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旱三天,算是对旱情有个交代了。春耕春种的工作也很急, 生产队各种活要忙,挑水浇小麦的活暂告一段落。
贺成舒了口气,这么天天不停地挑水, 一天到晚真扛不住。
一拖这么多天, 包兰香托了贺五奶来当中间人,委婉地来找宋士侠, 想跟姜雅商量一下彩礼的事情。
五奶奶说,包兰香是实在没法子了,头都要愁掉了,她奔走忙活了这好几天,弄了一张缝纫机的票,可是县城的百货大楼根本排不上号。
这些大件都得在县城的百货大楼买,找不到关系,等上一个月都不一定有货给你。这两年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可小青年订婚结婚的彩礼也水涨船高,除了自行车,缝纫机渐渐也成了必要条件。不好买,紧俏物资不是说假的,包括收音机和手表那些,都不是说买就能买的。
应该说姜雅要的东西就没有好准备的,就说布料,按她要求“四四如意”十六身布料,要老命了,农村谁家有那么多布票,硬凑都没凑出来一半。
事情办不妥,贺成催了包兰香两三次了。期间贺四爷爷还跑来催了一趟,嫌包兰香办事不力,拖了这么多天都没能把两家的亲事正经下定,毕竟在老一辈看来,姜家接了订婚的东西,这婚事才算铁板钉钉。
随着贺成和姜雅两人公开,包兰香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想省钱的念头就像田埂上的野草,干旱了一春天,也照样顽强地生根发芽。
于是包兰香委托贺五奶来说,能不能商量一下,她把买缝纫机的钱和票给姜雅,连同自行车、布料和礼金先送来,什么时候百货大楼有货了,他们小年轻自己再买。布料说是眼下准备了八身,四件条绒、两件的确良和两件华达呢,真是拿不出布票了。
姜雅一听,好么,听这意思,怎么这么拐个弯,她的收音机和手表就给忽略不计了?
其实姜雅原本也没想要缝纫机。她要缝纫机做什么,还指望她整天缝缝补补?
于是这天晚上两人出去约会,贺成拉着姜雅叫她“按摩”,给他揉揉肩膀。
姜雅一边给他揉,一边说道:“要不这么着吧,你回去跟你娘讲,她这么来来回回、讨价还价的我也烦了,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好买,除了自行车、礼金和布料,其他的我也不难为她,不用她买了,让她折成现钱给我就行了。”
她一五一十算了算,“缝纫机165,收音机80,手表价格有高有低,就按少的吧,80块钱好了,统共是325,加上说好的礼金,一共是424。要是两天之内给我,那我就贤惠一下,统共400块钱就行了。她要是再想七想八,那就一分不能少。”
贺成正在挪动肩膀给她揉,闻言噗的一声,差点没呛着。
“你几个意思?”姜雅问,“多了?”
“当然不是。”贺成笑,就是觉得她挺贤惠的。
贺大成没上学,十来岁就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十几年下来他自己挣钱也该够了。
贺成说:“我回去就说。这么点破事搞这么多天,挺烦人的,咱赶紧把这事办了,还来得及赶在五一结婚。”
这次轮到姜雅呛着了。
农村约定俗成的惯例,定亲后一般都要等个一两年,女方“认家”,男方登门,当中还有各种这样那样的礼俗讲究,才能结婚办喜事。
“你认真的?”姜雅说,“你自己去打听打听,谁家那么快的?先别说来不来得及准备,老姜同志肯定不会同意的。”
她之前还琢磨着,恐怕至少要等今年秋天。
“不同意就想办法让他同意呗,”贺成正经脸,认真说道,“你自己想想,五一是什么日子,我早就打算好了,所以这个日子不能改,必须五一。”
五一是他们上一次结婚的日期。
所以他才这么着急。贺成说:“你自己想好了,你说五一要是不结婚,等以后我们过结婚纪念日,过哪一个?”
