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姑娘也喜欢极了这种小东西,时常来他这里逗狸奴玩。
可是突然有一日,狸奴不见了。
裴琮之对她们解释说,狸奴大了心思野,越了高墙跑走了。
裴子萋当时还伤心了好一阵。
只沈清棠不哭不闹,很自然得便接受了这一说法。
“其实我瞧见了,那日我来书房找哥哥,哥哥用手掐着狸奴的脖子抵在墙上,直到它没了声息。”
外表温润儒雅的少年,做起这样血腥残忍的事来也极是得心应手。
甚至从始至终,连眼眸都是淡淡的。
隐在暗处的小姑娘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在那狸奴被他丢进池子里时瞪大双眼,捂紧了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响。
“我知道哥哥为什么杀它。”
沈清棠垂着眼眸,轻声道:“哥哥的同窗前一日过来寻哥哥,和狸奴玩了一会儿。后来哥哥的同窗回家,狸奴也要跟着去。当时哥哥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很吓人。
是那种阴鸷又冷漠的眼神,如看一个将死之人。
“果然,第二日,狸奴就死了。”
沈清棠平静叙述完所有,抬眸看他,“哥哥杀狸奴,是因为狸奴背叛了哥哥吗?”
第36章 亲事
“哥哥从前喜欢狸奴,也不是真心喜欢吧?不过将它视为自己的玩物。玩物起了旁的心思,要跟别人离开,哥哥便忍受不了了,索性下手杀了它。”
她睁着双清清凌凌的眼看他,“在哥哥心里,我是不是便是下一个狸奴?”
他未必有多喜欢她,不过因着她这些年的殷勤讨好,便觉得她应当是自己的。
所以她不能爱人,也不能嫁给旁人。
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
“妹妹这话说错了。”裴琮之温柔注视着她,“在我心里,妹妹从不是狸奴。我从心底里喜欢妹妹,疼爱妹妹,又怎么忍心伤害妹妹。”
“是吗?”
沈清棠半点不信,亲眼见过他嗜杀面目的人如何还能相信他的温柔表象,只不过寄人篱下,只能曲意逢迎,讨好于他。
只是现在讨好也无用,不如索性撕破脸。
“我也觉得我不是狸奴。”
狸奴心思单纯,不能自保,可她不是。
她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学会的就是如何卖弄心计的来保全自己。
沈清棠抬眸,笑盈盈看着他,“哥哥还不知道吧?平南王妃已经回来了。燕城哥哥说,他已经取得了母亲同意,过些时日便要上门来提亲了。”
她看他那双温柔和煦的眼倏然阴沉沉落下来,心里有几分快意,“哥哥的如意算盘好像落空了呢!燕城哥哥当真是极喜欢我,就算我不是承平侯府的嫡女也无妨。倒是劳琮之哥哥操心一场,还为着我的事亲自去找了伯母一趟。”
“望安寺的签文是哥哥搞的鬼吧?”
她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还有这次,平南王妃一事也颇有古怪,分明是大雪封河,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冒传遇袭水匪的话来呢?”
她心思玲珑剔透的紧,面上却仍是甜甜的笑,“我有时候想着,都觉得哥哥真的是极厉害。论阴谋权术,谁也比不过哥哥去。”
“但我一点也不怨哥哥。”
“哥哥救我两次。这些,便全作是还给哥哥的。哥哥放心,我们有这么些年的兄妹情分在这里,我纵是嫁去了平南王府,也会处处顾着哥哥想着哥哥。”
姑娘从未如此坦荡,揭开了所有伪装,不留半点余地地来直面他。
裴琮之看着她,却是微微一笑,“妹妹当真是聪慧。”
他隔着桌案牵过沈清棠的手。
她从善如流,没有抗拒,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看他温柔浅笑,看他修长如竹的指缓缓从她腕上那一截淤痕上划过,语调轻慢,“妹妹知道我最喜欢妹妹身上的什么地方吗?”
