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掀了老底的刘晓梅气得不行,尤其是见丈夫连替自己说话的态度都没有,更是火冒三丈,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唱念做打地又骂又哭了起来。
这年头的房子都不隔音,邻里之间,恨不得家里掉了根针都能听见,更别说是刘晓梅这样的鬼哭狼嚎。
一想到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会叫住在周边的这些好事的邻居们听见,让外头人笑话,苏卫国的脸就越发铁青了起来,直接一拍桌子,喊道:“都给我闭嘴!”
苏卫国向来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大家长,见他真的来气了,苏远志也不敢再低头装哑巴,扯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刘晓梅就是一巴掌。
见此,苏宏远也不说话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是打算往下听,看看他爸妈要怎么给他从小到大就只会惹是生非的二哥擦屁`股。
屋里头安静下来了,只有脸上顶着巴掌印的刘晓梅躲在一旁小声哭着的声音。
苏卫国压着怒火,沉声问:“抓着你的只有那个刘主任吗?他既然没立刻找到厂领导告发这件事,那就是有别的目的。说说吧,他想要什么?”
“我一直很谨慎,只有刘淮发现了。”苏远志心虚道,“他说暂时不会告发我,但只是暂时。至于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领导和公安,他说要看我的诚意。”
“他这是要钱?”
“刘淮是采购部的主任,根本不缺钱。”
苏卫国:“不是为钱,那他是想要什么?”
苏远志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抬头,说道:“他说,要娶咱家的闺女。”
……
刘淮,就是苏盼的“丈夫”。
上辈子,苏盼正卡在苏远志说刘淮要娶他们家闺女的要求后回来,她的出现,让所有在当时根本没考虑她也是老苏家闺女,正舍不得让疼爱的小闺女嫁过去的苏家人盯了上她。
于是,在刘晓梅一番唱念做打的哭嚎中,在她妈唱白脸,她爸唱红脸的连哄带吓唬和一手带大的小妹苏芳感激的目光中,苏盼嫁给了刘淮这个全家没又一个人瞧得上,却又一直在她耳边说自己嫁过去是高攀人家的二婚男。
可这一次,没了苏盼这个被迫为家庭牺牲的大冤种自投罗网,那么老苏家这群人,又会怎么选择呢?
在苏远志说完刘淮要娶他们家闺女的话以后,在场几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如今正在市里读大专的小闺女,苏芳。
“不行!我不同意!”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槐花投了否定票:“咱家芳芳可是大专生!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那个刘淮他也配?他都结过一回婚了,年纪又那么大,怎么能让小芳嫁给一个大她整整一轮的二婚男呢!”
苏远志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刘晓梅后才说道:“妈,您先别着急表态,我这可还没说完呢!”
被暗示的刘晓梅知道丈夫的意思是什么,也顾不得别的,连忙接过话茬说道:“妈您不知道,人家刘主任说了,只要咱们家同意把小妹嫁过去,那他不光不会追究这件事,还会出两百块钱当做聘礼,外加三转一响,风风光光地给小妹娶进门!”
这年头,两百块钱当聘礼可是真不少了,再加上三转一响,就得有五六百块钱了!
缝纫机就留在家里,她没事也能缝个衣服补个鞋啥的;自行车留给二儿子,大志结婚时候家里出钱买了一辆,小志一直埋怨这事,给他也就省得结婚时再买了;至于手表,自己和卫国都能戴,要是给自己戴的话,那得买块梅花牌的,秀气;至于收音机,他们家有这个,到时候就直接陪嫁过去,也别都留在家里,不然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
李槐花心里算计着,嘴上仍不满道:“那他也是结过婚的人……”
这两年没少和婆婆斗智斗勇的刘晓梅看出了李槐花的意动,连忙说道:“妈,我知道咱小妹是大专生,前途无量!真要说起来,那刘淮的确是配不上咱家芳芳。可妈您也知道,咱们女人最好的归宿还是得嫁个好男人才行,像刘主任这样的条件,可是找遍全市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呢!”
刘晓梅说来说去就是不提之所以得让苏芳嫁过去是因为人刘主任握着他们两口子把柄的事,只一个劲儿地说着刘淮的好。
什么结过婚的男人更知道疼人……
还有什么他是家里独生子,老娘在乡下,苏芳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妈您在咱厂干了那么多年应该也知道,这全厂上下油水最多也最能往家搂钱的,就是厂里的采购部了!刘主任今年可才32岁就已经是采购部主任了,不说他这几年在主任位置上挣了多少钱,就说他这个年纪在厂领导里面可是相当年轻的了,前途无量的……”
不得不说,刘晓梅是了解老苏一家人的。
她清楚自己的目的,也能摆得出筹码,更能把话说到所有人的心坎里。
最关键的是,她说的都是实话。
老苏家瞧不起刘淮,是因为结过婚,又比苏芳整整大了一轮。
可三十多岁那叫年纪大吗?