“今天几号?”姜雅问。
“3月29号,农历二月十四。”贺成道,“我现在天天留意听广播。对了,回头咱们得先买个收音机,不然真成了桃花源,太闭塞了。”
姜雅不禁啧了一声,得亏是今天,要是再往后两天,她恐怕认为这货是在过愚人节。
“你可真敢说,满打满算一个月,你有本事去跟我爹说,看他会不会抽你。”
“所以咱们得一起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姜雅说,“你脸皮厚,抗揍,要不你去试试。”
贺成给她摆了摆道理,农村里盛夏时节没有结婚的,天热,农忙,什么事都不方便,所以夏天肯定不行。现在不结婚,就得等到秋收过后,又得等大半年。眼下这日子过的,哪哪都别扭。他们要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一天都不愿意多等。
错过这次等半年。
所以五一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了,春耕春种刚开始,不太忙,天气也正合适,运作好了,各方都好接受。
姜雅想了想,得,被他说服了。本来好好的小两口,这么分开生活,实在各种不方便。
两人商量了一下,再急也得一步一步来,先把订婚的事办了再说。
400块,搁在这个偏僻小农村说少不少,说多倒也不至于真要人命。包兰香也没别的法子,就姜雅那个做派,包兰香还真怕两天之内不给她,她一分都不能少。
可是给她了,家里这些年的积蓄也就精光了。于是邵春来又狠狠闹了一回,邵保魁自己满腹憋屈愤恨,却还得压着邵春来,怕他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4月2号上午,贺家四爷爷陪着贺大成,推着自行车,背着一个大红双喜的包袱,在姜家门口放了一串鞭炮,宣告两家正式定下婚约。
姜老大打酒买肉,招待登门的四爷爷、七爷爷和姜家三爷爷等几位老长辈。农村这种场合很郑重,套路话都差不多,自古婚姻结两姓之好,两家人以后都是亲戚。
长辈们喝酒谈天,气氛正好,四爷爷说了一句:“两家人知根知底的,这可真好。等两个孩子结了婚,好好过日子,咱们两家也就放心了。”
贺成一听:“对,四爷爷您说得对,长辈们都在盼着我们早点儿结婚。”
于是话题便转到了结婚上。
四爷爷笑着说,按说两个孩子年纪可都不小了,这几年家里都跟着着急,结婚年龄早就够了,早一点结婚成家,爹娘也就安心了。
七爷爷指着姜老大,对贺成笑道:“依我看,干脆年底,大成你问问你叔,你叔要是点个头,你家年底就能准备办喜事了。”
“年底,秋天?”贺成给姜老大杯子里倒满酒,认真问道:“叔,秋天行不行,要不就国庆节?”
这话叫姜老大怎么回答?
姜老大端着酒杯还没开口,贺成冷不丁又来了一句:“国庆节那个时候正好秋收,恐怕不行,太忙了。要不就劳动节,叔,你看劳动节怎么样?”
一桌子人都哄笑起来,看把孩子给急的。
贺三爷爷说:“这熊孩子,迷糊了吧,劳动节哪会儿呀,你知道劳动节是哪天,劳动节是阳历5月1号,这就快了吧?”
姜三爷爷指着墙上的挂历,说就快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劳动节了。
贺成又冒出来一句:“那正好,劳动节好,劳动节是劳动人民的节日,农活还不算太忙,天也不热不冷。”
大家都在当笑话,哈哈哈都在笑,贺成一脸憨厚地又来了一句:“叔,您看行不行啊?”
姜老大脸色都有点挂不住了,这是什么场合呀,你说他傻吧,他有时还很精,你说他不傻吧,你瞧瞧,缺心少肺,二愣子上头,说话不着个四六。
姜老大道:“这事不要问我,办喜事是你家办,得你家里商量,哪能是我替你们家决定的。你家里定下日子,我这边也同意了,两家才好准备。”
贺成:“知道了,叔,那我回去再问我娘,我娘要是也同意,那就五一行不行?”
