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查来查去, 蛛丝马迹推测,邵春红可能跟本公社小沟村的一个男的走了。再具体追查, 其实就是个半大小子,姓杨,跟邵春红是初中同班同学,原先两人关系就有点不清楚,有人看见邵春红在集市口跟这个杨同学说话,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
邵春红身上没什么钱,更没有介绍信,由着她她也走不远,事情到了这儿,邵保魁也只能怀疑邵春红跟着杨同学私奔了。
于是包兰香和邵保魁立刻就去杨家要人,为了壮声势,还纠集了一些人,包括邵春来平常玩的那几个死党,作为邵春红的大哥,贺成也被叫上了。
贺成难得的在家咸鱼躺。当地农村的规矩,从腊月二十四直到过了年正月十五,都属于“年关”,年关里是不干活的,于是贺成也就心安理得地留在家里过年猫冬,再加上准备邵家办喜事,他好歹也得到场,正月里贺成就没打算再出去。
结果就碰上这事了。
贺成跟着去了一趟,过晌去的,傍晚才回来,姜雅已经在娘家蹭过饭了,见他回来,就给他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一边看着他吃,一边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贺成说:“那个姓杨的小孩一口咬定只是碰巧遇见她,就跟她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对方家里叔叔伯伯也是一大堆,人多势众,邵保魁没有任何证据,还能怎么样。”
姜雅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妥,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你们去的时候,对方家里叫了一堆人来?”
贺成点点头,筷子夹起一段碧绿的蒜苗送进嘴里,目光闪闪看着姜雅不说话,姜雅反而懂了。
“对方早有防备?”
“应该是,反正我们刚到,他家里就呼啦来了十几个人,叔叔、伯伯、堂哥什么的。”
姜雅若有所思问道:“那邵保魁就没怀疑?”
“那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邵保魁。”贺成道,“他就算怀疑也没法子,我琢磨着,邵春红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当天赶集邵保魁只给了她五毛钱,步行去的,没人接应确实走不远,所以人很可能是被姓杨的小孩带走了,至于藏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贺成慢悠悠吃着碗里的面条,筷子指指示意姜雅把辣椒酱地给他。姜雅看着他,想起这货当初威胁老姜同志的那句话:等给你们生了孙子再回来孝敬你们。
时下农村私奔的必然路数。
私奔,这年代你能往哪儿奔啊,走不远的。
“也好,总比嫁给刘家那个丑驴老光棍好。”姜雅道。
“这个怎么说呢,你要让我评价,我无法评价。”贺成道,“你是没看见,那个杨同学也就才十六岁,跟丰收差不多高,家里三间茅草屋,院里连个厨房都没有,厨房就是四根木头搭了个草棚顶子,四面天光。”
所以邵春红要是真跟杨同学去了,杨同学的爹娘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省钱又省心,白得了个儿媳妇。
姜雅沉默了一下说:“那也是她自己愿意的人,反正总比被强迫嫁给刘家的儿子强。”
邵保魁大约是不死心,之后明察暗访又去了几次小沟村,甚至突然跑到杨家家里去闯,却连邵春红的影子都没见着。邵保魁也怀疑邵春红被杨家藏起来了,可是一点信息都没查访到。
邵春红一跑,三家换亲自然也就瓦解了。可怜邵春来的喜事都准备一半了,美滋滋等着当新郎官呢。
那阵子除了下田干活,邵春来都没怎么出门了,姜雅在门口遇到他几次,邵春来就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柴狗,肩膀都塌下去了。
后续的事情姜雅八卦打听了一下,剩下两家干脆就想直接换亲,刘家的女儿大概也是受了邵春红的影响,也闹了起来,那姑娘的闹法也够狠,不声不响摸了一包耗子药,当着爹妈的面舀了一瓢凉水就往嘴里吞,被她娘及时抢过去了。
闹得一地鸡毛,最后这桩缺德的亲事只好不了了之。
* * *
年底,农历十一月中,姜丰产结婚。