苏远志和苏宏志兄弟俩年纪轻,一个个的就知道跟女人耍威风!苏远志生活全靠爹妈补贴不说,苏宏志还连个正式工都不是呢!
至于苏卫国……
刘晓梅心里嘲讽地想,就她这个公公,在家摆谱子比谁都大,可在铁路局干了那么多年,不也还是个普通铁路工人嘛!
男人只要有本事,二婚又算得了什么!
刘晓梅心里头瞧不上这几个人装腔作势,嘴上还得继续劝。
说来说去,说了好半天,说得是不光让眼皮子浅的李槐花心动了,连从刚刚就没表态,一直都不积极的官迷苏卫国,和如今还是临时工人,做梦都想转正的苏宏志也心动了……
这个亲事,得结!
……
——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有迹可循
再微小的变化也会带来巨大改变。
就像是此刻此刻。
在义无反顾的搞钱路上,苏盼还不知道在自己奋力刨土的过程中老苏家已经在争吵中达成了利益共识的事情,仍一心刨着老榆树的土,刨得十分起劲的表现,就代表了整个系统已经因她的改变而产生了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注1]
只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
在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却还不知道未来会引发什么的时候,苏盼终于在夏日干燥的土壤中摸到了“阻碍”,成功刨到了那个眼熟的铁皮盒子。
比起第一次刨这个铁皮盒子时宛如做贼一样心虚得不得了的样子,现在的苏盼可以说是一回生两回熟,在打开盒子确定里面有钱,并且还是不少钱后,她半点犹豫都没有,连着盒子一起揣进兜,又火速地把刚挖出来的坑给填好。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苏盼人就又坐上了回程客车。
坐在车上,苏盼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自己终于勇敢地迈出了改变人生第一步而忍不住激动的!
——她做到了!
从前阴霾的记忆被彻底甩掉,她要从这一步的改变开始,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抛置于脑后,重新开始她全新的生活!
在这样的憧憬中,两个小时的车程似乎也不显得漫长了。
苏曼感觉自己只畅想了那么一会儿,就听见坐在前排的客车售票员扯着嗓子喊着:“再有十分钟就到省城了,睡着的都醒醒!把东西都拿好了,到站就都快点下去,别耽误我们下一班车啊!”
声音有些刺耳,但却影响不了苏盼的好心情。
钱已经到位了。
有了钱,她就能回省里找个招待所住下,再慢慢想办法解决介绍信和户口的问题了。
等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她就能彻底离开这里了。
等到那个时候,她就能真应了那句——
“此一行,如鸟入青天,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注2]
第3章 (捉虫)
回到省里后,苏盼找了个招待所住下,打算先看看自己这趟收获多少,顺便再趁着介绍信问题没解决前在这里“大隐隐于市”,避免碰见“熟人”。
这样的躲藏虽说是有些窝囊,但却能避免许许多多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只要能在把介绍信和户口问题解决好以后和离开兰花市以前,不被老苏家的人发现就行。
当然,她这样躲着老苏家的人可不是害怕,纯纯粹粹是图省事,也免得惹一身腥。
苏盼心想,自己又不是屎壳郎,明摆着知道前面是个人造粪池,还不知道绕道,还偏要为了所谓的报复,为了让那些人后悔就明知故犯地往下跳。
可能有人会这样做?
但苏盼肯定不会。
就像是曾经父母和兄弟姐妹在得自己是被他们亲手推进深渊后的袖手旁观一样,说是他们害了自己,可他们其实只是什么都没有做,看着你在泥淖里挣扎没有伸手援助罢了。
对此,苏盼不是不恨,只是比起恨,她更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去和他们纠缠。
只是她倒要看看,她那个向来瞧不上自己的苏远志两口子该怎么在没有自己顶包嫁过去的情况下,让刘淮高抬贵手地放过他们。
还有那个因为自己的“挺身而出”避免了嫁给刘淮,嘴上说会感谢自己一辈子,却在自己第一次逃跑时告发了自己的好妹妹——
苏盼可要好好看看,在她成为家里唯一一个能嫁给刘淮的人选以后,她会不会嫁过去?又会不会,像自己当年那样被逼着嫁给刘淮那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什么“为家里长子牺牲就该心甘情愿”这样的话。
风水轮流转。
这冷眼旁观的人,也该换自己当当了。
……
一个自私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子女,不能说绝对也是自私的人,但很大程度上可以确定的,在这样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很难成为愿意无私奉献,为他人牺牲的人。
就像是此时此刻,被家里一个电话喊回来的苏芳在得知这件事情以后,想都没想就说道:“咱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闺女,不还有大姐呢吗?这位刘主任家里条件那么好,大姐嫁过去就能直接享清福,可比在乡下插队好太多了!”
