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手里还捧着那方温热帕子,连带着一同叫她握住,语气里带着轻忽蛊惑,“蒹葭,你想嫁人吗?”
蒹葭不解,抬眸看着她。
“不是通房,也不是与人为妾,是堂堂正正的嫁人。”
堂堂正正的嫁人……
蒹葭方还茫然的眼里带了些许松动。
她和白露不同。
她有身契,是可供主家发卖处置的丫鬟,生死不由自己,更遑论嫁人,她从不敢想。
“上次花灯会,我见你和十七聊得很是投缘。我问过燕城哥哥了,他说十七并非平南王府家生的奴才。”
沈清棠看着她,“况且他长得也周正,心中又有志气,并不拘泥于王府里,想来以后会有一番大志向。”
蒹葭与他接触过,人品气度,她自是明白。
“你若是心仪他,待我嫁去平南王府,便给你们做主。到时我从自己箱笼里贴补一份厚实的嫁妆,保管叫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她握紧蒹葭的手,循循善诱,“待你嫁了过去,从此便身世清白了。要随夫君出去闯荡,还是留在我身边伺候,都随你意。”
这是个极大的诱惑,没有人不想活得自由随性,畅快如意。
蒹葭自然也是如此。
沈清棠看她恍惚神色,心里便已明了七八分。
“好蒹葭。”
她声音低下来,语气温软又亲近,“你帮帮我,也帮帮以后的你自己。”
腊八过后便是年。
今年承平侯府里尤为喜庆热闹,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都定下了亲事,嫁出去的二姑娘也为忠勤伯府添了新丁。
沈清棠和裴子萋得了裴老夫人的吩咐去忠勤侯府探望,是个极健壮可爱的哥儿,裹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流口水,闹个不停。
裴绫额上系着抹额靠坐在榻上,本就温婉端庄的面上更添身为母亲的柔软,“这样冷的天,难为你们还过来看我。”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裴子萋边逗襁褓里的孩子边道:“姐姐有喜,做妹妹的怎么能不来道贺。况且这孩子多可爱呀,我看着都喜欢,巴不得抱回家去才好。”
她是当真喜欢孩子,眼睛都舍不得从襁褓里挪开半分。
沈清棠在旁边看着,抿唇笑她,“子萋姐姐急什么。若是喜欢,等嫁去东宫自己也尽早怀一个。算算日子,明年此时也能抱上了,何至于馋绫姐姐家的。”
“好呀你。”裴子萋过来要拧她的嘴,“就知道笑话我,说的妹妹好像明年不嫁似的。”
沈清棠笑着躲她,“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姐姐可饶了我。”
两人闹过一番,又头凑着头去看襁褓,正好他小嘴动了动,噗出两个小泡泡,瞧着两人心都要化了,抢着要抱。
裴绫看她们闹腾,摇摇头,眼里尽是无奈笑意,对身边的嬷嬷感慨道:“你看看,都是要出阁的姑娘了,还都跟个孩子似的。”
长姐为母。
她们都是裴绫看着长大的,也与自己的孩子无异。
不久两人就要嫁出阁为他人妇,裴绫也有许多话要殷殷嘱托,也担心她们嫁出去后受了委屈,满腹心酸。
沈清棠知晓她的心意,柔声劝慰,“我和子萋姐姐都会觅得良人,姻缘顺遂,绫姐姐安心。”
“那便好。”
裴绫看着这个唤了自己十余年姐姐的姑娘,到底是心有歉疚,“清棠,从前的事是我和景明对不住你……”
第41章 年节
她到底是裴景明亲姊,不免存了私心,在自家弟弟的姻缘和姑娘的前程上犯了糊涂。
眼下她追悔莫及,“我听说了他的混账事……”
曹家闹得那样大,整个上京城里都在看笑话,忠勤伯府里的裴绫自然也知晓。
“好在最后不是你,不然,我真是误了你一辈子。”
沈清棠摇摇头,面色淡然,“没关系的,绫姐姐。从前的事早已经过去了。”
眼下,她已经有了一段好姻缘。
她什么都不怨。
――只求安安遂遂嫁过去。
裴子萋听她们说话,一直没吭声,直到上了回府的马车才极心疼地去牵沈清棠的手,忿忿不平,“原来府里的人都知道了,竟没一个人护着妹妹心疼妹妹。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她是真的心疼沈清棠,府里人护得严实,原先她并不知此事。
现在才知,原来这裴府于沈清棠而言,实属是个虎狼窝。
他们分明都知道裴景明是个什么德行,也知沈清棠若是嫁过去会是什么结果,可他们却都眼睁睁看着,期望着,要她跳下去。
“他们不心疼妹妹,我心疼妹妹。”
裴子萋眼里盈着泪,看着她,“妹妹虽不姓裴,但是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在我心里,妹妹同其他兄弟姊妹都是一样的。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
“好了好了,别哭了。”
沈清棠看着她这副委屈模样,哭笑不得,忙上前抱她,安慰道:“我不是并没有嫁过去吗?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呀!我和姐姐明年都要出嫁了,我们都会过得很好的。”