姜丰产这么算也才十九周岁,新娘子十八,按照刚修改的婚姻法年龄,男22女20,俩都不够。
可是农村都这样啊,大潮流。关键是一个个急性子,订婚早,订了婚一直拖着不结婚,婆家架不住啊。不结婚,逢年过节男方就要按未婚的礼俗去女方家送年礼节礼,可比结了婚的礼重,每年至少还要给女孩子做两件衣裳、买点儿礼物,女方家里有个红白喜事都得出重礼,花钱海了去了。
而结了婚,新媳妇就是婆家的人了,婆家还能多一个劳动力。
所以一般来说,女方家长并不希望女儿早嫁,多留几年还能帮自家多干几年活呢,姜老大使唤姜丰产给女方家里送了两趟礼,又给那姑娘买了礼物,女方那边也就同意了。
女方结婚的要求就是得有新房子。随着村里开始有人家翻建房屋,姜老大家那四间茅草屋实在落后了,人家姑娘看不上。
姜老大在村子最东头要到了一块宅基地,花光家底子,给姜丰产盖了三间石头砖瓦房。
随着婚期临近,姜老大和宋士侠这对喜公公、喜婆婆忙到飞起,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倍儿有精神。
婚期的前一天,姜芫回来参加弟弟的婚礼。姜老大收到电报特别高兴,算算姜芫自从跟着顾星洲回城,已经四五年没回来了。姜老大把接人的任务交代给了贺成。
贺成一琢磨,此事……不妥。
他可没忘了,当初媳妇就因为原主跟姜芫那点事,指着鼻子骂他臭流氓。
之后他跟姜雅订婚结婚,姜芫和顾星洲都没回来,说是因为孩子小,但是姜芫当时给姜老大写信的事情他可是知道一些的,他媳妇这个大姐,对他和姜雅结婚表示非常震惊不解,还各种反对和劝说,简直怀疑妹妹脑子进水、鬼附身了,叫爹娘好好开导开导姜雅。
这事情贺成还记着仇呢。
老姜同志显然是太忙了,尤其他们结婚后,整天跟丈人爹在一块,老姜同志如今拿着贺成当个儿子用了,可真没拿他当外人,用得忒顺手。
于是贺成回家就跟姜雅说:“你得跟我一起去。你不跟我去,我都不认识,怎么接啊,接错人了怎么办?”
理由充分,姜雅这几天要帮着准备婚礼,其实也挺忙,想想还是跟他一起去了。两人掐着时间,赶着毛驴车一起去镇上。远远的班车过来了,在街口丢下几个人,摇摇晃晃开走了。
姜芫身上穿个红色滑雪衫、大围巾,顾星洲毛衣外头套了个呢子大衣,一下车,明显是有点冷了。
“大姐,大姐夫,”姜雅迎上去,笑着问道,“怎么就你们俩来了呀,我大外甥呢?”
“太小了,没带。”姜芫说,同时眼睛在贺成身上一停留,迟疑了一下笑道,“这是……大成啊,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变化可太大了。”
贺成自恋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应该是实话,如果拿他跟当初那个锅盖头、破衣裳的原主贺大成对比,确实都不太像一个人了。
面容也许变不了太多,可一个人气质、打扮总是会随着阅历改变许多。
不止是贺成,姜雅的气质打扮也变了不少,身处农村,她倒是不会做什么太时髦出挑的打扮,但是姜雅今天穿了件蓝色滑雪衫,黑裤子,还带着毛线手套,身上别说补丁,衣裳料子全都是好的。时下刚刚兴起滑雪衫,贺成的滑雪衫跟姜雅几乎是同款,藏蓝色,这年代的服装样式说实话,统共也就那么几样。
穿衣是一方面,气质是一方面,穿衣气质加在一起,两人其实也没怎么刻意打扮,却跟土气乡气半点都不沾边了。
别人怎么想他们不知道,显然姜芫和顾星洲比较意外。
“大姐夸我呢。”贺成笑了下,看向姜芫身后的顾星洲,从容坦然地点点头,“大姐夫,一路辛苦了。”
顾星洲显然对眼前这个“贺大成”也很意外,微微蹙眉打量了他两眼,贺成言笑坦然,完全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顾星洲自己先把目光移开了。
“走吧,爹娘着急等着你们呢。”姜雅道,招呼他们上毛驴车。
一路上姐妹两个聊了些婚礼的相关事宜,贺成则专心赶车,只感觉顾星洲和姜芫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他身上逡巡。
“大成现在……在永城当临时工?”姜芫问了一句,解释道,“我听爹来信说的。”
贺成说是。
顾星洲插进来一句:“能给多少工资?”
“24。”贺成道。
“24。”顾星洲重复了一遍。
顾星洲的目光里总有些审视,显然,两人身上这衣服,不是24块钱工资能穿得起的。
可是让人这么盯着打量,总是有点不舒服,贺成干脆一扬鞭子,提醒道:“姐夫,坐稳了。”
他甩了个响鞭,小毛驴撒欢跑了起来。顾星洲坐在车边,赶紧抓住了车边的木框。
姜芫问道:“你经常出门呀,那二丫就一个人在家?”
