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幻境,做下这件事的鬼仿佛只是想给每一个走进来休息的旅人一个单纯的好梦。
我最渴望什么呢?
我想要家人,想要回去京都那个家里,回到父母的膝头,再见一见小时候会偷偷给自己藏起一块点心的女仆姐姐吗?我想要看到自己完成任务,回到紫藤之家,再尝一尝老婆婆炸的小鱼吗?想要看到时光流逝,朝日买到了房子,把不情不愿的不死川也塞进去,两个人在院子里打架吗?
生天目天星怀着茫然的期待。
看到了一片空白。
没有家,没有主公,没有把他捡回来的绵谷前辈,没有紫藤之家的婆婆,也没有朝日。这是一件早有预感的事,早有预感却不愿意承认,于是在忐忑的等待中,审判的重锤终于敲下。
血鬼术可以深入人心的强大的下弦之鬼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名为生天目天星的这个人类,对过去不会非常遗憾,对未来也没有十分期待,活着只是因为有点怕死而已。
在鬼的身体里渐渐缺氧溶解的感觉除了难闻之外,仿佛也没有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黑发黑眼的少年盯着那片空白看了好一会,觉得要不然别挣扎了,就坦诚地面对自己空荡荡的内心好了。
于是在这样让他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的妥协里,那片熟悉的空白也似乎有了让他安心放松的意义。
所有先前走进来的普通人类都死了,鬼的身体里寂静无比,生天目天星孤身一人陷在满室的猩红和恶臭中平静地等死,直到最后的一点神智也即将交出去的瞬间,他才突然听到了一点动静。
闷闷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句很不客气的骂声。
“生天目天星,你他妈
到底去哪了啊?!!”
他好像听到不死川在骂他。
哦,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要骂就骂吧。
……不过就算我不死,他不也是想骂就骂吗???
黑发少年突然感到一点生气,这一点生气遥遥地吊着他,即使他再也没听到声音,也始终硌在他心头,让他突然对这一片空白开始不满意起来。
然后他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哭着说梦话,他从来没听到过朝日这个语气。
“怎么能不是真的呢?我都这么努力了,怎么能不是真的呢?”
啊,他迷迷糊糊地想,朝日看到的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听说全世界最爱她的人啊。
唉,怎么可能呢?朝日这么怕死,万世极乐教那里是已经进去了没办法,现在有的选,一看大家都不见了,还进什么森林,就地逃跑还差不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朝日,但是那小姑娘的脸就是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她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遇到什么倒霉事,都能中气十足地先哭了再说的无畏,被揍成什么样子都要挣扎着爬走的死缠烂打。
……真羡慕她。
你会放弃吗?一直在寻找的路提前到达了终点,你会觉得就这样在幻境里死去也不错吗?
生天目天星几乎是怀着一种恶意安静地等待着,等到意识都快要消散了,听到一声带着鼻音的大骂。
除了没有粗口,和不死川惊人相似。
“我就不死!我就不在这里顺你的意!我就要活着找到那家伙,给你看一个超级无敌大团圆!!”
啊,不愧是你。
生天目在他的纯白空间里笑出声,晨光在他的空白里洒下来,那孩子接近的脚步声一声大过一声,擂鼓一样响在这片逼仄的空间里。
像是孤身一人深陷在鬼的巢穴里时,那个突然掉进来的孩子拉着手把他拽到阳光下,承诺他们一定能出去的时候一样,她太努力了,以至于生天目觉得,可以勉为其难陪一陪她。
那来吧,如果一个人努力太寂寞了,这次会陪你,以后都可以陪你。
于是装睡的睡美人带着微笑,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粗口,并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回了人间,看到这个猩红昏暗但是崭新的世界。
困境还没解除,不死川在跳着脚骂人,名叫富冈义勇的同辈穿着单衣背起小女孩,不让她接触到带着黏液的地板,到处都是死人,他还没有衣服穿。
生天目天星松开的掌心放出一个小小的纸人,这是他仅剩的纸人,一路跌跌撞撞几乎要染成红色,跑到不死川脚下差点被他踩扁。
白发少年皱着眉头看似曾相识的纸人,逐渐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把纸人提起来放到肩膀上,顺着它指的方向去了前面。
血肉做成,斩不开砍不断的房屋尽头,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第49章 四十八[屋稚与绪花还有他们的灯]
屋稚原本并不叫屋稚,在很久以前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叫做松野阳太。
阳太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父母,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在十岁那年,松野家里就只剩下他和比他大几岁的姐姐松野绪花了。
绪花是松野家的长女,在父母都去世之后,独自一人支撑起四个弟弟妹妹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在其他女孩子们帮家里缝衣服的时候,学会了打猎,砍柴,分辨药材,甚至编织简单的手工艺品。但饶是她已经这么努力,肩上的担子还是逐渐逐渐令人绝望地变得更轻起来。
到了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只有一个弟弟需要养了。
绪花很珍惜这个活下来的弟弟,卖掉了家里父母留下来的破旧土房子,带着他在山里盖了一间小小的木屋,每天依旧起早贪黑,把剩下来的钱都攒着,准备等弟弟再大一些攒够钱就送他去城里读书。
