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见此情形,倒对裴影身后人,来了兴致,笑眯眯打趣,“这么晚了,裴将军是……抱得美人归呀?”
“问这么多做什么?”裴影倒吸一口凉气,还好这里没别人。
“裴将军就不怕我告诉萤灯姐姐么?”那丫鬟素来就是个爱贫嘴,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看身段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裴影也很快反应过来,侧身拦了一半,解下荷包递给她,“滚。”
那丫鬟见了钱自然开眼,哪里还肯多问,道了谢,灰溜溜下去了。
“夫人……”见那丫鬟走远,裴影忙道,“这一定是王妃的意思。”
她‘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地,眼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湿湿润润的,鼻子也跟着发酸。
明明不在乎的。
她极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好像很难做到,至少眼下得先想想,待会见了陆照枝该说些什么?
种子汤?也就是说已经圆房了。
她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像被什么重物给击中,疼得难受。
一路上,两个人无话,直到走到通到府门外的小门旁,裴影才转过身,“让夫人受委屈了,末将定不会轻饶她。”
她被裴影一副认真的模样给逗笑,“裴将军是怕我告诉萤灯么?”
“夫人别听她瞎说,末将从未,从未……”裴影红着脸,支支吾吾,“末将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是越描越黑,越说越生气。他向来是个嘴笨的人,一碰到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涨红脸干站着,仿佛真做错了什么一样。
“我自然是相信裴将军的,”她道,“就是不知道,裴将军对萤灯……”
“我对她,忠心不二,”他眼神坚定,但想到从前发生的事,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开了门,“末将在这里替夫人守着……”
她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陆照枝站在树下,他没有打伞,身上被淋湿了不少,听到脚步声忙抬头。
他一直想着,要不要来,在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以后,突然就没了这个念头。
他要来。
“陆照枝,是你吗?”她背对着自己,黑漆漆的夜里,才下过雨,他穿着一身黑衣,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她有些不敢靠近,直到对方转身。
他没说话,脸上还挂着雨水,湿哒哒的,眼里写满了疲惫。
“你找我?”她问,本想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转而想起那日在白云寺中的情形,顿时没了这念头,“想通了?”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盯着她,目不转睛。
她道,“念归睡了……”
“我不想见他,”他终于开口了,只是有些惜字如金,“赵怀英呢?”
他来这里,纯属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她,可想而知,赵怀英并不在她身边。
但她从小就怕雷,按理说,这样的日子,赵怀英一定会陪着的,况且他分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泪痕,眼神甚至有些红肿。
她没吭声。
“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他追问,有些怒意。
“没有。”她道。
“你哭过,”他道,两手握住她肩膀,“赵怀英这样对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邹衡阳,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崇高,你不过也是个需要被爱着被疼着的小女子,这世上离了谁都能活得成,你该为自己想想。”
“离开他,哪怕不和我在一起,哪怕一个人。”
“如果你是来劝我的,就不用白费口舌了。”她冷冷推开他的双手,身子往后退了退,冷冷地看着对方。
这样的话,听多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把证据给你,可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留在他身边了。若他不肯放你走,我会想办法。”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放到她手里,“都在这里了。”
“嗯,”她点头,接信的手有些颤抖,语气却分外坚定,“等我消息。”
“衡阳。”见她要走,陆照枝赶忙唤住,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能不能……抱抱我?”他问,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舍不得你。”他突然说道。
她愣了愣,本想说什么,对方已然走了上前,一把将她搂住怀里。
他手劲很大,好似要把她抱进身体里面。她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强劲有力的心跳,和从前一样。
“对不起,在白云寺,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一定吓坏你了吧……可我太想你了,过去三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想早日见到心爱的姑娘,我想带她回家,哪怕我已经没有家了。”他怀着深深的歉意去抚她的头发,去闻她身上的味道,平缓舒适,就好像下着雨的天,凉凉的,窝在被褥一样。
“衡阳,我只有你了。”
他眼泪落在她的发上,很快隐没。
“我知道。”她淡淡地,只回了三个字。
他怔住了,从话里能清晰分辨出来,她对自己已然没有爱意了。
他松开手,怀里的人神色平静,而自己已经哭成了泪人,心被一点点刺痛,“你爱上他了?”