“对。”贺成笑道,“我经常出门,二丫留在家里有爹娘照应,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姜芫眼神跳跃了一下,很明显,她对眼前的贺大成也充满了疑惑。姜芫笑了下说:“几年没见,大成真的不太一样了,以前他都不怎么说话。”
想想也是,一个傻子文盲,大约说不出“后顾之忧”这种词儿来。姜雅手指暗暗在贺成胳膊上掐了一下,提醒这货注意点儿。
对于周围其他人来说,贺成的变化是逐渐的,慢慢的不经意间发现这个人变了很多,可对于姜芫和顾星洲就不一样了。毕竟这两口子,跟原主可以说曾经十分熟悉,还当面有过龌龊,然后又一晃好几年没见。
冷不丁这么一下子,当然意外了。
其实得知他们两口子要回来,姜雅还是有点担心的,这俩可是男女主,有气运和主角光环加持的,之前他们远在沪城,万一他们一来,再把别人重新拉入剧情的影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姜雅笑笑说:“他以前不是生病吗,脑子糊里糊涂的,现在好些了。”
贺成说:“对,我以前脑子糊里糊涂的,不太清醒,跟二丫在一块以后,好多了。”
相对于姜雅的担心,贺成却不怎么在意,反正他跟姜雅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久,他这么大个大活人,他还就不信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姜芫两口子就算怀疑,还能把他怎么着了。
第38章
姜芫和顾星洲这趟回娘家, 受到了格外热情的欢迎。听说他们回来了,村里人络绎不绝来坐坐,坐满了姜家的两间堂屋。
姜芫在村民们眼里可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是大城市人了, 七姑八姨各种奉承话就没停歇。
自己娘家人还好, 姜老大和宋士侠当然想念大女儿, 见面都很高兴,又嫌她怎么不把孩子带来, 他们两个老的,外孙都三四岁了还没见过面呢。
姜芫说天寒路远, 爷爷奶奶不给带。几年不见, 母女俩的话题就围着孩子开始,说城里头家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爷爷奶奶当然宝贝得不行, 舍不得孩子路上吃苦受委屈。
姜芫的户口还在小岭村呢,然而当地农村计划生育政策也很严,只生一个好,没有农村二胎政策,姜芫感慨还想要个女儿也要不成了。
这么一聊,话题很快就扯到姜雅身上,姜芫说:“你们结婚都一两年了吧, 怎么还没生孩子?”
姜雅一抬手:“打住!大姐,爹娘都已经不催我了。”
姜芫迟疑着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用不用去医院看看?你要是想去, 正好这次跟我回沪城吧, 去找个大医院的医生好好看看。”
宋士侠也说:“结婚都一年半还多了,也不生孩子, 两个人还跟小孩似的,整天吃了玩、玩了吃,我都急死了,得亏她婆婆不是亲的,不怎么管她。”
“娘啊,”姜芫失笑道,“人家婆婆怎么就不是亲的了。”
宋士侠自己也笑了,笑半天道:“顺嘴了,这么一说,还真是亲的,不过她那个婆婆,亲的跟后的有什么两样。这要是亲婆婆,早就急死了,人家村里都好多人说呢,也就他们两个,一对缺心眼,根本不当回事。”
姜雅无奈道:“我亲娘啊,我们就是不着急要孩子,有那么严重吗,贺成经常不在家,怕我一个人带不过来,我们等等再说。”
宋士侠啐了她一口:“你还有脸说,你生!我给你带!行了吧?”
完了又指着她跟姜芫吐槽:“你都不知道,你这个妹妹,十年长八岁,越活越败类了,跟大成两个人一对败家货,挣俩钱不够他们败的,光知道吃喝玩乐,这么大个人了瓜桃梨枣不离嘴,大成每次回来还给她买零食,也就大成惯着她,两个都缺心少肺的,只顾眼前过得舒坦,我都不稀罕说他们了。”
姜雅说:“娘啊,不顾眼前过舒坦,你还顾什么呀。”
宋士侠:“你年纪轻轻,眼前不吃苦、不出力,将来有了孩子、孩子大了怎么办?有了大项花钱路,你一下子怎么办?”
姜雅:“车到山前必有路,眼前都过不舒坦了,我还敢指望以后,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宋士侠气得指着她跟姜芫说:“你看看,你看看,就她这德性,得亏嫁给贺大成了,换给别家,就这样好吃懒做的,人家一顿打死她。”
姜雅:“凭什么呀,谁打我,我拿刀剁了他!娘你这都什么思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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