他意味深长地叹,“我最喜欢的,就是妹妹的这双手。”
“这是双很巧的手,会做很多花样的糕点果子,来讨好取悦我。也可以果断狠辣,擒着人的脖颈把人往湖里推……”
她的两面三刀,虚情假意,他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甚至是有意纵容助长。
“我一直觉着,妹妹是与我一样的人,也是这世上最与我心意相通的人。很多时候,我只需轻轻一提点,妹妹就能立刻明白我的心思。”
“所以,我也一直以为妹妹的心思是同我一样的……”
她该有野心,该往上爬。
她应当想方设法嫁给他,坐上承平侯府主母的位置,而不是处心积虑地去嫁燕城,当她的世子妃。
当然,他本可以强势要她嫁自己。
裴老夫人拦不住他,区区一个平南王世子更是拦不住他。
可是江婉的先例活生生在前。
一个强取豪夺得来的女人,永远也不会归顺臣服。
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不只要身,还要心。
他有的是耐心,徐徐图之。
于是不甚在意,轻轻一笑,“无妨,妹妹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便由着妹妹。”
他松开她的手,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我等着妹妹回来求我。”
采薇过来伺候,正遇上裴琮之从里间拂袖出来。
往日温润的眉眼里俱是冰冷冷的怒气,只消轻轻一眼瞥过来,她遍体生寒。
再进去。
屋子里的姑娘也神色恍惚,怔怔愣在那里。
“姑娘,姑娘……”采薇轻声唤她。
待沈清棠回了神,担忧又问,“姑娘可是和大公子吵架了?方才我见他出去,脸色吓人得紧。”
裴琮之极少生怒,更遑论他和沈清棠兄妹情深,向来没红过脸生过气。
这实属是个稀奇事。
采薇也奇怪,白日姑娘才出的事,按理说大公子该好好宽慰她才是,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真是叫人看不透。
沈清棠并不解释,只摇摇头,“没有,你别多心。”
她也在心里宽慰自己。
眼看平南王府定亲在即,他纵是手段再厉害,又能如何。
姑娘提心吊胆了六七日,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平南王妃亲自领着燕城上了承平侯府的门,要与裴老夫人商议两人的亲事。
采薇得了消息,忙不迭往衔雪院跑,还未来得及撩帘,就雀跃道:“姑娘,燕城世子来了!”
“来了便来了。”沈清棠正在镜前梳妆,不紧不慢,回头嗔她,“你这么慌乱做什么?当心摔着了。”
“不止燕世子。”采薇上前来,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还有平南王妃也来了。”
“平南王妃来了?”姑娘眼神霎时欣喜,掩饰不住的欢喜。
采薇抿唇笑,“眼下老夫人正在前厅和平南王妃说话呢,燕世子也在,姑娘要不要去瞧瞧?许是正在商议姑娘和燕城世子的亲事呢!”
哪有长辈议事小辈在场的道理。
采薇原不过是在打趣她。
沈清棠看出她眼里促狭之意,伸着手就要来挠她,“好呀你个采薇,竟敢笑话我,看我怎么罚你。”
主仆俩打打闹闹,又重去镜台前打扮,穿藕荷齐腰长裙,配着雪青的月白小袄,明眸翦水,眉眼弯弯,打扮得鲜妍明亮。
还要对镜反复看,不安问采薇,“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采薇笑,“保管叫燕世子看着挪不开眼。”
的确是挪不开眼。
燕城一瞧见她,眼里的惊艳便掩饰不住,喃喃道:“妹妹今日真好看。”
第37章 生疏
她娇嗔着睨了他一眼,“哥哥的意思是,我往常不好看了。”
“不是不是……”燕城慌乱极了,忙解释,“往常的妹妹也好看。只是今日特别好看,像仙子。”
姑娘闻言,双颊飞上了霞色,羞答答垂下眸去。
燕城来找她,眼下两边长辈已将亲事定了下来,他来带沈清棠去见平南王妃。
正堂里,沈清棠敛衽对平南王妃行礼,落落大方,“清棠见过平南王妃。”
“起来吧。”
平南王妃含笑看她,见她容貌出众,举止得体大方,很是满意,点头笑道:“可算是见着真人了,那书信里描绘得跟个天仙一般,我还当他是夸大其词。如今一看,原是说真的。”
她褪下手里一只点翠缠金的镯子,往沈清棠手上套去,态度亲昵,“这定了亲,你便是我家里的人了。这镯子是我随身带着的,你收下,只当个见面礼。”
沈清棠偷偷看裴老夫人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又盈盈一拜,“清棠谢过平南王妃。”
这只镯子,她一直戴在腕上,入夜上榻才恋恋不舍取下,搁在镜台上。
采薇见了,笑她,“姑娘可别瞧了,再瞧那镯子上也多不出两个眼来。”
又道:“姑娘的心现在可算定下了吧?如今定了亲,我们是不是得提前改口叫世子妃了?”
沈清棠羞得不行,蹙着眉恼她,“你再胡说,我可真恼了。”
“好好好,不说了。”采薇忙住嘴。
隔了会儿,给沈清棠梳发时,看着镜台上的点翠缠金镯子,一时又感慨上,“平南王妃真是平易近人好说话。姑娘原先还担心自己身份不够,配不上燕世子,原是白担忧了。”
“是啊!”沈清棠看着那镯子,也是庆幸,“没有想到竟这么顺利。”
落月听她们说话,也来瞧那镯子,转头问沈清棠,“姑娘要嫁人了吗?”
“是啊!”沈清棠点头,“我要嫁给燕城世子了。燕城世子你知道吗?”