裴子萋在她怀里点头,“嗯,我和妹妹都会过得很好。”
回府里都去听禅院,今日除夕,要陪着老祖母一同守岁。
沈清棠也带落月过来,五六岁的小团子,打扮得喜庆热闹,嘴巴又叫沈清棠教得甜,众人都喜欢她。尤其是裴老夫人,极爱见小辈热闹,高兴得合不拢嘴,让嬷嬷封了个极厚实的荷包给她。
落月笑甜甜接下,“谢谢老夫人的赏。”
多伶俐乖巧。
裴老夫人笑道:“还别说,我现在瞅着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像她主子。当年沈丫头初见府里,好像也是这么点大的人,也是生的这样一张乖巧地让人喜欢的嘴,一日到晚得跟在她那群哥哥姐姐后面,跟个小尾巴似的。”
张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也是看他们长大,陪着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呢!我还记着那时燕城小世子也常来府里,还拿了一条小青虫吓过沈姑娘,都把姑娘吓哭了。燕城世子也吓着了,眼巴巴哄了姑娘许久。”
“是了是了。”裴老夫人也想起这么桩旧事来,笑呵呵道:“不曾想两人现在长大了,倒定了亲了。合该是宿世的冤家该在一处的。”
这样打趣的话,屋子里的众人皆抿嘴笑。
裴景明也乐呵呵地在底下跟着笑,叫曹辛玉恼着偷偷踹了一脚,这才讪讪收了。
曹辛玉不喜欢沈清棠。
她直勾勾的性子,便觉得温婉讨人喜欢的沈清棠虚伪无比,又兼府里都传原先裴景明许的人是沈清棠,她越发看不惯她,也不让裴景明和她多接触往来。
好在衔雪院和西院隔得也远,沈清棠又深居简出,只在这样的时候才见面。
说起沈清棠的亲事,不免也要带到裴子萋一嘴。
裴老夫人却是一本正经,殷殷教导,“你这欢脱散漫的性子何时才能改一改?再过几月就要嫁去东宫做太子良娣的人了,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
又叹,“你若是有你清棠妹妹一半懂事,我也就不必愁了。”
裴子萋一脸不服气,嘟囔道:“哪有,教引嬷嬷都说我这些时日进步可大了呢,连连夸我。”
裴老夫人简直恨铁不成钢,气得来戳她脑门,“人家奉承你的话罢了,你还真记在心里去。何时我说话你也能这样听?”
裴子萋实在辩驳不过,转念一想,也要拉个垫背的来,“祖母就知道说我,我好歹还定了亲了,你看大哥哥至今还孤家寡人一个呢!祖母快说说他。”
众人都齐刷刷看了过去。
裴琮之平白被牵连上,坐在圈椅里无奈扶额笑,“四妹妹可别受了训就来拉上我。”
裴子萋才不管,三两步跑到他面前,眼巴巴问,“大哥哥何时才能给我带个嫂嫂回来?我瞧着,太傅家的那个姑娘就很不错,哥哥当真不考虑吗?”
太傅府里的六姑娘,心系裴琮之久矣,至今都未肯许亲。这是上京城里皆知的事。
裴琮之也佯装不悦,曲指敲了敲她脑门,“胆子真大,何时哥哥的事你也敢编排了,该打。”
裴子萋连受了两顿批,哀嚎着去找沈清棠,“妹妹,你瞧,祖母和哥哥都欺负我,你快帮我评评理。”
“我可不敢。”沈清棠帕子掩着唇,偷偷笑,“姐姐该当去找太子殿下评理去。”
“好呀!连妹妹也要来取笑我。”
裴子萋当即撩袖要来挠她,沈清棠赶忙起身躲。屋子里都是人,丫鬟婆子也多,都笑吟吟地看着。
沈清棠分明注意着,离裴琮之那边远远的。却不知为何,等恍然回过神来,险些绊摔跤时,从后头稳稳扶住她的却正是他。
“妹妹小心些。”
裴琮之垂眸看她,眉眼一如既往地温润可亲。
沈清棠只觉得被他搀扶住的那处都滚烫烫的似火烧一般,无措得紧,连忙退出来,垂着眸拘谨道:“谢谢琮之哥哥。”
他清淡淡“嗯”一声,便也松开了手,没有多言。
闹了这么一场,满屋子的人心思也皆活络了。里头再坐不住,要去院子了放烟花爆竹,还有孔明灯。
丫鬟们抬了八角桌来,上面摆了笔墨纸砚,可以在孔明灯上题字,把心愿遥寄到天上去,叫满天神明都瞧见。
沈清棠也兴致勃勃,和裴子萋几个撩袖提笔来写。
只是刚刚写到一半,月洞门处便有丫鬟匆匆过来,俯在她耳边悄声低语几句。
第42章 进宫
姑娘的眸光霎时肉眼可见地明亮了起来,也顾不得写字了,搁了笔就提着裙跟着丫鬟匆匆从月洞门出去。
裴琮之看在眼里,他见得姑娘眉眼欢喜的神色,写字的手微微一顿。
待起身过来看,孔明灯上字迹还未干,是姑娘虔诚的心愿――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只落款还未来得及写。
沈清棠匆匆出来见的人是燕城。
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两人在侯府右侧的角门口见面。府里人都在前院热闹,这里寂静极了,只有远处天边的烟火绚烂。
是见到情郎欢喜的姑娘,羞羞答答问他,“燕城哥哥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想妹妹了,过来看看。”少年毫不掩饰对她的心悦殷勤,又问她,“妹妹方才在做什么?可是和家里人一同守岁?”
