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追问:“什么杂物?”
“照片之类的。”
岑眠仰起头:“以前的照片?我想看看。”
程珩一摸了摸她的头发,确认头发吹干以后,关了吹风机。
他从书桌的下方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柜子。
岑眠迫不及待地蹲下来,探着头看柜子里面。
小小的一个柜子里面,塞满了一本本的相册,像是书一样排列整齐。
她抽出其中一本,坐到椅子里翻看。
程珩一的手指在相册掠过,抽出某一本,靠在墙边,也跟着一起看照片。
岑眠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第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程珩一只有六七岁大小,穿着蓝白色的小学校服,稚嫩可爱,站在小学门口。
程珩一小小的眉头皱起,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岑眠看得认真,注意到他膝盖上贴了一个粉色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她抬起头看向程珩一,揶揄道:“你小时候还喜欢这种女孩子的风格啊?”
程珩一:“什么?”
“这个。”岑眠把相册举起来,指了指那个创可贴。
程珩一合上手里的照片,微微弯腰,他眯了眯眸子,凑近了看。
“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岑眠一怔:“我给你的?”
程珩一从相册里抽出这一张照片,好方便他更仔细地看。
“这是小学开学第一天拍的,早上我在操场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就把创可贴给我了。”
他叙述的详细,连时间和地点都记得清楚。
岑眠眨了眨眼睛:“是吗?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程珩一掀起眼皮,对上她清澈懵懂的眸子,轻扯唇角,“你能记起什么。”
他的声音温和而清雅,钻进了她的耳朵眼,痒痒麻麻。
岑眠不吭声了,低下头,继续翻照片。
她发现程珩一小时候的照片真的非常多,几乎每一岁都能拍出一本的相册的量。
岑眠记得这些照片,应该都是程珩一的父亲拍摄的,虽然也许是继父。
在她的印象里,程珩一的父亲总是很积极的出席学校里组织的各种活动,同时也很严格,总是要程珩一做什么事都要拿第一。
就像是他给程珩一取的名字。
程珩一也很争气,不管是学习,还是运动会,或者是任何比赛,都拿第一。
好像与生俱来就拥有优于他人的天赋。
但是岑眠知道,为了拿这些第一,程珩一也付出了许多的努力。
虽然程珩一笑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她至少还记得一件事情。
那时候他们初三,程珩一为了准备奥数竞赛,明明发着高烧,打着吊针也要学习。
岑眠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非要那么努力。
程珩一埋头,写奥数卷子上的最后一题,只轻轻说了一句:“有些东西想得到是有条件的,需要去争取。”
到现在,她可能多少明白了程珩一的意思,他想要在程父面前表现出他是值得被培养的。
像是一支股票。
要让投资人满意。
岑眠不敢多问,没有忘记上次她问完以后闹出的不愉快。
关于家庭方面的事情,在程珩一这里,仿佛成了一种禁忌。
就像她翻完了整本相册,不知道什么原因,照片里很少有程珩一的父母出现,甚至没有她的照片多。
岑眠合上相册,抿了抿唇,她蹲下来,将相册放回。
一道亮得吓人的闪电照亮了窗户,伴随而来,是剧烈的雷声。
一本相册掉到了她脚边,是程珩一拿的那本。
岑眠捡起相册,抬头问他:“你还看吗?”