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更没有理会他问话,“我该回去了。”
她从他怀里抽开身,往回走了几步,便听见小门那里传来了响亮的鼓掌声。
夜色深处,那里隐匿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由暗转明,赵怀英衣袍胜雪,临风而立,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于惊恐中回头,陆照枝已不见了身影。
“你不是在姐姐那里吗?”她问,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先前才消停的头疼,此刻又突然冒了上来。
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么感人肺腑的话,你怎么不哭啊?”他紧咬不放,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她沉默不语,自己理亏在前,又有事相求,无论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羞辱自己,也认了。
“既然是老朋友了,怎么不请他进来叙叙旧?”先前一事,他本来也没这么生气,郑氏那边坐了一会儿便出来了,谁料又给他撞上了这一幕,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他哪里能不生气,他简直气得要发疯。
“赵怀英,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她能做的,就是顺着他,万万不能惹恼了。
听似楚楚可怜的哀求,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仗着自己喜欢,她便可以欲所欲为,无视真心,甚至踩在脚底下吗?
话音未落,他握成拳头的手突然松开,一下子掐死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将她整个人到摔到冰冷的墙根,双腿几乎离地,无法呼吸。
“邹衡阳,我是没有喂饱你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去偷腥,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他眼眸通红,只要手腕稍稍一紧,眼前人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已经听到了骨骼在掌心紧促的声响,有些兴奋。他倒要看看,那个躲在暗处的懦夫,要忍多久?
第24章 第 24 章
◎演戏谁不会?◎
她还不想死, 至少不想死在被误解的冤屈中。
她也知道,这次他动了杀心。她在他的手腕上胡乱拍打着,用指尖狠狠地去掰他的手指, 试图能挣脱。
她脖子被掐得通红, 眼前冒金星。她好像快要死了,除了眼角的泪是滚烫的。
而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粉色的指尖深深掐进他肉里,能感受到有热流在涌动, 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手微微有些发软。
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赵怀英你放开她!”一声怒吼从黑夜深处传来, 陆照枝脸色阴沉, 眼角有凛冽的寒光, 浑身上下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杀意。
他一身黑衣,手中长剑在夜色下露出雪白的锋芒。
“我还以为你要像缩头乌龟那样,躲一辈子呢!”赵怀英笑着松开了手,迎了上去。
脖子上的束缚没了,她倒在地上, 大口地喘着粗气, 喉咙里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
“我杀了你!”陆照枝嘴里轻道一句,提剑就来。谁曾想,剑还没提起来,就被后头冲出来的裴影, 一招制服。
剑被踢飞,胸口也被狠狠击了一掌,应声倒地, 鲜血涌出他嘴角, 再也没能爬起来。
赵怀英走上前, 冷冷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人影,拼尽全力地蠕动着。在快要起身时,一脚狠狠踩了下去。
结结实实踩在后背上,他吃痛又呕一口鲜血来,紧紧咬牙,却没了反抗的气力,整个人狼狈不堪。
再一脚,已经踩在了脑袋上。
他的脸颊已经贴地,身上沾染了不少的淤泥,他呲着牙,目光空洞地看着不远处。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怀英把力道加在脚尖,狠狠地碾了碾,“陆照枝,你连裴影都打不过,还想杀我?”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自不量力。
他微微探身,看着脚底那张脸庞,快意涌来。
弱成这样,还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裴影看了眼陆照枝,没忍心,转头看向一旁的邹衡阳,虽然已经被萤灯搀扶了起来,仍旧惊魂未定。他觉得自己有罪,但谁让他臣服赵怀英呢?即便要他立刻杀了陆照枝,也会二话不说就动手。
“区区三年,你怎么就弱成了这样?像个病秧子?风一吹就倒了。”赵怀英戏谑着,用夺下来的剑尖,拍了拍他的脸颊。
她看得心惊肉跳,想说什么,却被萤灯拉住,“夫人,不要轻举妄动。”
“杀了我,赵怀英,你有种就杀了我!”他喘着气,眼里的愤恨一泻千里,没有半点求生的渴望。
“杀了你,未免也太便宜了?上回你闯府邸,中伤了衡阳,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清算呢?”赵怀英冷笑道,“你想来个痛快,我偏就不答应。”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咬出几个字来,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心中的柔软慢慢被拨动,“用我的命,换她自由。”
“我平生最最厌恶的就是背叛。陆照枝,为了你,她几次三番地背叛我,”赵怀英摇头道,“我也不会杀她,不过我给她寻了个好去处。大周有那么多的勾栏瓦肆,你说她会喜欢哪个?”
