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江扶元恭敬地立在那,半垂着眼,模样很是规矩,他不问崔皇后来此何意,只等着对方先说话。
崔皇后笑了笑,道:“这是你府上,这般拘谨作甚,我来是想问问你,上回的药用着可好?”
江扶元要是真怕她,恐怕也不会将她晾在这儿等了。
这小年轻猴精猴精的,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江扶元总算朝她看去,拱手道:“谢皇后娘娘挂念,药甚是有用,服下人便大好了。”
说完这句,他忽的朝崔皇后跪下:“此番幸得娘娘恩典,我行事莽撞,合该我去向娘娘请罪,何苦烦着娘娘走这一趟。”
崔皇后听着,捻动手上的佛珠:“行了,别在我跟前装腔作势,我若想治你的罪,犯得着将东西给你,还等到现在吗?用不着来试探我,那甚缠心红莲,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江扶元被她这般骂了,反而笑起来。
江南一行,一无所获,他只得将目光转而投向宫中。
皇后那儿的本不在江扶元考虑范围内,他算计的是齐贵妃。
在与钟北下江南前,他便暗中派了人打听宫里的动向,做两手准备。
齐贵妃的那朵缠心红莲赏给了娘家的老太君,被老太君当成宝贝放在库房里,没舍得享用。
钟北的事耽误不得,江扶元便临时起意,打算去将此物盗来,谁知正好中了圈套。
那武宁将军府早设下了天罗地网,仿佛就在等他,他只身一人,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到底还是太过自负,不仅东西未能得手,还如丧家犬一般被追杀。
幸运的是,碰上了皇后去探望萧婉的车辇,躲过一劫。
不光如此,崔皇后听闻后还将自己的缠心红莲给了他。
如若不然,钟北现在早就成了一具尸首了。
“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不知娘娘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江扶元猜测,皇后救他,定是想利用他除掉贵妃和武宁将军,这几日,他已有了初步的打算,只等皇后命令。
只是崔皇后亲自过来,倒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再怎么着,暗中召他去宫里商讨总是可以的,何至于走这一遭。
江扶元心里犯嘀咕,面上不显,只等着皇后下文。
崔皇后倒也不曾急着开口,反而施施然走到江扶元身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问:“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中还有何人?可曾婚配?”
江扶元不解,却老老实实答了:“卑职名唤江扶元,二十有二,家中只我一人,还不曾婚配。”
皇后满意点头:“我听闻你曾被姜家收为义子,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江扶元把当初的事简单讲了讲,便见皇后神情有些不对。
“你随母亲北上,那你父亲呢?他在何处?”
江扶元的身世自己尚未弄清,根本无从回答这个问题,他脑子转得快,不会答的便摇摇头。
崔皇后只当他父亲死了,跟着叹口气,继而道:“那日我车辇上拾得一物,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她拿出的是那块江扶元习惯了随身携带的玉佩。
江扶元看一眼,道声谢,正想接过去,却忽而被她伸手拦住。
崔皇后看向他虎口处的那块疤,眼中神色一变,却并未过分显露,她状似寻常问道:“你这儿是怎么伤的?”
江扶元愣愣看着她,总觉得崔皇后与皇城司中传言的不太一样。
他不想骗她,便未拿出之前应对萧温的那套说辞:“过去太久,不记得了。”
崔皇后却不依不饶地问:“你何年何月何日出生?”
江扶元幼年走失,被养母碰上时,只能大致猜测年龄,而后再往前倒推,简单拼凑成了他的生日。
“观乾五年六月初八。”
崔皇后眼中光芒逐渐散去,这些年,她已经不知道失望了多少次了。
这种失望在一点点地将她的希望磨去。
聪明如江扶元,怎能听不出崔皇后话里的意思,既然机会送上门来,他那一直查不到线索的身世,或许会有眉目。
“娘娘。”江扶元垂下头,声音变得底气不足:“方才我骗了您,实则我也不知我究竟是何时出生,这生辰,是以母亲捡到我的那日定下的,我幼时随身带着的,只有这枚玉佩而已。”
崔皇后盯着他的侧脸,道:“这玉佩我倒不曾见过……”
江扶元说不上来是不是失望,他眸光闪了闪,还是道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谢娘娘特意走这一趟。”
将玉佩接入手中,皇后还想说什么,却忽而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娘娘,宫里传来消息,要您即刻回宫。”
说话的是崔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她惯来稳重,少见语气这么急切的时候。
崔皇后被这么一打断,便止了话头,让人进来。
宫女传话时声音已经稳住,宫中那边来传话的是惠安帝最为信任的太监,催得很急。
江扶元知她要走,便主动相送,一路送到宫门口,目送崔皇后进宫后,这才离开。
惠安帝在致勤殿内左右踱步,等见着崔皇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
太监刚将门关上,他便道:“有吾儿的消息了。”
皇后惯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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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春日宴◎
皇后惯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闻得此言显出几分讶异。
“高邕方才传来消息, 说是有了眉目,那孩子生辰年龄都与我儿对得上,还有我当年赏给小五的那块玉佩, 错不了!我打算明日便将人召进宫里, 认认人。”
惠安帝越说越激动, 激动到咳嗽起来。
皇后上前帮他抚背,道:“皇上,先莫急着将人召进宫,还是暗中再派人打听打听,免得像之前一样空欢喜一场。”
惠安帝平复些许,嗓子还有些哑:“消息是高邕传来的,当是可信的,不过你说得也对, 还是谨慎些, 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惠安帝还没老糊涂, 孩子刚丢的那些年,为了找人,他遇见过不少浑水摸鱼想顶替身份的, 虽然后来都被识破,但并不意味着没人敢冒领, 所以还是查清为妙。
皇后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这才细细问询:“高邕说的是哪家孩子?”