程珩一垂首,黑发落在额前,侧脸隐匿在阴影里,微微摇了摇头。
又一道闪电落下。
雷声响起的同时,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
岑眠一向不怕这些,她仰起脸,朝着漆黑的天花板看了一会。
程珩一站直起来,摸黑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手电筒:“应该是电路烧了,我出去看一下。”
手电筒亮起来,光线微弱。
岑眠:“我跟你一起。”
程珩一走到门边,“不用,雨太大了,你在房间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好吧,”岑眠没有坚持,怕自己跟去了也是添乱,“那你注意安全。”
程珩一打开门,风带着雨吹进来,侵入一阵的凉意,他走出去,很快关上门。
雨打湿了窗户,玻璃上的水珠让岑眠看不清外头,视线只能跟着那一束模糊的手电筒光,直到那光消失在视野之外。
明明刚才不怎么害怕,程珩一走后,房间里仿佛变得死寂,冷气浸透她每一寸肌肤。
岑眠脱了鞋,踩在椅子上,将自己蜷缩起来,耳朵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过了五六分钟,那束模糊的光重新映在玻璃上。
岑眠松一口气。
风雨更大了,一股力顶着门,不让人关上,程珩一将身体压住门,才将门阖上。
“怎么样?”岑眠问。
“应该是雷击线路导致的跳闸,没什么太大问题,以防万一,晚上就先把电闸关了。”
手电筒的光线微弱,程珩一隐匿在黑暗里。
岑眠拿出手机,打开了手机自带的照明功能,光线照到他身上,程珩一出去这一趟,浑身被雨浇湿。
“你身上都湿了。”
“嗯。”程珩一打开衣柜,旧衣柜发出咯吱的绵长声响,他从里面拿出一件 T恤。
手电筒被他关了,就近扔到床上。
感受到来自另一边的光线,程珩一抬了抬眼,看向她:“我要换衣服了。”
岑眠歪着脑袋,怔了怔:“那你换啊。”
“……”
程珩一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岑眠的目光清澈见底,坦然自若,好像他考虑要不要避嫌之类的是多余。
半晌的停顿后,程珩一当着她的面,换起了衣服。
岑眠望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掀起衣服,露出平坦小腹,斜斜的人鱼线在昏暗里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程珩一是什么意思。
手机发出的光线明亮,晃目刺眼。
岑眠觉得眼睛和耳根一齐发烫,赶紧别过脸。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刚才的画面,还在她脑子里停留,那线条优美的人鱼线,诱惑着她,想看又不敢。
岑眠突然庆幸此时的黑暗,藏住了她一直红到脖子的绯色。
衣柜的门被重新关上。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在安静漆黑的房间里,程珩一的这一句话,被水汽裹上了潮湿的暧昧。
程珩一从衣柜上面取下竹席。
“你到床上去吧。”
房间里的空间狭小,岑眠把椅子往书桌里放了放,坐到床上,书桌和床之间腾出了半米宽的位置。
白溪塘今晚的雷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浩大,仿佛天崩地裂。
雨水像是瀑布一般倾倒下来,雨水从门缝里漏了进来,地板也是湿漉漉的,根本没办法让人睡个好觉。
岑眠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小声地说:“要不你睡到床上来。”
程珩一铺竹席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看向她。
岑眠将照在男人身上的手机光移开,将手机丢在被子上,别别扭扭地解释:“地板都湿了,你睡地上会感冒的。”
手机发出的光被蒙住,房间里更加暗了,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坠入无垠的夜色。
短暂的静滞。
岑眠感受到木床轻轻晃动发出的声响。
“过去一点。”程珩一的嗓音低沉缓缓。
“……”岑眠眼睫颤了颤,往靠墙的那一边挪了挪。
旧木床年久,躺在上面的人,只要有细微的动作,就能引起一阵的咯吱声,在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岑眠躺下,将被子扯到盖住下巴,眼睫睁着,凝住面前的黑暗。
旁边程珩一也躺了下来。
睡了两个人,岑眠才发现这张床原来那么小,她的肩膀紧挨着程珩一的。
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温热的触感传了过来。
她的呼吸轻了,没有动,将那温热的触碰感受得更加清晰。
“今天阿公问了很多次,我们什么时候走。”岑眠说。
“……”程珩一停顿了两秒,“嗯”了一声。
说来奇怪,沈平山在对着程珩一的时候,从来不问他什么时候走,他极为克制的隐藏住自己的情感,不肯在孙子面前露出一点不舍。
岑眠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夜色,突然说:“我不想走了。”
“别说傻话。”程珩一不咸不淡道,没往心里去,好像她是一个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
岑眠皱眉:“我是认真的。”
因为拥有和得到太过容易,她始终被一种人生的无意义感所包裹,日子过得散漫随意,无所事事。
在白溪塘的这段时间,岑眠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过得充实。
以前她对于钱没有概念,只知道家里的钱多得她几辈子也花不完,也就这样了。
但是现在,她发现她可以用钱,换到教育,买来健康。每一件事,都无比有意义。
程珩一还是没把她的话当真。
“你不属于这里。”
“白溪塘的大多数人,都想要挣脱这个泥潭。”
岑眠不高兴他一直否定她,反问:“你也一样吗?”
