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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情长——景戈【完结】

时间:2023-10-20 14:36:22  作者:景戈【完结】
  厚厚一本相册,不知不觉翻完,沈平山嘟囔道:“怎么没有合适的?”
  岑眠回过神来,“什么合适的?”
  “合适做遗照的。”沈平山看一眼岑眠,想起来,“要不你来帮我拍一张。”
  岑眠赶紧说:“呸呸呸,阿公你说什么呢,哪有现在就拍遗照的。”
  死亡这件事情,令她下意识的忌讳,尤其是在一个老人面前。
  沈平山的反应倒是比她淡然。
  “我都一把年纪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
  “走之前把后事先准备好,省得到时候慌慌张张。”
  沈平山坚持要拍,没办法,岑眠上楼找出她的相机。
  老屋里没有纯色的白墙,沈平山带她去了梁叔家。
  梁叔家去年新盖的三层楼房,刷了白漆,干干净净,宝贝得很。平时干了活,他连手都不敢摸墙,生怕留下巴掌印。
  下午的时候,梁叔家总是很热闹,村子里闲来无事的老人聚在一起,围着一张棋桌。
  有人看见沈平山后面跟着的岑眠,还有她手里的那台相机,玩笑道:“沈老村长,又有记者来采访你啊?还穿那么正式嘞。”
  以前沈平山当村长时,评了一个什么贡献奖,有段时间,总有镇里市里的记者来采访他。
  今天为了拍照,他出门时,特意换了一身立挺的中山装。
  沈平山摆摆手:“哪来什么记者。”
  老梁从屋子里端出两杯泡好的茶,放在院子的圆桌上,他对岑眠笑笑,“来,喝茶。”
  沈平山:“老梁,用下你们家的白墙。”
  老梁一愣:“用墙做什么?”
  沈平山站在白墙前,理了理衣领:“拍一张我以后的遗照。”
  岑眠没想到沈平山在外头也说得那么直接。
  老梁反应了一会儿:“哎哟,你想的周到啊,要不给我也拍一张。”
  其他老人听了,棋也不下了,凑到白墙前,你一言我一语,都要拍遗照。
  “那老梁你拍完,轮我拍。”
  “我回去换件能看的衣服,你们别走了啊。”
  岑眠惊讶于这些老人对死亡的看淡,她摆正心态,格外慎重地对待这一次拍照。
  沈平山拍照的时候,板一张脸。
  旁边梁叔揶揄他:“老村长,笑一下嘛。”
  沈平山没理他,依然不苟言笑,望着镜头。
  一张照片,反映出了每个人对待自己一生的态度。
  有人严肃而认真,有人笑得随意而自在。
  在等回家换衣服的老人时,听其他人闲聊,岑眠才知道,原来沈平山想要拍遗照,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天,沈平山去隔壁村吃酒,吃的是白喜事。
  去世的老人,子女都在外面打工,老人一个人留在老家,突发疾病,死了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
  因为老人死的匆忙,子女回来办丧,才发现竟然一张能够当作遗像的照片也没有。
  在白溪塘村,年轻的都在外面打工,老人留在家里。
  “哎,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只要不给子女添乱,就好了。”
  “最多啊,趁着腿脚还利索的时候,再帮忙带带小孩。”
  “眠眠找男朋友了吗?”不知道是谁,把话题扯到岑眠身上,拍完照以后,老人们都开始跟沈平山一起,喊她眠眠。
  岑眠捧着茶杯,面色一滞,摇了摇头:“没有。”
  闻言,一旁的沈平山侧目看她。
  梁叔坐在对面,笑了笑:“哎呀,怎么还不找一个啊。”
  他看一眼沈平山,“幺儿是不是也还没有女朋友呢,怎么不见你着急啊。”
  沈平山吹了吹杯子里浮在面上的茶叶,“小孩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弄。”
  “梁叔,你为什么留在村子里呀?”怕他再就着找男女朋友的事情说,岑眠转移话题。
  一院子的老人里,梁叔只有四十来岁,出去打工多挣些钱,应该不成问题。
  梁叔换了另一边腿翘二郎腿,脸上勾起一抹无奈地笑:“生病了,不如留在村子里再享几年福。”
  岑眠怔怔望他,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什么病啊?”
  梁叔:“尘肺,进场打工的时候得的,现在干活也没力气。”
  沈平山问:“你还上医院去看不?”
  梁叔弓着背,腿夹着手,摇了两下头:“哪还看得起,一个月光吃药就要一两千。”
  有人出声:“我听说隔壁村有个老中医很厉害,你要不试试喝中药?”