“知道。”落月脆生生点头,“采薇姐姐说了,就是他把我们从甜水巷救出来的,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她又声音低下去,嘟囔道:“还有大公子,大公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清棠摸着她的头,轻轻叹,“阿月,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也欠了那人的命,现在他挟恩图报要她还。
她还不起。
只能逃。
沈清棠和燕城的亲事定在来年三月里,九曲池头三月三,正是迎婚嫁娶的好日子。裴子萋的婚期也定在了这月里。
正好,两个姑娘一同做个伴儿。
婚期近,嫁妆都得加紧采买置办。两个姑娘又都是高嫁,更得仔细着。裴老夫人在这上头下了大功夫,一应妆匣嫁底都挑好的。
姑娘们也忙起来了,都是皇室姻亲,嫁衣自有内务府准备着,不必亲自动手,可却得学礼仪。
宫里来了两个教引嬷嬷,日日夜夜教导,立坐跪躺,都有规矩。
裴子萋叫苦不迭。
偶尔得闲,便对着沈清棠大倒苦水,痛苦哀嚎,“早知嫁进皇室要受这样一番磋磨,我当初就不该答应。”
沈清棠抿唇笑。“不该答应也迟了,如今姐姐已是过河的卒子,再无退路。不如还是好好想想,明日教引嬷嬷吩咐下来的功课要如何做才是。”
这样算不得安慰的安慰,裴子萋听了唉声叹气,“我光是想想未来数十年都得在这样的规矩里度过,就觉得前路无光。”
她又看沈清棠,好生羡慕,“妹妹是不愁了,那平南王妃出了名的好说话,好性子,往后妹妹嫁过去也没有规矩城府等着妹妹。可我却是太子良娣,数不清的规矩体统是一则,往后进了宫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地。”
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不知世事,临出嫁前才懂得这些个道理。
沈清棠柔声宽慰她,“姐姐不必自扰,你与太子殿下多年相识的情分在,他定会悉心护着姐姐。”
事到如今,裴子萋也只能期冀太子是个良人。
夜里裴子萋也要与她睡在一处。
衔雪院的床榻上,两人各枕着一只软枕,借着屋子里清幽的月光闲语碎话。
裴子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闺房话,忽而将话头扯到沈清棠头上,“妹妹是与大哥哥起龃龉了吗?”
原是这些日子沈清棠刻意避着裴琮之叫她瞧见。
沈清棠摇头,“没有。”
“那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好几次远远瞧见了裴琮之,沈清棠都拉着她偷偷走开。
沈清棠自有藉口,“琮之哥哥事忙,我们怎好去打搅他。”
裴子萋仍是觉着奇怪,“是吗?往常大哥哥忙的时候也有啊,怎么不见你这么生疏。”
翌日去听禅院请安,裴老夫人也是问沈清棠,“怎么这些日子都没瞧见你和你琮之哥哥一道来?”
两人从前关系好,一道来请安是寻常的事。
沈清棠面色如常,盈盈笑道:“琮之哥哥每日早出晚归,我也赶着去教引嬷嬷那儿,许是时辰对上了,总是遇不着哥哥。”
裴老夫人不疑有他,“我说呢,你们两个往常关系是最好的,近日里却总是瞧不见。”
她现在又极乐见两人关系亲近。
毕竟沈清棠与燕城的亲事已经定下,她再不愁裴琮之有旁的心思。也盼着他们关系亲近,往后多多往来交际。
“对了。”
裴老夫人想起来,“你那衔雪院太过冷清,只有采薇一个丫鬟伺候着。那落月又年纪太小,帮衬不上。我想着,再给你买两个丫鬟来,等来年随着你一同出嫁,也是个知根知底的,往后你吩咐做事,都称手些。”
她乖巧应下,“清棠都听祖母的。”
很快管事嬷嬷便将两个丫鬟送了过来,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也都有些姿色,标致动人的脸。
管事嬷嬷暗暗对沈清棠道:“姑娘别疑心。您嫁去平南王府里,总要有贴心人。老夫人这也是为了姑娘好,旁的人哪有自己带去的好拿捏。”
高门世家的规矩,姑娘出嫁都会带上亲近的丫鬟,给夫婿收房用。
沈清棠也知,她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妥帖点头,“我明白的,嬷嬷回去替我谢谢祖母。”
第38章 花灯会
真是个玲珑姑娘。
管事嬷嬷眼里不免带了几分赞许,去听禅院回话。
两个丫鬟还候在廊檐底下,沈清棠唤她们进来,问籍贯姓名,何许人家。
两个丫鬟依次答。
“奴婢白露,上京人氏。因家境贫寒,自卖进府。”
“奴婢狸奴,家在青州……”
沈清棠忽然打断她的话,不可置信问,“你叫什么?”
“奴……奴婢叫狸奴。”那丫鬟有些害怕,磕磕绊绊答,“奴婢小时候身子弱,老人家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便叫了狸奴。”
虚惊一场。
到底是惧这个名,沈清棠想了想,“狸奴这个名实在上不得台面。我给你改一个罢,叫蒹葭,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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