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白她一眼,“你倒是好生敷衍,如今连菜也不肯给我做了。”
“哪里哪里。”简清一本正经,“要你开店自然要尝尝产品滋味,你自家都能煮来吃,之后开店技术上面不就不用担心了?”
两人正说笑间,后厨里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你这是什么?点的鸡丝你切出来鸡块,七年学到狗肚子里了!”
“你!”
年轻的帮厨声音第一次反抗,又被咆哮声压下,“我什么我,好好切你的菜,烤鸡还等着出炉,少给我在这里添乱。”
话音刚落,原本不甚明显的香味从若有若无挠人心痒忽然一变,自后厨里窜出来的烤鸡香气热烈夺人,纯粹的肉香让人不由得怀疑先前刷蜜糖的吩咐是不是听错。
烤鸡端上来时外壳焦黄,靠近时才闻见一丝蜜糖甜味,蜜糖与油脂相融,牢牢附上外壳,将一缕肉香烘托得极为诱人。
单是看色泽就令人食指大动,端着盘子出来的青年低头在鸡腹部划开一刀,随着滚落的猪油炒饭一起涌出一股辣香,与辣椒香味不同的微苦香气与油脂糅合得恰到好处,内里泛着红褐的鸡肉表明了辣味的用材来自茱萸,和叫花鸡相似又不同的填装技巧充分说明了制作者的技艺。
高手当面,简清却多看了一眼划开鸡腹的青年的手。他挑的划开角度和位置对这只烤鸡来说均是最佳,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刚来这里,简清都要怀疑这位帮厨在陈记做了许多年。但这双手,光看茧子和陈旧刀伤,内行都能看出来他的多年经验。
达州果然是来对了,藏龙卧虎。
简清夹起一块鸡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哥学厨有四五年了吧?”
贺全沉浸陈师傅的教学里,被人一问才回过神来,再一看面前之人,他顿时一惊。
简氏酒楼的掌勺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完了完了,一定是杜家把人逼得没处去了!他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去简家看看呢,怎么简家这就倒了?
好在贺全还有些理智,及时想起了龙舟会的事情,简单答道,“七年有余,炉灶还轮不到我。”
“那定是陈师傅秘而不宣的爱徒了。”简清点点头,有意捧了一句。
贺全不自觉露出一点苦笑,含糊道,“谬赞谬赞,客人慢用。”
简清看着他离开时有些颓丧的背影,若有所思。
基本功学了七年还没摸到炉灶,不是人天分太差就是有意在给他攒底子,看样子不是陈家的人,那就是还有挖角机会,酒楼如今就缺这样基本功强的帮厨,稍加训练就能上手,只是具体怎么样,之后有机会还要再试试。
思量间,张婉已经和来讨一口饭吃的金谷呛起了声,“说是一口,您金大郎君这是天狗吞日呀?”
简清暗道不好。张婉先前在金谷面前丢的脸还没捡回来,心里有气,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哪里能放过。但金谷最好面子,这样被人说,哪里愿意。
金谷却没像简清猜测的那样恼火,他一露碗底,桃花眼弯起,轻笑一声,“一筷子鸡肉,一勺饭,可不就是一口?张小姐赏脸瞧瞧?”
张婉没看见他难堪,只能悻悻偏过头去,“阿澈,吃这个饭,不太辣,可香了!陈师傅做的茱萸烤鸡就是这点好,下饭!”
没起冲突,简清也就放下心来。
烤鸡鸡肉外脆里嫩,但不是多汁的鲜嫩,而是在嫩和焦韧之间取了一个微妙平衡,鸡丝嚼起来根根分明,蜜糖烤出来的脆壳之下是被擦了两道以上的茱萸粉末,起初微辣的滋味让人不自觉就吃得多了。而被吸走了部分油脂的猪油拌饭适时入口,舌尖的一点辣痛又被抚平,让人能用心品味起肥而不腻的滋味来。
整个餐桌之上没有其他能夺走烤鸡风采的菜品,简清点来解腻的两道小菜都没用上,只是在最后填饱肚子的时候被分食一空。自己做的菜吃多了总是会没有新鲜感,而别人做的菜又不大入眼,迄今为止,只有这道烤鸡让简清满意。
怪味鸡丝里用的自然是茱萸油,味道次了一些。简清略略吃了两口,其他的全被烤鸡分了一半多出去的张婉吃完。
“店家,明日什么时候开炉?”简清结了账,提前打听起明天的伙食。
小丫头打着哈欠道,“阿爹说,什么时辰睡醒就什么时候开门。”
这家食肆给人的不打算好好做生意的感觉又浓了些,简清道了谢,打开包袱取出一块带着本来打算路上吃的火锅底料递给张婉。
张婉擦完嘴又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拿了油纸包一脸莫名,“我又不会做菜,给我做什么?”