“赵怀英,你卑鄙无耻下流!”他几乎把能想到都所有难听话都骂了一遍,最后仍不觉得解恨,龇牙道,“还好,她根本就不爱你!”
“你说这些,是想要激怒我,”赵怀英脸上写满了不在乎,“只是我这个人,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除非,你求我。”
衡阳心一跳,看着地上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心疼么?不是?难受,有一点,但不是很多。
无论眼下结局如何,她好像也不是很关心。
就在赵怀英说起,要把她送到勾栏的时候,心难免痛了一下。她知道,说这话是为了故意激陆照枝,但四肢百骸中难免升起一股凉意。
这个人,怕是怎么样都走不进内心的。
赵怀英挪开脚,用长剑掂起他的脑袋,欣赏猎物般畅快淋漓。
陆照枝抬起头来看着他,恶狠狠地盯着,生剥活剐都不够。
对峙良久,赵怀英仍旧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兀自点点头,嘴角轻轻上扬,踱步到萤灯跟前,翻手将长剑指向她喉咙。
“不打紧,我先杀了她给你助助兴。”他面容带笑,温柔发话,随即长剑一偏,正中萤灯的肩膀。
剑刃带出从她肩后穿出,鲜血淋淋,滴答落在地上,萤灯面色惊恐,却不敢轻易动弹。
她不怕死,可如果自己死了,谁又去照顾夫人呢?
突然起来的一幕,把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裴影,最为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赵怀英会如此丧心病狂?看着萤灯痛苦的模样,恨不能提刀同归于尽。
可他不敢,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赵怀英手上,如若背叛,下场一定很惨。他爱萤灯,却不能弃家人于不顾。
陆照枝拳头几乎要握到了骨头里,拿剑指着他的是王府带刀侍卫,他逃不掉,也无力挣扎,更没办法救下萤灯。
他还在犹豫,赵怀英已经拔出长剑,顿时鲜血如注,萤灯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眼里噙着泪摇头,看着陆照枝慢慢爬起,心如刀绞,“小侯爷不要……”
不要求他。
赵怀英没有什么耐心,长剑已经抵住萤灯的胸口。这一剑下去,人真的就没了。
“赵怀英,”衡阳也急了,起身把萤灯抱在怀里,痛苦且绝望,“索性把我们都杀了。”
“夫……夫人…”萤灯虚弱地几乎要睁不开眼,“不值得……”
噗通。
他缓缓起身,双膝重重地摔跪在地,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那般,魂也不在,“求求你,放过她。”
“大声点!”赵怀英柔和的面孔变得狰狞,笑声在幽静的夜里越发变得阴森诡异。
“求求你!”他重复道,“求求你!”
“再大声点,你说你在求谁!”
“肃王殿下!”他低着头,清瘦的身姿僵直地跪在凛凛寒冬中,凋零且破碎,他脸上有种万念俱灰的决绝,“赵怀英,我求求你,求求你!”
赵怀英并不满意,笑声渐冷,“陆照枝,你也有今天!”
三年前,去侯府门前求的时候,一定没想过。
陆照枝木讷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赵怀英走上前,半蹲下身,附耳命令,“磕头。”
咚咚咚。
他满身是血,头磕得如同捣蒜一般。
几声闷响下去,赵怀英也被他的毫不犹豫给惊诧道,很是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柔柔地笑道,“陆照枝,我让你磕你就磕,还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啊!”
嘲笑,震耳欲聋。
“我是该夸你痴情呢,还是夸你无能?”赵怀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他的容若槁木,魂不守舍。
“跟我斗?你还差得远。”
陆照枝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塞到了他手中,只听得刺啦一声,眼前人影捂着小腹,缓缓倒了下去。
他吓得把匕首丢出老远,眼睁睁看着衡阳神色惶恐地跑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赵怀英。
她眼神中有不解和憎恨,“陆照枝,你……”
“不是我……”他知道无论怎么辩解,都苍白无力。彼时赵怀英面对着自己,背对着衡阳,人当然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一旁的府兵见此情形,也把手中长剑架紧了几分。
赵怀英一手捂着腹部,鲜血从掌心缓缓溢出,他靠在衡阳怀里,眼底有一丝令人惊骇的得意,嘴里却悲戚道,“陆照枝,我知道你恨我抢走了衡阳,你要杀我,没有任何怨言……”
“赵怀英,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不该死么?”陆照枝头一回体会到恶人先告状的滋味,愤恨地看着对方,却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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