对啊!
在苏芳的提醒下,几个人才恍然想起来,他们家还有个女儿(姐姐)在乡下插队当知青呢!
“你们大姐下乡得有十年了,岁数得有26了,倒是比芳芳你的年纪更适合嫁给刘主任。”苏卫国说着,看向妻子,问道,“这两年咱们俩净顾着看孙子了,也没问过她的近况,你这两天抓紧联系联系,让她回城。”
“可是盼娣她已经——”
李槐花下意识地喊出的这一声盼娣,就将他们两口子当初给苏盼起这个名字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别看苏卫国和李槐花挺疼苏芳这个小闺女,但在当年苏盼这个长女刚生下来的时候,他们这两个被街坊邻里夸赞的好父母,却是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看过,直接就将刚出生几天的女儿送到了一户,在乡下生活的不生养的亲戚家里。
这样的行为在当年就等于是把孩子过继出去了,可在苏盼六七岁左右的时候,这对亲戚老蚌怀珠,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便不打算再继续养苏盼了,尤其是那时候她也正是该上学的年纪,亲戚不愿意再继续养活苏盼,更舍不得花钱供她读书上学,所以……
苏盼被送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了她的位置。
陌生的父母,陌生的兄弟姐妹和陌生的环境……这一切都让本就一直生活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得大人之间龃龉的苏盼惶恐不安,而她怯生生的表现也让向来好面子的苏卫国和李槐花感到十分丢脸。
要不是亲戚拿他们当年因重男轻女而把大女儿送给别人养的事情威胁,夫妻俩是都不想接这个早已经被他们遗忘的孩子回来。
盼娣盼娣。
盼的是能生儿子。
不是对她有所期盼。
苏卫国的神经在听到妻子下意识喊出大女儿当年的名字时蹦了又蹦,他低声喝斥道:“别乱叫!让外人听见了,像什么样子!”
“是,是小盼。”自觉失言的李槐花在丈夫的怒视下,连忙改口,“刚下乡那几年她倒是每年春节都回来,可自打大志结婚以后,家里头地方小,没地方给她住了,咱不就说让她……让她别老回来了吗……”
比起丈夫再提起大女儿时的抵触与心虚态度,李槐花的心情也说不上是亏欠还是什么。
同样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头一胎,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可那时候公婆都还活着,一心想让她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可偏偏生下来的却是女孩。
这让公公婆婆对她意见极大,丈夫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冷淡。
为了能在这个家站稳脚跟,李槐花在面对公婆封建迷信地说头胎生了闺女就会压着后边生不出儿子,不送走留在家里的话,再怀就还得再生女孩的暗示中,将女儿送走了。
这一送,就是近十年。
再见面的时候,公婆已经去世,这个孩子早已经在没有她陪伴的时光里长大成了她十分陌生的样子。
而那时候的她,也不再只想着,也只有大女儿一个人的妈妈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谁也都知道,手背皮薄,手心肉厚……
已经做出选择的李槐花压下心里的愧疚与不安,主动说道:“我存了她插队地点所在的公社电话,我去找找,打电话先联系上人再说。”
电话号码还是苏盼刚下乡时给的,十年过去了,村里虽然还没通电,但公社早就换了号码,怎么可能联系得上。
就算是联系上了,分配过去的知青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基层工作都很忙,谁有工夫替你去找、去确定在那么多知青中的一个人的情况和去向呢。
更别说,他们早就忘了苏盼被分配插队的具体地点在哪儿,只靠一个人名找人,想想也不现实。
找来找去,别说联系了,就连苏盼现在到底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老苏家这群人倒是能继续找下去,但时间不等人。
刘淮以为他们是故意拖延,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不想让苏远志丢了工资还得蹲局子赔钱,苏芳就得在下礼拜一去和他领证结婚!
这下,众人的目光,就又聚集到了作为唯一人选的苏芳身上。
……
从苏芳能没半点负担地将这件事祸水东引给从小照顾她长大的苏盼后,还能当做没事人一样的表现中就能看出来,她的自私自利是家学。
当她将自私放在苏盼身上并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同样是受自私风气影响的,老苏家其他几个人的自私之刃也早已经在她做出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决定的时候,悄然无息地来到了她身后。
在找了好几天都没能联系到苏盼后,老苏家的人都挺着急,不是为人找不到而担心,而是为向来好把控的苏盼找不到,他们就得想办法说服苏芳。
“大姐没找到,刘淮那边又催得紧,咱们得赶紧想办法说服小妹才行。”刘晓梅着急得不得了,比起只想占便宜的公婆和小叔子,她和苏远志才是最着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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