简清带着她边往外走,边道,“火锅底料,放锅里化开,让人煮水就行。”
才刚出门,简澈就拉了拉简清的衣袖,轻声道,“阿姐,你带的那坛子酱忘拿了。”
简清一笑,“没事。”
金谷啪地打开扇子,回头看了简清一眼,“别过。”
简清略略点头,“别过。”
张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拉着简清道,“时间尚早,不如现在就去看铺子。”
“好婉婉。”简清按住她的手,“你当你走得能多快?你家门房的禁令又不管用了?”
“老头子,谁要管他!”张婉脸色一暗,哼了一声,目光往街角一瞟,愣了一瞬。
咦,那人刚走,怎么影子都没了?
金谷在陈记门口与简清告别后,三拐五转,又回了码头仓库,一开门就见熟悉的面孔候在里面。
凤溪城里用惯的两个地痞见他到了笑嘻嘻凑上来,“金爷,先去收拾哪家?”
金谷丢下包袱,神色有些莫测,“先去打听打听,知州家大小姐何时出阁。”
地痞脸上露出油腻的笑容,“您这是……”
金谷冷了神色,“知州是什么人,你们不晓得?有了变数,你来担?”
“诶哟。”外遣多日有了别样心思的地痞一拍大腿,“您等好信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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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终是被出笼鸟似的张婉拉去了她最合心意的一间铺子,里里外外看过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掌柜和掌勺人员上面缺口太大,两人定了明天见面时间,也在街边分别。
张婉玩了一天,铺子的合作又有了方向,自后门溜进家门时,龙舟手们常唱的曲调都哼了起来。张府今日后门不知怎么的,几乎没有人,倒给她偷溜行了方便。
“……怠慢先生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越过假山,传进张婉耳朵里。
是她爹!
张婉和丫鬟脸色大变,后门处地势开阔,无处可躲,此时推门逃跑已经来不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转出假山。
走在前面的却不是她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张知州看见后门的张婉,脸上猛然铁青,“站着干什么,嫁妆绣完了?!”
语气重,但应是顾及着有客人在,相对往日处理已经是轻拿轻放。张婉低头施礼,“多谢父亲、先生,小婉告退。”
张婉走出几步,张哲平有些谄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女顽劣,冲撞了先生,还请不要见怪。”
先生?哪家的先生?
她爹什么性格,张婉再了解不过。虽然媚上了些,但心里也有衡量,要是在下面的知县们面前,知州大人可是铁面无情得很呢。
疑惑只是一瞬,想想屋子里要提前绣起来的嫁衣帕子等等物事,张婉头都疼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茱萸烤鸡,实际没有这道菜,是簌簌改了川香烤鸡的做法,按口味变更了一下下。脑洞做法是猪油炒饭填满用茱萸叶揉碎擦过的鸡腹,封口,然后挂炉烤,外皮刷酱,最后封蜜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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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今天超想吃想吃烤鸡烤鸭呜呜呜,附近没有好吃的店,只点到一个怪味鸡丝,怪味鸡丝里芝麻酱放多了差不多变成了麻酱鸡丝,难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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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今天应该就够发营养液的字数啦。(规则应该没有研究错,蒙圈簌簌.jpg)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97章 蛋烘糕
船行一夜,又与张婉走了一路,等简清带着简澈凭记忆绕回途中看见过一次的缘来客栈,人都有些困了。
自家小朋友看见客栈匾额,松了好大一口气,“阿姐,你好厉害,第一次来达州就能认路。”
简清捏了捏他的鼻尖,“晚上想吃什么?”
二人背后就是宗家商行,门前几辆马车从他们身后驶过,一缕若有若无的豆酱味道隐入尘土之间,商行的伙计站在街边一抖肩上盖布,“简记辣酱今日三坛售罄,各位请好嘿——”
限量造势这一手,宗午显然玩得不错。
简清按住听到自家名号有些兴奋地不住回头往去的简澈肩头,一起踏入客栈,“小二,一间房。你家店里有什么菜色,一路说与我听。”
伙计迎上来看两眼二人,在前面引路,“您可是简家娘子吗?宗掌柜让我们给您二位留了上房,一夜不贵,只要一两银,请随我来。小店旁的没有,只是粥水养人,晚上吃也妥帖。娘子要是想尝大菜,码头的陈记和城北的芳斋都不错。”
简清猜到有此一出,自然不会拒绝宗午留下的好意,听伙计介绍完食单,点了两碗粥和一碟酱菜算是晚食。
达州城显然没有首邑凤溪城餐饮行业热闹,伙计口中叫得上名字的食肆只有两家,但酱料作坊一点不少。光是在码头和商行门前两处,简清就闻见了日夜浸在作坊里才会有的酱香,而伙计送完粥水,回头又拿了一小碟酱来。
显然,在达州,连粥都要配酱来吃。
酱是普通的黄豆酱,简清一闻便知,叫住伙计问道,“只有这一种酱吗?”