“是个从南边来的孩子,名叫蒋晁, 高邕顺着那块玉佩找着的人。”
惠安帝命太监将书桌上的玉佩拿来,崔皇后一瞧, 瞬间红了眼眶。
这块玉是她小五儿出生时便戴着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 竟还有回到她手里的时候。
崔皇后攥着玉佩泣不成声。
惠安帝看她痛哭的模样,眼角也泛起泪花,或许这次,他们真的要将五儿找回来了。
崔皇后哭过后,擦了泪,对皇帝道:“明日我们便去看看那孩子,好不好?”
惠安帝自无不应。
这夜,皇帝宿在皇后宫中,二人说了许久的话,都在期待着与蒋晁见面。
而另一边的齐贵妃听得这消息,恨得牙痒痒。
按她从前的性子,定要使些小手段将皇帝叫到身边,这次她却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只摔了几样东西撒了火便作罢。
皇帝这边对高邕下了令,要见蒋晁一面,且不用让他知晓。
地点便定在了武宁将军府上。
因着蒋晁现今阴差阳错得了武宁将军抬爱,暂时借住其府上,便给帝后二人微服私访提供了不少便利。
蒋晁身份暂未明朗,皇帝来武宁将军府上时便找了个探望老太君的借口。
老太君倍感荣光,帝后一道来,可算给足了她这个老人家面子,齐府上的人也断不敢怠慢,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都绷紧了一根弦。
皇帝在与齐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便起身去了后面花园。
走了会儿,远远便瞧见一处亭子,里面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围在一处,有两位正在下棋。
二人对局,余下几个便在一边看。
惠安帝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撇下随从和闲杂人等,与皇后慢慢走了过去。
蒋晁便是那下棋的其中之一,他手执黑子,背脊挺直,下棋的动作不紧不慢,一边下棋一边还能回应身边的人,听着说话时的语气,应当是个脾气不错的人。
亭子一旁放置了屏风,惠安帝与崔皇后不便靠近,远远地瞧了瞧,的确是个周正的孩子。
二人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与蒋晁见上一见,便听得亭内传出恭贺之声。
“蒋兄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
“陈兄谬赞。”
一行人下完棋,瞧着天色不早,打算回去住所。
武宁将军府上不止住了蒋晁一个穷学生,还有几位和他一样,以春闱的名义暂住的。
他们从亭内出来,正巧和惠安帝碰了面。
惠安帝今日微服私访,并未穿龙袍,崔皇后亦是衣着朴素,这几位学子不认得他二人,初见时略有讶异,而后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将军的客人,便纷纷弯腰行礼。
惠安帝看着走在最前方的蒋晁,故意道:“你们之中可有一位名唤蒋晁之人?”
被点名的蒋晁向前一步:“在下便是。”
“我听齐……武宁将军说,你文章做得不错。”
蒋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蒋晁只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能入得将军的眼已是抬爱。”
惠安帝点了点头,转而道:“你们方才是在下棋?若还有空,不如陪我下上一局?”