沈清棠点点头,脸上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一般,再衬着那盈盈的水眸,好看得紧。
燕城再忍不住,悄悄去牵她的手,却难为情,拿着天冷做幌子,“妹妹冷不冷?”
她分明看穿,却也不揭破,任由他牵着手,舍不得放开。
两厢情浓,互诉衷肠,海誓山盟。
直到过来的时辰久了,才不依不舍地放开,催他走,“哥哥快回去罢,我也得回去陪着祖母守岁了。”
沈清棠掩上角门,提着裙回去。
一回头,裴琮之就立在廊檐底下默默看着她。
姑娘方还雀跃的眼眸霎时沉寂下来,语气也飘忽得紧,“哥哥何时过来的?”
“刚刚过来的。”
他温声回答,提步下游廊,走到她面前,自顾自牵起她攥着裙角的手,慢条斯理地问,“妹妹这手怎么冰凉冰凉的?”
裴琮之将那素手捧在手心,轻轻揉捏,温柔体贴。
又看她僵硬的脸,轻轻一笑,“妹妹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见妹妹久未归来,担心妹妹,特意过来接妹妹回去。”
她眨了眨眼,这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吗?多谢哥哥挂念着,我现在就回去陪祖母。”
沈清棠欲走,却叫他拦下。
“妹妹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的手还叫裴琮之紧紧攥着,他不松,她挣脱不得分毫,只能抬眸问他,“哥哥到底想做什么?”
“妹妹不必紧张,我没想做什么。”
他极是矜慢闲逸,半点不在意她慌乱的睫与抿紧的唇,只慢悠悠牵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开口,“天黑瞧不清路,我牵着妹妹走。”
她没得拒绝,只能顺从。
游廊弯弯绕绕,姑娘倒也乖顺听话,只跟着他,不言不语。
直走到了月洞门,瞧见里头热闹喧嚣,才用力挣出手来。
雪白柔荑上红了一大片,是叫他刻意用力攥出来的。她分明疼,却咬牙受着,一路上一声也未吭。
沈清棠把那通红的手背悄悄藏进袖里,面上神色如常,同他道谢。
“谢谢琮之哥哥,我去找子萋姐姐了,哥哥自便。”
她毫不留情离开,半点目光也没有落给他。
冷淡,疏离,誓要和他划清界限,与方才在角门处温言软语,羞红脸庞的姑娘截然不同。
裴琮之也未再挽留,眼睁睁看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和那些热闹混在一处,才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上面有一点指甲掐痕,半月牙状,不大,却极深。
若是在明亮处,甚至可以看见深入皮肤,青黑的痕。
她哪有那么乖顺,自己受了委屈也不吭声,不过是在伺机报复,趁着方才挣出手时咬牙死命掐了他一下,也要他疼。
他的确疼,却丝毫不在意,看着那枚月牙掐痕,轻轻的笑了一下。
裴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熬不得整夜,子时一过便叫众小辈们都散了,各自回去歇息,听禅院的喧闹才止。
沈清棠也牵着落月回衔雪院。
采薇过来伺候她上床歇息,无意瞧见她手背一片红,隐隐可见指痕,讶异不已,“姑娘的手是怎么了?何时弄成这样了?”
沈清棠不甚在意笑了笑,“无事,不必大惊小怪的。你拿了舒玉膏来替我抹抹,明日就好了。”
采薇忙去取了舒玉膏来,边抹边忍不住絮叨,“燕城世子也太不心疼姑娘了,怎么能使这么大的力,把手都攥红了。”
白露在一旁听了偷偷笑。
所有人都以为是燕城做的,只有蒹葭,若有所思瞧了沈清棠一眼,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眸。
那眉眼分明弯着,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清冷冷的。
年节后初七日,有封号的皇室夫人按规矩得进宫向太后,皇后道福,平南王妃自然得去。还有裴子萋,既定的太子良娣,也要随行。
倒是沈清棠,原可以不必去,也叫平南王妃相邀同去。
平南王妃道:“我久不在上京,往后王府里的事还需你来操持。眼下便多出来见见世面,也权作算是来陪我的。”
她格外平易近人。
长辈相邀,沈清棠哪有推却的道理,自然乖巧应下,“清棠都听平南王妃的。”
进了宫,先去见太后,皇后。
原都是去年中秋夜宴便见过了,只是没有特地上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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