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裴景明问,“如何抢?”
小厮附耳在他身边悄语几句。
裴景明听了皱眉,“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小厮提醒道:“公子难道忘了行露是如何进的院里?”
先斩后奏。
若是木已成舟,沈清棠成了他的人,自然只能给了他。
裴景明当机立断,寻着个机会就让人去衔雪院传了信,说是已想到了法子,邀沈清棠来西院商议对策。
“姑娘,要去吗?”采薇迟疑问她。
“去,自然要去。”
不止要去,还要将白露带上。她和沈清棠身形最为相似。
裴景明想要避着人,自然要寻着法子将她独身唤去旁的地方。
果然,去了西院,裴景明并未出来见沈清棠,而是让丫鬟将她带去院外竹林的凉亭里。
“哥哥怎么让我来这样偏僻的地方?”沈清棠捏着帕子,直皱眉。
“三公子说,日头闷热,此处靠湖凉爽。还请姑娘稍微等等,三公子一会儿便到。”
丫鬟说完,又看向她身边跟着的采薇白露,“我要去端些茶水点心,怕是手脚不够,两位姐姐能不能过来帮帮我?”
采薇白露看沈清棠,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你们去吧,快去快回便是。”
等裴景明过来,凉亭里只独身坐了一个姑娘,柳腰婀娜,袅袅婷婷,光是一个背影就叫他失了魂,一把抱上去。
姑娘吓得在他怀里挣扎,裴景明连忙出声安抚,“妹妹,清棠妹妹,是我。”
骤听得这熟悉声音,怀里的姑娘冷静下来。
这般乖巧听话,裴景明觉得有戏,忙不迭的哄她,“我听祖母说了,兄长并非真心想娶妹妹,不过想诓妹妹去归崖院做妾。妹妹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委屈做妾?”
他满口胡言,只顾诓她,“不如妹妹嫁给我。我很快就和曹氏和离了,妹妹嫁过来,便是正头的少夫人。我一定好好待妹妹,绝不委屈了妹妹。”
“清棠妹妹……”他用力搂着她的身子,不管不顾往石桌上抱,“我从很久之前,就心悦妹妹了。”
第76章 后悔
翻过姑娘的身子,他凑上去,要一亲芳泽,却忽然诧异,“怎么是你?”
怀里的哪里是沈清棠,分明是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白露。
“不是白露,那哥哥以为是谁?”
亭外传来沈清棠的声音,裴景明撒开手,面色惊惶往后看。
凉亭外不知何时聚了一堆的人,连裴老夫人和裴琮之都在,浩浩荡荡连主带仆一群人,皆看着他。
白露失了禁锢,连忙起身跑到沈清棠身后躲着,指着裴景明凄然落泪,“姑娘,方才三公子误将奴婢当成了您,要……要……”
她再不忍说,低头啜泣不止。
也不必说,方才那场面众人都瞧见了。
裴老夫人脸色阴沉,恨恨咬牙。
方才裴琮之来听禅院,说是府里新进了一艘舟舫,甚是精巧,邀她过来泛舟游湖。
到底是自己的嫡亲长孙,又是自幼承欢膝下的,纵是忤逆了她,如今低声下气来哄,裴老夫人心也软了,又焉有不应之理。
强撑着病体过来,不想游湖到此地,却瞧见这样惊世骇俗的一幕。
她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强忍着怒气咬牙吩咐下去,“还等着做什么?把这孽障给我抓起来,送到祠堂去!”
裴景明被押去了祠堂。
裴老夫人气得头昏脑涨,支撑不住,被丫鬟扶着回听禅院歇息,只留裴琮之罚他。
原想着,都是一家子人,不过打打罚罚骂两句也就罢了,再不济,跪上几个时辰。
不成想刚靠在榻上闭眼歇会儿,就听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老夫人。大公子要将三公子撵去乡下庄子里。”
撵去庄子里。
这事可就大了,是要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销去,再不让他进承平侯府里。
这如何了得?
裴老夫人忙不迭起身,让人叫裴琮之过来。
裴琮之来得很快,清矜疏朗的姿态,进门便抬手行礼,朝她拜下,“祖母。”
“你不要叫我祖母!”裴老夫人是真的气极,抚着胸口声声咳嗽,“你……你把景明弄哪儿去了?让他过来见我。”
“来不及了。”裴琮之从容道:“送他去庄子里的马车方才已经离府了。”
“你当真要赶走他?!”
裴老夫人不可置信,恨恨咬牙,“那是你的亲兄弟!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他觊觎清棠,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败坏承平侯府声誉,孙儿依家规惩处,并无不妥。”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愈叫裴老夫人喘不过气,“你……你……”
她再承受不住,跌坐在圈椅中,叫丫鬟扶住。
事到如今,她如何想不到他是为了沈家那丫头出气,这才下此狠手。
“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残害自家亲兄弟。琮之,你糊涂啊!”