程珩一抿唇:“这里对我来说,不是泥潭。”
“那对我来说,这里也不是泥潭。”岑眠回道。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窗外的闪电亮起,惊雷落下。
挨着她的肩膀却远离了。
程珩一掀起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他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
“休息吧。”他淡淡地说。
“……”
不知道为什么,岑眠觉得程珩一的情绪似乎变得很低落,仿佛周身多了一道透明的墙,和她拉远了距离。
岑眠敛下眸子,升起有一股失望的情绪,她蹬了蹬被子,负气地翻身对墙。
岑眠双手环抱放在胸前,用力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不断地敲打着窗门,让人不得安生入眠,亦或是和雨无关。
岑眠克制住自己想要来回翻身的欲望,却越躺越烦躁,最后无奈地睁开眼。
她翻了个身,迎着闪电的光,盯住程珩一的背,轻轻问:“你睡了吗?”
话音刚落,又一道雷声轰隆响彻云霄。
程珩一没有出声,一动不动。
岑眠知道他肯定没有睡,却不理她,起了脾气,伸手去扯他的被子。
正好一道闪电经过,迎着闪电的光,岑眠看清了程珩一的脸。
他紧闭着眼睛,眉心紧紧皱着,明明夜凉如水,此时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
岑眠怔了怔,想起上一个雷雨天,好像他也是这样。
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身体蜷缩,微微颤抖,透露出一种无助和恐惧。
“程珩一。”她轻声问,“你真的怕打雷啊?”
“……”
许久的沉默,岑眠的话淹没在了巨大的雨声之中,程珩一没有回答,将被子重新拉起,拱起一团山。
好像整个人处于梦魇之中,隔绝了外界的世界,也听不见岑眠在说什么。
他的个子很高,被子长度不够,尾端露出一只瘦薄冷白的脚背。
岑眠抿唇,扯了扯自己的被子,盖住了他的脚。
她的手悬在半空,停顿了两秒,然后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那一座耸立的孤山。
孤山不动如钟。
岑眠能够感受到他的僵硬与紧绷。
她努力去回忆,并不记得程珩一过去会害怕打雷。
岑眠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动作温柔。
“没事的啊。”她温声细语地哄。
“打雷的时候,其实是你的家人在想你,雷公在替他们传话呢。”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岑眠觉得那山的背脊变得柔软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默,但没那么紧绷。
岑眠就那么一直安抚着那山,不知道拍了多久,久到暴雨停歇,黑云散去。
耳边没有了那饿鬼扑食般的喧嚣雷声,程珩一睁开眼,眼前不再是那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五感恢复正常。
他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在他的背上轻拍。
拍一下,停顿三秒,离开时,柔软指尖抚摸过他的脊背。
程珩一屏住呼吸,贪恋那温柔触碰。
岑眠打了一个困顿的哈欠,眼泪从眼角渗出,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
她听见被子里发出沉沉低哑的声音,“好了。”
程珩一迟缓地伸展身体,而后缓慢地坐起来,像是长眠不醒的山重新恢复成了一头巨兽,阴影将岑眠罩住。
岑眠眨了眨眼睛,仰头望着他,漆黑的房间里,看不清程珩一的脸。
忽然,巨兽向她倾倒。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进男人的怀抱。
一股淡淡薄荷味道扑面而来,透着清冷的凉意。
比他的气息更凉的,是他像冰块一样的身体。
程珩一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两条手臂箍着她的腰,肌肤相触的地方,仿佛刺骨严寒。
岑眠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
因着她的这一下瑟缩,程珩一箍她却更紧,腰上被他的胳膊像锁般扣着。
岑眠整个人被他嵌进身体,仿佛深入骨髓。
第48章 白夜
周围的环境安静无声。
窗外的雨仿佛也识趣的静谧了痕迹。
程珩一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窝, 痒痒麻麻。
岑眠心脏跳动的速度变得很快,好像随时要跃出身体。她浑身上下都在发烫,却也不动不反抗。
只静静由着程珩一那么抱住她。
两个人拥了许久。
久到月色浸透窗檐, 雨停风歇。
程珩一的身体重新恢复温热。
禁锢着她的双臂稍稍松了。
岑眠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到他紧绷肌肉的松弛,凝视眼前黑暗。
她张了张口, 犹豫半晌, 轻轻出声问:“你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打雷?”
害怕到不像是寻常人害怕的反应。
更像是一种恐惧。
良久的沉默,程珩一哑声道:“我妈妈是在雷雨天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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