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进了深宫,两人便是连相见也再无可能了。
她一时情急,来找裴煜,想要假借两人亲事先推了进宫一事,之后两人再和离。
她想得周全,和离在家的姑娘,可以装得心灰意冷,自请带发去山中修行,到时无生舍戒还俗来寻她。
两人私奔,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却没想到,裴煜也一直心悦于她。
他面上应允,等江婉当真嫁了过来,却又反悔,并且强行占有了她,使她有了裴琮之,再脱离不得承平侯府。
江婉伤心欲绝,自此恨透了裴煜。
“原是这样。”
沈清棠幽幽叹气,又抬着眸子来看他,“此前江伯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想不透,现在才算明白。”
裴琮之也看她,“什么话?”
“她说,我是这府里另一个她。”
第71章 心事
她看过来的眸子清清明明,是看破之后的通透。
沈清棠彼时听见这话,还以为江婉是看透了裴琮之对她的心思,知晓她是下一个承平侯府主母。却没想到,原是这个意思。
她平静问裴琮之,“有先例在前,为何哥哥还执意要如此呢?”
夺了她的清白,毁了她的姻缘,将她囚在这承平侯府里。
“哥哥不怕我也会同江伯母一样吗?”
裴琮之看她,轻轻一笑,“妹妹不会是她。母亲自幼随性长大,性子倔强,认定的事便不回头。”
这也是之后她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无生偷情生下裴子萋的缘故。
“可是妹妹不同。妹妹自幼寄人篱下,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委曲求全。”
他搁下玉梳,轻轻抚她好看的眉眼,万分温柔缱绻,“从前妹妹不就是如此吗?分明看见了我作恶,分明害怕我,但是妹妹为了活下去,为了寻依靠,可以装得无事发生,在这府里与我兄妹亲密相称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不必强逼她。只需略施小计让她走投无路,她自然会来求他。
“其实妹妹也没有多喜欢燕城吧?清白,性命,在妹妹眼里哪个都比他重要。所以妹妹才会舍弃他来求我。”
他笃定了她会过来,她也当真过去求了他。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妹妹自己选的啊!”
他轻叹。
他并没有强逼她,至少在望安寺她主动来寻他那夜前,都是她自己的抉择。
他只不过将赤裸裸的现实摊出来给她看,她这么聪明,会选什么显而易见。
沈清棠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平平静静。
直到他挑起她的下颌,深深看进她的眼,默默审视她,“妹妹现在在想什么?”
沈清棠垂下眼帘,“我在想,若是当年哥哥没有带我进府里,会是怎样?”
她会活得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糕,谁也不知道。
“妹妹后悔了吗?”
后悔当年拉他的衣角,叫出那声“琮之哥哥”,求他带她进府里。
沈清棠摇了摇头,“没有后悔。”
再给她选择一次,她依旧会如此。她是多聪慧的姑娘,怎么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安宁,而去选择未知的恐惧。
所以,结果其实早已注定。
沈清棠终于释然,“其实嫁给哥哥也很好。我自幼在这府里长大,所有的一切也都很熟悉,也不必委屈自己去讨好婆家。”
她扬面看他,一双眼里通透的能映出他的身影,清澈如明镜。
“我是心甘情愿要嫁给哥哥的。”
她是真的心甘情愿,柔软多情的手臂搂过他的腰,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身上,语调绵软又缠绵,“哥哥放心,我不会是江伯母。”
他也不会是裴煜。
裴琮之心满意足,拉她起来,情不自禁去吻她的脸颊,“一直瞒着祖母也不是办法,总归是要告诉她的。”
他再不想再做偷偷摸摸的登徒子,也想堂堂正正牵她的手。
“明日我便去听禅院。”
沈清棠在他铺天盖地的亲吻下,眼睫止不住地轻颤,轻轻点头。
两人没在屋子里待很久,到底还是得避着众人的眼。
重新挽好鬓发,涂好唇脂,开门出来。
沈清棠立在廊檐下亲自来送他,明眸翦水,含笑盈盈,是画里明媚娇俏的姑娘走了出来,依依不舍送她的情郎。
裴琮之翌日却是去无沁斋说此事。
她是自己生母,婚姻大事自然由她做主。
只是母子俩先前闹得那样难看,如今他来江婉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怎么,有事求我便过来了?”
她一如既往的脸色冷,眼里也凉薄,轻轻笑,“哪有那么好的事呢?你堵着我不让我离开,却来求我,要我给你个圆满。”
他端盏饮茶,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江婉看着他胸有成竹,偏要挑事,“怎么不去听禅院?你那祖母疼你疼得眼珠子似的。如今这样大的事,你却不告诉她。”
她心里了然,“是不是你祖母看不上沈家那丫头?”