裴老夫人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当年她必不会同意沈清棠入府。
然而现下说什么都晚了,裴老夫人连连叹,“是我的错!害得你们兄弟反目,我死后再没脸去见裴家的列祖列宗。你不如将我也一同送到庄子里去算了,也不必留我在这府里碍你们的眼。”
“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
裴琮之沉静开口,“孙儿一贯孝敬祖母,祖母也该当体恤孙儿。清棠已是我未过门的妻,阖府皆知。他却胆大包天,公然觊觎于她,更是暗里勾结,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来,叫众人看见。孙儿依家规惩处他,有何不妥?”
“还是祖母偏心,宁可让孙儿平白受辱也要袒护于他?”
“这,这不是并未出事吗?”裴老夫人想法子转圜,“那只是个丫鬟啊!”
裴琮之甩袖冷哼,“祖母该庆幸那只是个丫鬟,不然今日便不止是送他回庄子里去了。”
――这竟是动了杀心。
裴老夫人痛哭落泪,“他是你的亲弟弟啊!是我的亲孙儿啊!”
“我也是祖母的孙儿。”
裴琮之看着她,目光从未有过的冷,“祖母该当好好想想,是要我这个孙儿还是要他?”
这何须要选。
裴老夫人总算知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伤心至极。
“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她靠在圈椅里,痛哭出声,“怎的就非要到如此地步!”
裴琮之知道再多说无益,“孙儿不搅扰祖母歇息,先行告退,明日再来陪祖母说话。”
他转身便走,徒留身后裴老夫人痛哭哀嚎,伤心欲绝,伴着张嬷嬷声声劝慰。
出来自有沈清棠在外等着,看见他,抿着唇,“害得哥哥和祖母争吵,倒是我的错。”
“不关妹妹的事。”他再无顾忌,径直过来牵她的手,“妹妹在这儿等了很久吗?”
“也没多久。”
――她跟在他后头过来,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便在廊檐底下等着。
“妹妹要进去看祖母吗?”
“晚些罢。”她摇头,“祖母现在怕是不想看见我,平白惹她生厌。”
晚些时候,裴琮之出了府,她当真来听禅院看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大惊大惧一场,身子扛不住。叫了大夫来瞧,又喝了安气宁神的药,略略上榻歇息了一会儿。
刚刚睁开眼,就见沈清棠提着裙从遮挡的屏风绕进来。
她脚步静悄悄的,坐去床前的杌凳,静静看着裴老夫人。
“祖母。”
她声音也轻,还是一样的温柔绵软。
从前裴老夫人极爱听她这声唤,只觉得心中熨帖温热,现在却平生嫌恶。
“你别叫我祖母。”她闭上眼,“我担不起你这声祖母。”
她将裴琮之的忤逆和裴景明的不堪都怪在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姑娘身上,连看也不想看她。
沈清棠并不介意,“祖母不想见我,我知道。可是清棠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叫了您这么多年的“祖母”。这样的情分,怎能说断就断呢?”
裴老夫人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恨意,“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让你进府里来。”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旁生这么多的是非出来。
沈清棠听着,眉眼很平静,“可是清棠并不后悔。”
第77章 交易
若是她当年没有进府里,两个孤寡无依的小姑娘在外面飘荡,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地,不敢做想。
“清棠一直很感谢,感谢祖母收留我和采薇。”
当年陵川城里死了那么多的人,她和采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千辛万苦到上京来,为的就只是活命。
“祖母收留了我,给了我和采薇活命的机会。此恩深重,如同再造。”
裴老夫人听到这里,冷哼一声,“所以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勾引了她的两个孙儿,将这承平侯府里折腾得乌烟瘴气。
“我只恨当年没有执仗将你赶出去,让你这祸害留在了府里!”
裴老夫人睁眼看过来,她是真的恨,看着沈清棠的眼里都是泼天的恨意,恨不能吞噬了她。
沈清棠却视若无睹,平平静静道:“我一开始,也是真心想报答祖母的。”
府里小辈这么多,她最是聪明懂事,察言观色,也最是殷勤讨好,甜言蜜语,哄得众人都疼她爱她。
“我将祖母视作我的亲祖母,孝顺体贴。我也以为,有这么多年的情分,祖母早已将我视作自己的亲孙女。直到去岁景明哥哥议亲,我才知道,不是的。”
怎么可能会有祖母舍得将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推?一次又一次……
“所以祖母别怨我,我也只是想要活命。嫂嫂那样强势霸道的人尚且疯傻了。我还没有娘家倚仗支撑,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祖母有没有想过,我嫁去西院,会是什么下场?”