  梁叔低着头,盯着裤子,拍了拍上面的灰。
  “算了,算了……”
  “给家里留点钱吧。”
  梁叔回过头,望着那三层楼房,“就是为了盖它啊。”
  “现在想想,还是身体最重要。”他看着岑眠说,“你们这些孩子,在城市里工作,很辛苦的,但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梁叔叹气:“不值得。”
  岑眠默默地听,望着梁叔,心中一阵酸涩。
  拍完照,梁叔留他们吃饭。
  正好程珩一去了镇医院,发了消息说晚上不回来吃饭,沈平山便没有推辞,带着岑眠一起留下来吃晚饭。
  晚饭的时候,梁叔开了一瓶白酒。
  岑眠没劝住,让沈平山喝了两杯,老头喝酒上头,脸上红红的。
  她一个小辈,在都是长辈的桌上,叫她喝酒,实在不好推辞,也跟着喝了不少。
  沈平山喝醉了,走路晃晃悠悠。
  岑眠扶着他,往老屋走。
  此时,天已经全黑,她手里拿了一只梁叔给的手电筒。
  因为怕沈平山摔到,岑眠走得很慢。
  沈平山醉了以后,变得格外沉默,背佝偻得更加厉害,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路过一道堤坎时,岑眠先跳过去,手电筒照着路:“阿公,你小心点。”
  沈平山站在堤坎那一边,抬起头,迷糊地睁着眼睛。
  昏黄的光线下,岑眠的脸隐在阴影里。
  “小琴啊。”沈平山突然开口,对着岑眠喊,“你怎么来了。”
  岑眠愣了愣,知道他是把她认错成了谁。
  “这么多年不晓得来,现在才知道来了?”沈平山语气里带着怨愤。
  “你放心吧,我没亏待你儿子,幺儿争气,现在很好。”
  沈平山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年幺儿给我的钱,我都替他存起来了,够他娶个媳妇了。就是别找条件太好的,太好的嫁过来,亏待人家。”
  话听到这里,岑眠大概明白,沈平山是把她认成程珩一的妈妈了。
  她以前见过程珩一的妈妈,印象里,是个非常漂亮明媚的女人。
  “你在下面慢点走,我很快也要去找你的。”
  沈平山说着,跨过了那道堤坎。
  岑眠愣住了。
  她从来没听谁提起过,原来程珩一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沈平山回到老屋,还能自己料理自己,洗漱完,进了里屋。
  “眠眠,我先睡了。”
  岑眠站在院子里发呆。
  “眠眠?”沈平山唤她。
  岑眠回过神来,对上沈平山的眼睛,老人已经恢复清明。
  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沈平山关上门,熄了灯。
  老屋里,只剩下院子里一盏微弱的灯还亮着。
  岑眠喝了酒,头疼得厉害,留在了院子外面吹风透气。
  程珩一从外面回来,轻轻推开栅栏,看见坐在竹椅里的岑眠。
  他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已经十点。
  “还没休息?”他问。
  岑眠在想事情,闻言,眼眸颤了颤,抬起头来。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程珩一走到井边洗手:“镇医院的领导请吃饭,就耽误了。”
  “王主任喝酒喝大了,路上又吐又闹,折腾了一路。”
  安静的院子里,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社交过后的疲惫,却还是愿意把他在外面的事情说给岑眠听,平平淡淡,像是在聊家常。
  岑眠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修长,却不知为何,令她觉得很孤独。
  半晌,她轻声问:“这样啊,那王主任现在怎么样了?”
  “回去睡了。”程珩一拿毛巾擦了擦手,朝她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岑眠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泛起绯红。
  程珩一皱眉:“脸怎么那么红。”手背抵在她的脸颊、额头。
  男人的手背温度微凉,仿佛一阵清凉泉水。
  岑眠不躲不闪,由着他碰。
  “我也喝酒了。”她说,腔调里温温懒懒,夹杂着粘稠的醉意。
  程珩一:“喝了多少?”
  岑眠歪着脑袋想了想:“没多少,就一点点。”她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手势,一只眼睛眯起。
  程珩一在她眼前比了一个一。
  “这是几?”
  岑眠盯着男人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冷白好看。
  她咧嘴笑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糯声糯气地说:“一。”
  “我才没有醉呢。”岑眠得意洋洋。
  就她这冒傻气的样子,还说没醉。
  程珩一无奈地拧了拧眉:“早点休息吧。”
  “不要。”岑眠攥紧了他的手指,“昨天去镇上的时候,我看到一片荷花,想去看。”
  “现在?”