姜老大无语,要不是一桌子客人在,他都想翻脸骂人了。
眼瞧着老泰山要生气,七爷爷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我说大成你这孩子,你这开玩笑呢,结婚那是多大的事情,总得好好准备,哪有那么快的。”
贺成嘿嘿笑道:“叔,你看你们这些长辈,老为我操心,说我老大不小了,所以我就想早点结婚成家。反正我们两家这么熟,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也不像旁人家那样还得相处了解一阵子,早结晚结还不都一样。”
其他人这才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不是缺心眼信口胡说,也不是开玩笑。
贺七爷爷说:“那五一也不可能啊,起码你得提前两三个月定下来,才能来得及准备。”
贺成道:“七爷爷,这个我也知道。主要是我前阵子不是出了趟门吗,我在永城认识一个先生,他给我算命说我今年下半年不宜结婚,说什么犯太岁,我寻思要是五一不结婚,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几位老长辈听了半信半疑,也都有些为难,眼下刚开春,就算明年春天结婚,也得足足再等上一年。这俩年龄可都不小了。
可是这才刚刚订婚,谁家这么快就结婚的。看看姜老大那个脸色吧,丈人爹不发货,你娶个啥呀?
一桌子人都去看姜老大,半晌,姜老大开口道:“年底不行那就等明年。这孩子真是想的简单,结婚办喜事哪有那么仓促的。我闺女在家养了这么多年,我再穷也得给她置办两样嫁妆吧,别人有的咱总不能没有。你们要是打算明年结婚,年底我就请木匠来家里给她打嫁妆了。”
四爷爷暗暗给贺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这话题该结束了。实在是他这要求有点离谱,老丈人要是一生气,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然而贺成缩缩脖子,可怜落寞的语气说道:“叔,不用您准备什么嫁妆,我们自己可以置办。我也知道有点太着急了,您看我爷爷、我爹走得早,这些人情道理也没人教我,我从小孤孤单单的,就想早点儿有个自己的家。我今年都24了,再等一年,我都25了……”
姜老大气得把脸一撂:“行了,这事不要再说了。”
贺成讪讪闭了嘴。
家里来客,又都是几位老长辈,宋士侠和姜雅就在厨房忙忙碌碌,连丰产丰收兄弟俩也没给上桌。姜丰收把最后一盘菜端去堂屋,姜雅便把馒头熘上,等着他们喝完酒好送上去。
然后姜丰收回来,一脸憋笑地跑来跟姜雅卖关子:“二姐,你猜我听到什么了,你猜大成哥他说什么,哈哈哈哈……他说他五一节想结婚,被爹骂了,哈哈哈他还真敢……”
姜丰收绘声绘色学了一遍,宋士侠嫌弃道:“这个贺大成,他怎么想的,还说不傻,到底是脑子缺根筋。”
姜雅默默没吱声。
贺成让她打配合,她倒是想配合呢,怎么说,说什么呀?说多了火上浇油,没她好果子吃。
果然,送走客人,姜老大回到屋里就拉下脸,把姜雅一顿数落,问她之前知不知道。
“我……听他提过一句。”姜雅慢吞吞道,“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就是想赶快结婚,正好算命的说他年底不宜结婚……”
“少来这一套!”姜老大骂道,“你去问问,谁家结婚这么仓促的,说出去像什么话!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回事呢,你们不要脸,我还得要脸,简直是胡扯八道。”
姜雅不吭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当着客人的面,老姜同志还能压住火,她这会儿要是一言不慎,老姜同志火气上来,还不是她挨骂。
上午来送定亲礼,中午吃完饭走的,晚上姜家刚吃过饭,大门一响,贺成又来了。
反正已经正儿八经订过婚了,他就大大方方地来了,一进门:“叔,婶。”
姜老大没搭理,宋士侠只好随口应了一句:“吃过了?”
“婶子,我吃过了。”贺成咧着嘴笑得十分灿烂,“叔,婶,你们忙,不用管我。我去西屋找二丫了。”
大大咧咧往西屋去了。
姜老大皱着眉对宋士侠说:“你嘱咐嘱咐那个死丫头,订了婚也不能不讲究,一定要有个分寸,千万别闹出什么丑事来。”
宋士侠道:“我也说过她了,两个人上工别老黏在一起,别说没结婚,结了婚两口子也不能不讲究,人家会议论的。可是就你那个闺女,你说她就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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