说了这么多,裴老夫人焉能不知,从前的事有她在里头推波助澜。
“你……你……”
她颤抖着手指着沈清棠,“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清棠看着她,“祖母一定不想让我这样的人嫁给琮之哥哥吧?也很心疼景明哥哥被撵到庄子里去吧?不如我和祖母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她一字一句,“祖母送我离开,我替祖母求琮之哥哥,把景明哥哥送回来。”
裴老夫人咬牙,“我为何要应你?”
“因为祖母没有办法了啊!”
沈清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听禅院里流水似的药,满屋子透不过气的腐朽味,还有裴老夫人一声重似一声的咳嗽,似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大限将至啊!
到了这节骨眼上,最盼着的就是家里和睦,孙儿承欢膝下,不然走都不甘心瞑目。
“祖母想求圆满,我只想求离开。”
事到如今,只有裴老夫人能帮她。她到底是承平侯府的老夫人,有的是办法悄无声息的送沈清棠离开,只要她愿意。
“我到底叫了您这么多年的祖母,从前祖母对我也是真心当亲孙女疼爱。我知道,祖母不想让我嫁给琮之哥哥。既然如此,何不答应了我?我离开,景明哥哥也能回来。这承平侯府里,兄友弟恭,还是祖母希望看到的样子。”
她始终平声静气,裴老夫人仿佛头一次才看清这个叫了自己十几年“祖母”的姑娘。
她冷静,聪慧,一点也不像表面般软弱可欺。
这承平侯府里的所有人,都叫她给骗了,包括自己。
事到如今,裴老夫人还能如何呢?
她到底是累了,底下小辈一场接一场的闹,她疲惫不堪,也力不从心,索性颓然闭上眼。
“好。”
她应下。
沈清棠从听禅院出来,时辰尚早,日头如撒了金子一般散在天际,巍巍壮丽。
她回衔雪院去,落月和蒹葭几个丫鬟在房里削甜瓜,落月将最甜的几块端来给沈清棠,“姑娘快吃,是冰镇过的,可甜了。”
沈清棠尝一口,果然很甜。
笑着问落月,“是谁送来的?”
“是无沁斋送来的。”
蒹葭接话答,她心里觉着奇怪,这无沁斋向来闭门谢客,何曾这样殷勤过。
沈清棠也是看着手里的甜瓜,眉眼垂着,若有所思,又问起白露。
“许是吓着了。”蒹葭说,“回来就一直待在屋子里,也不出来说话。”
的确是吓着了。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便是连男子都未曾亲近过,更何况今日这样的情形。当时哭得楚楚可怜,伪装有之,自己的惊惧也有之。
沈清棠挑了两块甜瓜亲自来看她,“今日难为你了,替我平白受了这一场罪。”
白露红着眼摇头,“不难为。替姑娘分忧,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不哭了,吃块甜瓜,刚刚冰镇过的,可甜了。”
沈清棠从托盘里拿了一块甜瓜递给她,白露接过,“谢谢姑娘。”
她低首吃瓜,沈清棠取了自己头上一支金雀缠枝钗,插去她发上。
“姑娘……”
白露怔怔看着她,“这太贵重了。”
她放下甜瓜想取下来,被沈清棠拦下,她笑了笑,“算不得多贵重,但也是我平日里常戴着的,甚是看重。今日便将它送给你了,权且给你压压惊,莫要推辞。”
白露这才收下,“多谢姑娘。”
这支金雀缠枝钗是沈清棠及笄时裴老夫人送的。
算不得多贵重只是她的托词。这样显贵人家的一支珠钗首饰,落到寻常贫苦人家,便是数年的吃穿用度都不愁了。
沈清棠离开后,白露小心翼翼将珠钗取下,再不复方才的委屈伤心,满脸欣喜的将其收了起来。
夜里裴琮之没有过来。
沈清棠等到夜深,看着泣泪过半的银G,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终是坐不住,提着风灯带采薇去归崖院。
裴琮之并未歇下,书房里烛火煌煌,黑楠木翘头案上摆着一幅画像,是一幅美人图。
画上女子乌云叠髻,杏脸桃腮,娇柔柳腰,似海棠醉日,又似菩萨低眉。
沈清棠看着,抿紧了唇,“哥哥这是画的谁?”
裴琮之搁了手中的狼毫笔,到她身边来,明知故问,“妹妹瞧不出吗?”
画上的女子是沈清棠。
他想起从前燕城总说她是画里走出的仙子,一时起了兴致,提笔画了这幅海棠美人图。
“好像……是不大像妹妹。”
裴琮之仔细端详一番,和煦笑,“是我画技不精,这画上人美则美矣,毫无灵魂,抵不上妹妹半分神韵。妹妹莫怪。”
33/92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