阳太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家里排行夹在中间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容易逐渐长成沉默的样子,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不爱说话,和村里不懂事骂他们扫把星的小孩子打起架来凶得很,但会给妹妹买糖,面对姐姐的时候沉静而容易害羞。
他的木工,藤匠手艺都很好,家里的餐具,小装饰品不是他用竹子改的就是用小野兽的头骨挖空做的,卖出去得到客人的诸多赞誉,但姐姐怕他老做这个熬坏眼睛,从来不许他多干,他就只能变着法子给姐姐做点头饰,胸针之类的小装饰,他姐姐长得好看却从来不怎么打扮自己。
有时候阳太会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
十四五岁的松野绪花漂亮,开朗,勤劳,人缘很好,走起来的时候让人联想到山间轻快的小鹿,即使是在几年内家里死了五口人的阴影下,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喜欢她,如果没有带着他,姐姐很快就能有一个对她好的未婚夫,过上比较轻松的生活。
比如平田家的那个平田圭。
那个哥哥是个好人,有时候太晚了在山上遇见会不顺路送姐姐回来,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给他们一份,姐姐虽然嘴上不说,但提到平田哥哥的时候会脸红,还被他看到过给平田哥哥织围巾。
于是在一天晚上惯例量身高,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每隔一年就会给他们都量一量,后来父母不在了,就是姐姐给他量,小男孩看着她姐姐笑眯眯地在墙上刻上痕迹,突然开口道。
“姐姐喜欢平田哥哥吗?”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脸腾地就红了:“没,没有,你怎么……”
弟弟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泠泠,安静地看着她:“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姐姐喜欢他的话就下山去吧。”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的阳太被他姐姐打了一顿,被敲着脑门告知了“即使将来结婚了,阳太也是绪花的家人”,小男孩有点愧疚有点安心,拉着姐姐的衣角沉入梦乡。
在那之后,他就记住了绪花的话,山上修修补补的破房子在他心里,也变成了松野阳太唯一的家。每天晚上他都会亮起一盏灯,小小的灯在无人的夜晚散发出一点昏黄的暖光,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路,等着他的姐姐回家去。也许这个家之后会加入平田家的哥哥或者是别的谁,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然后有一天,绪花没有回家。
少女在距离家不太远的地方倒在血泊里,她面前站着一个黑发红瞳的男人。
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修长美丽的指尖有瑰红的血滴落下来,这根漂亮的手指在五分钟以前轻巧地插|进少女的脖颈,手指的主人怀着一种恶意的兴味等待着她的变化。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
“死了啊。”
曾经被所有人喜爱着的明亮眼睛被红色和黑色填满掉出眼眶,血
迹和青草倒伏的痕迹远远地拖了一段长长的路,最后绝望地静止下来。
这个女人辜负了鬼舞辻无惨的期望。
“浪费了。”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一半是人一半是鬼的尸体,然后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你想去哪呢?”
松野阳太等到半夜也没能等来他姐姐,门口的灯一直摇晃着。他心里生出许多的害怕:会不会是受伤了,会不会是看不清回来的路迷路了?
几乎不怎么踏出家门,体弱多病的小男孩坐立不安地犹豫了一会,拿起了桌子上的小油灯——门口的灯不能拿下来,万一姐姐回来了,可以为她指路。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一个彬彬有礼的黑发男人站在门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接下来的事情他完全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倒在地上,血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争先恐后地从身体里渗出来,记忆变得模模糊糊,只有渴和饿的感觉被无限放大,他抓着一切自己能抓到的地方,几乎把身体撕碎。
只有一件事在混沌的脑海里格外清楚。
这是他的家,他要等他姐姐回来。
血和碎肉流进木屋的缝隙里,下一刻又活过来,蠕动着把这间房子包围。黑发男人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已经大变了样子的屋子:“……这倒是没见过。”
他对着这个已经完全变成暗红色的血窟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屋稚,从今以后你就叫屋稚吧。”
在他远去的身影背后,屋子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门吱呀一声摇了摇,好像在回应他。
屋稚是一个新生的鬼。他有很多事情没有得到教导,他甚至不知道饿。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一间屋子,要等姐姐回来,要在晚上为姐姐留一盏灯。有时候会有走夜路的人经过,他们又累又饿,可能是别人的姐姐或者哥哥,他的大门也为这些人敞开。
为他们指引方向,提供食物和热汤,让他们做个美梦。
屋稚帮助他看见的每一个人,以此希望如果他在等的姐姐也这样风餐露宿的时候,会被哪里的什么人所帮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等到姐姐,进来屋子的这些人也再没有出去。
他像个背着壳的蜗牛,缓慢又艰难地避开阳光,在这一带游荡,却始终什么都没能找到。
你去哪里了?