江婉点点头,“也是,那丫头模样生得是好,身世却是拿不出手看的,如何配得上他这心尖尖上的嫡孙。她原先想让沈家那丫头记在我的名下,想必就是存了断了你们可能的心思。”
“你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好乖孙,如今要枉顾她的心意,强娶沈家那丫头么?”
她用了“强娶”这样不堪的词。
当初裴煜就是强娶她,惹出了这数不清的冤孽官司。
如今裴琮之要走他老路。
她真的是幸灾乐祸,不免嘲讽,“有你父亲的例子赫然在前,你就不怕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被逼出家,就连挂在他名下的嫡女也不是亲生的。
这对一个男子来说,岂止是奇耻大辱。
裴琮之面色亦是如冷玉,清清淡淡开口,“她不是母亲。”
沈清棠从不是江婉。
她那样玲珑的心思,却是澄澈通透的,做不出江婉这样寡鲜廉耻的事来。
江婉听出他话里的暗讽,轻笑,“那我便等着看,看你们如何天翻地覆,以泄我心头之恨。”
裴琮之忽略她的咬牙切齿,径直问,“那母亲这是应了?”
“我不应,又能如何呢?”
她不过是个处处受他所控的可怜人,手里多的是把柄给他掌控。
但她也提醒裴琮之,“这亲事,可没有那样顺当。你那祖母,怕是存了让她进西院的心思。”
裴老夫人的确是存了这个心。
她近些时日身子越发不好了,又看裴景明日日恍恍惚惚,不成样子。那曹辛玉已然是不中用了,总不能叫他连个正经房里人都没有。
正逢沈清棠日日来听禅院伺候她,她眼看着,又想起了之前曾落下过心的亲事。
也隐隐要撮合两人。
府里人明眼都瞧着,这是裴老夫人想将姑娘嫁去西院了。
但谁也不敢明言,如今倒是叫江婉捅了出来。
第72章 做妾
这样显眼的心思,裴琮之自然也看在眼里,眸中晦暗,“祖母到底是年纪大了,偶尔糊涂也是有的。”
他看向江婉,“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母亲看在妹妹的份上替我操劳一二。”
他又拿裴子萋来威胁她。
江婉面色恨恨,却是拿他没有法子,只得咬牙应下,“好,只是你得看紧些衔雪院的那丫头。你那祖母,若是知道这事,可没有我这样好的性子。”
江婉一语成谶。
她替裴琮之来听禅院传此话,裴老夫人自然是不同意。
“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江婉将裴琮之的话原封不动告诉裴老夫人,“您的乖孙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年迈昏庸,还是别操这个心了。”
裴老夫人哪里受得了这样挑拨,当即急气攻心,指着江婉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这是要毁了他的一生。”
“是他自己苦心孤诣求的,与我何干?您要怪,只怪您那好乖孙去。”
裴老夫人如何会怪裴琮之,她要怪也只会怪那勾引他的沈清棠。
江婉离开后,她沉着一双眼,吩咐下去,“让沈丫头过来见我。”
裴琮之早知裴老夫人今日会见沈清棠,特地嘱咐了她,“妹妹只管歇在衔雪院里,不必过去,等我得了空再亲自带妹妹去见祖母。”
她当时应下,眼见听禅院来了人来唤,想了想,还是过去。
裴老夫人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气盛了,只面上怒气仍在。
沈清棠提裙走进去,也不同从前那般嘴甜亲昵,只乖顺垂首侯在一旁,低声唤,“祖母。”
裴老夫人点点头,算作应下,又道:“你与琮之的事情,你伯母都过来与我说了。”
她看沈清棠安静的模样,一字一句,“我想问问你,你如今是什么想法?”
沈清棠声音仍是低,“清棠都听祖母的。”
“都听我的?好!”
裴老夫人语调陡然拔高,气势凌人的态度,“那我将你嫁去西院,给景明做妾。待日后他与曹氏和离,再抬你为妻,你愿是不愿?”
“清棠都听祖母的。”还是温温怯怯这句话。
裴老夫人见不得她眼下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气急败坏指着她,怒道:“你们一个个的,表面装得孝顺体贴,实际却都没有把我这祖母放在眼里。成亲这样大的事,只来知会我一声便是,你当我是什么?”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沈清棠在她厉声指责中跪下去,眉眼低垂,语声平静,“是清棠的错。祖母别生气,要打要罚只冲着清棠来,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裴老夫人听了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我哪里敢打罚你,你如今有归崖院护着,往后说不定我还得在你面前伏低做小了去。”
这样严厉的指责,沈清棠只垂首听着,半点不辩解。
裴老夫人骂了一番,却是将自己又气得够呛,眼见得她闷声不吭,愈发气盛,“你要跪!就出去跪着!跪不满今日,不准起来!”
