了一番,黛玉才缓过来,道:“哥哥绝不会谋反,定是有人眼红,陷害我们林家。”
陈礼道:“我们自家人当然知道这是陷害,只是如今羽林军已到府上,下人们都乱了,还请姑娘给个主意。”
黛玉强自镇定,道:“戴嬷嬷,你去告诉他们,即使我林家真被定罪,要杀头也是主子们的事
,与她们奴才不相干。但若是此时闹事,休怪我不念情分,先处置了他们。”
又对陈礼道:“还有一事麻烦陈叔。”
陈礼恭敬道:“麻烦不敢当,请姑娘尽管吩咐。”
黛玉将紫鹃拉到身前,道:“虽然府上如今不许进出,但紫鹃的身契并不在林家,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还请陈叔出去打点一下,送她出去。”
还没等陈礼答话,紫鹃便跪在黛玉身前,哭到:“姑娘这是要奴婢去死吗?奴婢既然给了姑娘,就生死都是姑娘的。什么身契不身契的,奴婢是林家的人,只有姑娘一个主子。”
戴嬷嬷闻言赶忙过来扶起紫鹃,到:“好孩子,姑娘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只是此时实不必多牵连你一个,你先出去,等府里没事了你再回来。”
紫鹃却只是不听:“哪有主子有事奴才先跑了的,若非要我走,出了这门奴婢就一根绳子吊死在门口,也好做个忠义鬼,免得下地狱被挖心。”
紫鹃说着说着,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如姑娘假借奴婢的身份,先去找老祖宗想办法。荣国府姻亲贵重,老祖宗又素来与南安王太妃交好,说不定有办法。”
其他人都是眼睛一亮,转头看着黛玉。
黛玉摇摇头,道:“不行,如今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况,此时还未发落,就说明事情还未落定。一旦发现我偷走出府,说不得再给我们家扣个畏罪潜逃的帽子,使哥哥雪上加霜,我不能冒这个险。况且,如今离哥哥进宫已有几个时辰了,贾家又有贤德妃娘娘在宫里,消息只有比我们更快的。如今羽林军已经进府半个时辰了,外祖母那边却还没有动静,其意思已经明白得很了,就算我上门求也没用。”
戴嬷嬷不忍黛玉伤心,安慰道:“许是消息真的还没传出来,姑娘不要想太多了。”
黛玉却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是冷静如常,吩咐道:“那便请陈叔带着人招呼那些军爷,伸手不打笑脸人,好声相应总是没错的。”又转头看向戴嬷嬷:“内院就交给嬷嬷约束了。”又道:“立春领着人去先生那里看看,准备一些束脩,等她收拾好了便套马车送她离开。”
黛玉安排好这些,诸人下去忙碌之事,她却坐于床前发呆。
如黛玉所言,荣国府当然早就收到了消息。
赖大家的立于堂下,面带焦急说道:“听回来的小子说,半条街都封了。来的都是穿军甲的军爷,围得密不透风,安定侯府五十丈之内都不许有人。”
还没听完贾赦就急忙道:“母亲,谋反可是杀头的罪,此时我们万不可与林家再扯上半点关系,不然我们府上几十条任命怕也要搭进去了。”
贾政闻言也只是叹气。
贾母哭道:“我那女婿是造了什么孽哦,本以为香火有继,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目无尊上的东西,如今还连累了我那可怜的玉儿。”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跟着落泪。
贾母哭了一会儿,又厉声对王夫人道:“你去管好下人的嘴,若是林府的消息有半点传入宝玉的耳中,我唯你是问。”
王夫人当然知道为什么,来不及再骂声狐媚子,便赶紧应声下去办了。!
第14章 “赃物”
毕竟牵扯到谋反,故而前去搜查“赃物”的乃是羽林军统领卫通。
此人也并非出身名门,却生性刚毅果决,说好听点是正直,难听点就是死板不知变通了。由太上皇从一小小城门守卫一手提拔至正三品羽林军统领,掌管大内禁防,唯太上皇一人之命是从,很是受重用。
羽林军所配马匹脚力虽好,但毕竟是城外,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时辰。时以至午时,圣寿宫里的众人也不能空肚子等着,于是便开始传午膳。
当然,至尊父子在正殿里用,顾延清与文湙则被带去了偏殿。
算起来林海过世有大半年了,这期间文湙半点荤腥未曾沾过。平日里在家,大家吃的都一样的,倒也没觉着有什么。可此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对面摆的是松鼠桂鱼、莲子糯米鸡、桂花鸭。自己这儿呢,除了青菜、就是豆腐,居然连个鸡蛋都不给吃,倒是配了一碟儿酸黄瓜。
贴心得文湙想哭,奈何长辈在一旁,即使嘴里吃到的和鼻子闻到的不一样,也不好骂“货不对板,”。只能斯文拿起筷子,做个食不言寝不语的好少年。
好在饭后茶点是一样的,今春的明前龙井。现在才四月中,这茶定是新采制的第一茬,快马加鞭送进来的,除了皇宫大内,再不想还能在别的地方喝到了。
文人又多爱茶,顾家书香传家,顾延清更是爱茶如命。配茶的是新出笼的豌豆黄和带骨鲍螺,另有一样绿豆酥,极是香软可口。是以,两人不约而同薅起皇帝陛下的老本儿来。
待喝到第三壶的时候,宫人来报:太上皇召见。
知道是搜查的人马回来了,两人放下茶盏匆匆赶往正殿。
一踏进正殿,就听忠顺王在大声吼道:“卫通,你这给本王搜出来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到底会不会办差。”
卫通单膝跪地,神色冷凝,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文湙和顾延清进殿行礼,太上皇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急着叫他们起来。先对卫通道:“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先起来吧。”又转头对忠顺王道:“卫通不会办差,你就会吗?你是不是还要亲自带人去搜一搜?要不要朕再给你道圣旨,你爱搜谁搜谁去?”