连伤心和愤怒的情绪也不再有了,只剩下这一个茫然的空荡荡的疑问。
直到有一天进来了一些奇怪的人。
和之前睡着了就不再醒来的人们不一样,带着刀的人很有活力,他们手里的刀挥一挥,屋稚就感到疼痛。
他并不十分生气,只是有点害怕。他想问问那些人为什么要砍他的屋子,却发不出声音来。
——一间屋子又怎么能说话呢?
被绒布挂饰装饰的墙壁上破了好大的一道口子,难过得他简直要掉下泪来,有一个人骂骂咧咧地捅破了房间的窗户,他就觉得视线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黑暗里,他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忘记了一些东西。
但他来不及细想,身体的疼痛从各处传来,这些人像强盗一样到处搞破坏,桌子上漂亮的骨头小碗被狠狠地摔下地去,拿刀尖劈成两半,桌子也被划得不成样子,甚至刀尖还扎进了地板,捅到天花板上,伸进门缝里搅动。
好痛啊不要毁掉我的屋子!!!!他焦急地挣扎起来,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活过来了一样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想把那几个坏人捆起来扔出门去,却在一秒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找不到门在哪里了。
姐姐还没有回来。
终于那些人停下来了,视力在逐渐逐渐地恢复,眼睛终于不再
滴血了,他看见一个有着白色头发的人提着刀走到屋檐的地方。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迅速席卷了全身,他颤抖着想要发出声音,五脏六腑再一次纠结在一起,挣动着发出静默的尖叫。
不,不要碰我的——
雪亮的刀尖穿透窗纸,轻巧地摘下了屋檐下摇晃的一捧灯光。
天地倒悬着向他倾泻下来,名叫屋稚的鬼第一次看到夜空里流动的星河。无数的记忆碎片宛如汹涌的潮水拍上他的头,他回忆起自己的人类身份,大睁着的眼睛里墨字已经消失了,但还有刀痕和血迹的残留,顺着眼眶滴落下来,像是一两抹泪痕。
原来你已经走了啊。
他的姐姐也再不会回来了,而他又吃掉了更多别人的哥哥和姐姐,会有许多的小男孩像他这样一直等着,却什么也等不来,这就是他做的坏事。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难过,你会原谅我吗?你会……回来再看我一眼吗?
朝日站在秋夜的凉风里,再一次看到星光闪烁的深蓝天幕,明明隔了不久,她却觉得已经是下辈子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为自己的牛逼感到不可思议——这我都活下来了啊?
在她身旁不死川实弥粗犷地套着一件中衣,腰带在腰间狠狠勒紧,单薄的白衣把富冈义勇的身形衬得弱柳扶风,配上披散的黑发,像是一种山间的精怪,他旁边哆哆嗦嗦地站着一个黑发裸|男,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一件衣服,正冻得牙齿打战。
生天目天星可以问朝日借一件勉强披着的,朝日虽然还在气头上,但也不太可能拒绝他,但他没有说话,不如说他们都没有说话,四个猎鬼人安静地看着他们走出来的地方。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下弦的鬼,血鬼术解除,木屋和灯光一并消失,留在原地的只是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孩儿。
在微凉的夜风中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
第50章 四十九[在不知道取什么章名的时候可以尽量写的比较长这样大
屋稚在秋夜里安静地化为了一捧流散在风中的黑色细沙。
平田圭听到敲门的声音走出来,吓了一跳。他家门口站了四个人,基本上都衣不蔽体,最离谱的是一个没见过的黑发少年,外面明显套了一件属于小女孩朝日的外衣,好像一个刚被解救回来的失足少女,正对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是去杀鬼的吗??
但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事,神经日益大条的平田圭开门把几个孩子迎进去,给冻得发抖的每个人都披了条毯子,手里塞上一杯热茶。
朝日是真的困了,今晚她承受了太多,捧着茶杯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一头把鼻子栽进热水里,生天目刚想捞她一把,就看见旁边的不死川实弥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自己的杯子,闪电般出手把她往后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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