沈清棠果然依言起身,提裙在院中跪下。
正是蝉声鸣树梢的六月,屋子里尚且需要冰来消暑,那院子里却是半点遮阳也无。
只需跪上一刻钟,人就能活生生晒晕了去。
裴老夫人方才发了那样大的火,听禅院的人都远远躲着,不敢劝。
只有张嬷嬷冒着盛夏骄阳过来劝沈清棠,“老夫人也只是一时气盛,平日里疼姑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姑娘受这样的罪?快快随我进去,与老夫人道几句软,此事便就过去了。”
沈清棠晒得眼晕头花,却是摇头,“是我惹了祖母生气,祖母罚我是应当的,清棠甘愿受罚。”
“姑娘怎么就这么倔呢?”张嬷嬷急道:“再这样跪下去,姑娘可是不要命了?”
沈清棠纹丝不动,半点听不进去。
张嬷嬷着急不已,让人去请江婉来劝。
丫鬟到了无沁斋说明此事,江婉听完,却冷冷道:“跪死了更好,反倒清净。”
――也就不用同她一般困在这府里煎熬度日。
丫鬟哪敢把这样的话传回,只说江婉不肯过来。
张嬷嬷心急如焚,眼瞅着院子里跪着的姑娘背脊一寸寸低下去,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摇摇欲坠得紧。
再这样下去,当真要出人命。
张嬷嬷当机立断,叫来丫鬟,吩咐道:“快!让人传信去叫大公子知道。”
丫鬟忙不迭出门去,还没到府门口,就撞见急匆匆赶回来的裴琮之。
午后分明燥热无风,擦身而过时她却叫那眼里的霜寒摄住,浑身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才赶紧垂首跟上去。
裴琮之早在沈清棠罚跪时就收到了砚书的消息。
到底路上耽搁了些时辰。
等赶到,就瞧见沈清棠独身跪在院中,整个人恍恍惚惚,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了下去。
她也当真是倒了下去,却叫人稳稳扶住。
是熟悉的苏合香,沈清棠微微睁开眼,看过去,喃喃,“琮之哥哥……”
裴琮之面色冷硬,将她拦腰横抱而起.
垂眸看她,眸中泠泠,语气也泠泠,“我若是再来晚一步,妹妹是不是宁可就跪死在这里?”
沈清棠将头埋进他胸膛,闻着他身上清冽的苏合香,轻叹,“我知道,琮之哥哥会来的。”
她什么都知道。
砚书在暗中监视她,蒹葭白霜都是衔雪院里盯着她的眼。她在他的手底下,根本无所遁逃,又焉谈生死由己。
裴琮之未知会裴老夫人一声,直接抱沈清棠回了衔雪院。
院中跪了一场,她口干焦渴,端过采薇递来的水便吞饮起来,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方才在日头底下跪了许久,满身是汗,又嫌弃上自己,忙叫了水来沐浴。
第73章 上药
等从净房出来,裴琮之还在屋子里等着她。
采薇拿来舒痕疗伤的药膏,被他接过,撩袍坐去沈清棠身边。
她的膝盖也叫地上滚烫坚硬的青石面跪伤了,月白的裤腿缓缓撩起过膝,细白如玉的一截腿上,膝盖赫然两块斑驳红痕,似白璧染暇,触目惊心。
清凉的药膏涂上伤处,密密麻麻的疼,沈清棠忍不住瑟缩,眉头也微微蹙着。
裴琮之看她一眼,声音冷漠如霜,“现在倒知道疼了?方才跪在院子里的时候不是硬气得很吗?”
他听丫鬟说了,张嬷嬷之前劝她的话。
其实只要她略松口气服下软,众目睽睽之下,裴老夫人也不能多加难为她。偏生她要犟,半点不肯低头。
沈清棠垂着眼,不敢接话。
方才硬气,傲骨嶙峋的是她。现在心虚,不敢辩驳的也是她。
涂好药膏,采薇自觉退出去,留他们两个在里屋说话。
裴琮之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小心避开她腿上的伤,垂眼看她,“不是说了让你别去听禅院吗?怎么不听话?”
沈清棠垂着眸,“祖母派了人来唤,总不好推辞。”
“有什么不好推辞的。”
他牵起她的手,方才沐浴过,手心微凉绵软,还带着清清淡淡的玫瑰花露香,沁人心脾。
他轻轻在指间摩挲,声音微沉,“往后不必再去听禅院里,祖母那儿我会去说,你安心待在衔雪院里便是。”
沈清棠却是有所顾虑,“到底祖母是长辈,她现在又病着……”
她敛着眸,好久才面色怅惘说一句,“祖母怕是从此恨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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