蒋晁想了想不好拒绝,便从善如流地应下。
惠安帝下棋时,崔皇后便在一旁安静地瞧着。
这孩子听说家世一般,倒被养得不错,行为举止皆无不妥之处,待人也和善。
崔皇后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顿了顿,而后挪开。
惠安帝以棋观人,从武宁将军府上离开时,夸赞的话便没停过,已经在心里信了七八分。
皇后并未说旁的,等回了宫,她重新跪在佛前的蒲团上,试图让自己乱糟糟的心静下来。
那个叫蒋晁的孩子,眉眼瞧着确实与她有几分相似,身上又有当年的信物,可信度很高,但她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这次很像是有人将所有证据都摆到了他们面前,一丝错漏都没有。
崔皇后又念了一遍佛经,这才悄声让宫女传话。
她要拜托父亲帮查一个人。
——
过了年,距离春闱便没几日了。
姜宝鸾懒散的性子上来,又在家中闲了一阵没出门。
她很享受这种能自己掌控时间的感觉,只是姜甫堂见不得她这般,安闲日子没过几天,何姨娘就拿着画册要她相看人家。
那些个男人,长得就叫人看不过去。
姜宝鸾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去舅舅家,没时间与这些人见面。
何姨娘发愁归发愁,但到底做不得她的主。
从姜府出来,府外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姜宝鸾坐上马车,来到王崇焕府上。
这几个月王崇焕已经用余钱在京城盘下个店面,如今生意刚是起步的时候,虽说不像在江南那边这么红火,但也有进账,维持一家老小生活没问题。
姜宝鸾去时,王崇焕恰好在待客。
巧的是,这位客人正是前几日刚见过的蒋晁。
蒋晁面露惊喜,却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姜宝鸾去了后院寻舅母钟氏,从她口中得知,蒋晁这人极重情义,现今他受武宁将军看重,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却半点架子没有,给王家介绍了不少生意,依然时常来家中走动,从来不空手。
钟氏一连夸了他好几句,这才注意到桌上的酸梅居然被姜宝鸾吃了大半:“阿鸾,你喜欢吃这酸梅?以前你只爱吃蜜饯,我还当这东西入不了你的眼呢。”
姜宝鸾吐出梅子核,道:“近来总觉着没胃口,吃了几颗梅子倒好了些。”
钟氏笑道:“今儿你来,那我必得吩咐厨房做一道西湖醋鱼,让你开开胃。”
姜宝鸾光是听这道菜名,便咽了咽口水,她挽着钟氏的手臂,与她诉苦:“舅母,我可真想在你府上住下,你不知道,父亲这段时日一直在要我相看人家,烦得不行,不若这样,一会儿派人去回去,就说我要在这儿住几日?”
“住下倒无妨,但这事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舅母帮你物色物色有没有什么好人家的孩子。”
姜宝鸾叹口气,钟氏说得也对,她年后已经十九,旁人眼里是不能再耽搁的年纪了。
钟氏瞧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主动开解道:“以前离得远,现在我与你舅舅都在京城,肯定会帮衬着些,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急也急不来,一定要找个你喜欢的才成。”
与钟氏说了会话,心里的烦闷散去些许,姜宝鸾吃饭时胃口也跟着好了不少,那条西湖醋鱼她吃得最多。
晚上到底还是没在王家留宿,回了自个儿家中,她觉得是有必要为自己接下来的婚事作打算了。
这会儿不知怎的,想起江扶元似乎认得不少京中的青年才俊,或许去他那碰碰运气也能遇上一两个合眼缘的?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又有些犹豫。
坐到梳妆台前,目光不由落在了那日江扶元亲手做的簪子上。
她伸手将簪子拿到手里,端详许久,慢慢戴上。
红色玛瑙很衬她,简单却又不至于过分单调,姜宝鸾很喜欢这种简单的饰物。
她将发簪试戴了戴,又取下握在手里。
已经有十来日没见江扶元了。
她叹了口气,实则,她也不打算再与他见面了。
所以有没有法子既能不见江扶元,又能借他的名义,认识些靠得住的人,好让她为自己物色到一个合适的郎君呢?
自己有的时候好像太过贪心,江扶元先前就因她的事够烦了,接下来他们还是不要产生什么瓜葛为妙。
姜宝鸾将簪子锁进匣中,决心暂且不想这么多,先睡上一觉再说。
随着春闱临近,京中赶考的学子几乎要将城内的客栈塞满,没走几步,就能看见吟诗作对的书生,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姜家门前萧条,及至一份春日宴请帖送到姜宝鸾手上,她才总算给自己找到些事。
春天一到,各种大小宴会便多了起来,正是交友的好机会,但这次送给姜宝鸾的请贴上,落款几个字反倒让她生出了退意。
江扶元邀她赴宴,该不该去……
思索了整整一日,姜宝鸾才给了那边准确的回信。
去吧。
江扶元每年的春日宴上,总有许多赶考书生,她哪怕去看一眼,有能瞧得上的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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