  “嗯。”岑眠想一出是一出。
  “太晚了,明天吧。”
  “不好。”岑眠不高兴地看他,“还说你要追我,但你什么也没做嘛。”
  看个荷花也不肯带她去。
  程珩一:“……”
  这话说的。
  程珩一出门,找沈二借了摩托车,载着岑眠去了荷塘。
  月光皎洁,荷花莲叶影影绰绰,空气中有隐约淡香,优雅而内敛。
  寂静的荷塘,只有他们两个,坐在塘边。
  “小心别掉下去。”程珩一抓住岑眠的后衣领。
  岑眠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晃着两条悬空进池塘的腿。
  盛夏的风,到了晚上,热度散去,变得微凉。
  程珩一脱了外套,搭在岑眠的肩膀上。
  男人的外套宽大,将她整个人罩住,温暖的热气在她的后背透入身体。
  岑眠喝醉以后,不怎么发酒疯,就是情绪忽而高涨忽而难过。
  到荷塘以后,望着这宁静的夏天夜晚,她又低落起来。
  “得了尘肺病的人,能活多久啊?”岑眠问。
  程珩一微怔,回答道:“看个体和病情,有些人可以活十到二十年,有些人只有一两年。”
  “治不好吗?”
  “嗯。”
  “那梁叔呢?”
  程珩一沉默不语。
  岑眠懂了他的沉默。
  医者的无奈大概是,他竭尽所能救治患者,却没办法帮助到每一个人。
  不管是因为财力物力的有限,还是因为他所学知识的边界、医学的边界。
  “夏夜的病能治好吗?”岑眠不死心地问。
  程珩一:“有希望。”
  岑眠不敢想更多,有希望就够了。
  她耷拉着脑袋,不再问问题。
  程珩一看出了她的沮丧,薄唇轻抿,安慰道:“你看这些荷花,出生在泥潭里,但从来没有不屈服,相信夏夜也能挺过去。”
  他的声音低缓而平静,岑眠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仰起头,望着程珩一。
  “那你呢?”
  程珩一垂眸,对上岑眠清澈的眸子。
  “为什么这么问?”
  岑眠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感觉,你一直不开心。”
  一开始她只是模糊的感觉,并不确定,但今天从沈平山那里,好像找到了原因。
  “没有啊。”程珩一轻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开心。”
  岑眠不信,歪着脑袋问他:“真的吗?”
  程珩一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至耳后。
  “真的。”
  男人的动作温柔,指尖在她耳后轻触,痒痒麻麻。
  岑眠的眼睫颤了颤。
  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什么,她张开双臂,勾上程珩一的脖子,在他的唇畔轻吻。
  如蜻蜓在荷花池里轻轻一点,却激起了层层波澜,起起伏伏。
  程珩一的瞳孔浸满错愕,顿在那里。
  岑眠笑起来,眼睛弯起,像是皎洁无瑕的弦月。
  “这样有没有更开心一点?”
第46章 白夜
  程珩一的眸色渐沉, 比那无垠的夜色还深。
  “你喝醉了。”
  岑眠皱眉,略撅起嘴:“说了我没有,不然你闻闻。”
  她凑近男人, 叫他闻她身上有没有酒气。
  空气里有隐约的淡香, 甜腻得他心脏发痒。
  程珩一屏住了呼吸,害怕他失了理智, 趁她醉得不清醒, 做出逾矩的行为。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岑眠觉得他在敷衍,勾着他脖颈的手不放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你更开心了吗?”
  女孩的身体温热而柔软, 像她的嘴唇一样,贴在他的身上。
  程珩一抬起双臂,十指轻微地颤抖, 他虚抓了一把空气, 迟疑片刻, 圈住了她的腰。
  岑眠眨了眨眼睛,感觉到眼前的光线更暗了,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唇上停留。
  轻柔而缓慢。
  程珩一的吻耐心而有礼, 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招惹。
  招惹她自己主动张开嘴, 缴械投降。
  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窝,指腹打着转地摩挲。
  摩挲的触感好像过电一般, 沿着她的腰窝蔓延开来, 岑眠浑身软得不像话, 身体全部依附在他身上。
  荷塘寂静,就连风声也隐去了。
  时间的相对速度在此刻失去意义。
  一只尚未入眠的布谷鸟从荷叶莲花间掠过, 发出的声响打破了静滞。
  终于,程珩一放开她。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岑眠舔了舔嘴唇,唇边还沾着润泽痕迹。
  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垂下眼,不敢看他。
  得意洋洋的小兔子偃旗息鼓。
  程珩一见她这副样子,轻笑。
  “确实是更开心了。”
  岑眠的脸上火烧火燎,像是脑子被烧坏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程珩一回的老屋,又是怎么回的房间,如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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