语气中的冷厉,吓得忠顺王马上跪下,连呼不敢
。
山水轮流转,这次是顾、林二人起来了,忠顺王跪着。
太上皇踱步到地上堆的一大堆东西旁边,弯下腰随手翻了翻,提起一根树杈状的东西问道:“忠顺,你说这种’兵器’是用来攻城呢,还是用来杀人呢?”
忠顺王看着这还不如一根筷子锋利的怪异木头,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回父皇,儿臣,不…不知道。”
在看到卫通带来的这堆东西带过来的时候,忠顺王就知道自己果然上当了。该死的林文湙,又敢戏耍本王,等你落本王手里,定要你好看。
太上皇看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忠顺王一眼,就把脸转向顾、林二人,道:“顾卿呢,你知道么?”
顾延清赶忙恭敬道:“回陛下,臣真的只是帮忙查下账册而已,对其余的东西一无所知。”
太上皇闻言点点头,又冲文湙说道:“皇帝朕也不必问了,林湙文你定是知道的,你来说。”
文湙应诺,上前恭恭敬敬解说起来:“回禀陛下,您手上拿的这个叫代耕架,又称木牛,但这只是一部分,”
说着还顺手去扒了扒,又找出个轱辘样的东西介绍到:“把这个装到架子上,然后在待耕的地两头各装一个人,再由一条长长的麻绳将两头的代耕架与曲辕犁用活结连起来,如此可以省掉大部分力气,从而达到不用耕牛,而只需三人分头操作便可犁地的效果。”
太上皇听罢,点点头,有拿起一件问道:“这个有点像锄头,只是匠人是不是偷工减料了,中间怎么缺了一块。”
文湙恭敬答道:“并非匠人奸滑,而这锄头本身就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锄头用来除草,又省材料又不会压着庄稼,臣管他叫漏锄。”
接着又拿起一个奇怪的木桶,道:“这是喷药壶,天气渐惹,庄稼地里的虫子也多了起来。若是去药材铺里找郎中配些除虫的药粉,配上水装在壶里,就可以洒水驱虫了。这两根宽带子是用来背的。”
太上皇问道:“既如此为何不用铜或铁来铸造,也结实些,防止药水洒出来。”
“这微臣也想过,只是铜、铁造价太高,不利于推广。”文湙苦着脸道,“只能看看还有没有改进的法子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
得很是认真,除了忠顺王。
太上皇走回高位坐下,问道:“林文湙,你既然是在做这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若不是这样,朕想忠顺也不会无故告你私藏军械。”
神色不明,语气很轻却带着凌厉。
文湙赶紧跪下道:“陛下恕罪,这些东西其实是在两年前微臣还在工部的时候心里就有构思了。只是当时需要押运军械,工部要么就是完全不懂的,要么就是太过文弱,是以就选了微臣办这趟差事。只是不曾想到,这一拖便是两年,如今臣又重孝在身,不方便出入工部。所以微臣和曾尚书商量了,就由工部拨下材料,微臣私下带人在外面作坊先做好,等在田里尝试成功了,再另行上报朝廷。这样既不耽误百姓今年的春耕,又不妨碍臣守孝。”
工部尚书名叫曾远道,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老头儿。
太上皇垂眸盖住眼里神色,问:“照你这么说,这事就你和曾远道知道?”
“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敢贸然上奏。”文湙停顿了一下又道:“况且,鞑靼使者即将进京,微臣觉得,人多口杂,此事还是保密点好。”
太上皇点点头:“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想得周全,”又转头向皇帝道:“这孩子今天受了委屈,你替朕赏他吧。”
皇帝道:“是,尊父皇旨。”
文湙慌忙道:“陛下言重了,臣深受君恩,报效朝廷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谈赏赐,更不敢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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