伙计道,“茱萸酱还有不少,我给您送来?瞧您就是会吃的,外地来达州的客人许多都觉得拌酱吃奇怪,却不晓得好吃呢。”
简清摆摆手,“不必了。”
仔细一想,简清也明白了这嗜酱的习惯因何而起。
达州气候湿润、温度适宜,据说一年里温度变化也不大,对于酿酱来说再合适不过。又地处灵越江边,酱料走水运十分方便,运送到旁的地方还要算损耗和路费,但在本地就没了这个限制,费用相对低廉。
辣椒酱和豆瓣酱的出现,恰好适应了这习惯,也变动了原有市场局面。宗午先前试探酱料生意的问话背后很大可能就是达州这些酱料作坊坊主,对简清来说,交给别人代加工自己只提供原料不可能,像查记一样来做合伙才是最佳选择,就是不知道坊主们之后如何抉择了。
而酱料不仅食客自己吃,也有一半市场在食肆酒楼。想来她先前留下的那坛辣椒酱此时已经被人瞧见,等明日再去达州备受推崇的陈记看看,就知道宗午这位销售人员做得如何了。
毕竟双方合作刚开始不久,信任和利益捆绑是一回事,手段如何,还是要细细去看,简清来达州的原因之一也是这个。
正想着事情,简澈筷子尖蘸了一点豆酱放进简清碗里,“阿姐,快吃饭。”
“好。”简清点了点他的额头,“阿澈也快些吃,我们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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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记早上开门的消息是客栈伙计来通知的,简清又问了他之前说的芳斋在城中哪里,这才出门向码头而去。
说是早上,其实时间已近正午,简澈在船上没有睡好,早上总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不晃的床铺,一夜安眠睡到了日上三竿。
姐弟俩洗漱后直接出了门,达州主街街边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凤溪城街边卖凉粉和糖油果子的多些,这里却是蛋烘糕的天下,一条街上就有三家卖糕的。
木车上金灿灿的半圆小饼一个挨一个地摞在一起,甜香飘了一路,又有旁边馅料炒制出的榨菜咸鲜和糖红豆的糯甜味道烘托,不仅勾走了小孩子们的目光,连身旁的大人都不自觉摸着钱袋上前买两个。
各家馅料各不相同,做法用料上也有细微差别,简清早看见简澈往小摊上飘的眼神,顺着气味仔细嗅闻辨认片刻,拉着小朋友在一个摊子前站定,“两个蛋烘糕,加红豆馅。”
简清没在酒楼吃饭,就是留着肚子吃路边小摊。简澈揣着自己小荷包的手一紧,仰头望过来,“阿姐?”
“放心吃,没几个钱,吃不穷你姐姐。”简清说着付了钱,顺手揉了一把简澈脑袋。
观望的小孩子多,真正吃到的少,看见简澈拿了一个蛋烘糕,纷纷羡慕地望了过来。
简澈低头一咬,酥脆外皮破开,内里柔嫩如糯米糕团似的口感带着溢出的糖红豆涌入口中。
嗯,甜的。
简清在现代时吃过不少蛋烘糕,此时这个不舍得放鸡蛋和糖的普通点心并没有带来什么惊艳感觉,三两口吃完后,简澈还在一口口嘬里面的馅料吃。
等陈记招牌在望,简澈手里最后一点脆皮残渣才被拍进风里。远远能看见送客人出来的青年帮厨手上拎着食盒,简清眼前微亮,略略加快了步速。
陈记里没有一位客人,只有被吃空的餐盘和满桌子鸡骨头说明曾经有些饕餮客来过。小丫头比昨天神色还困倦得多,擦着桌子刚看见简清进来,就喊出声来,“你们昨天有坛子落下了!”
后厨里菜刀声音一顿。
简清笑道,“你还记得我?”
小丫头嘟囔道,“还不是你让阿爹半宿没……”
“小鳝!”一声严厉的斥责打断了小丫头的话,中年人挑开后厨门帘走出来,目光在简清二人身上一停。
简清望见他的第一眼就能确定这是陈记掌勺,上前道,“陈师傅。”
陈师傅从柜台后面捞出小坛,沉声道,“这是你的?”
“正是。”
陈师傅打量简清几眼,目光在那双只有一点油星疤痕、茧子只有薄薄一层的素手上停了一瞬,脸色不大好看,问道,“宗家卖的辣椒酱,也是你做的?”
简清有意摊了摊手,“陈师傅莫要言此为小技,一通百通,这酱料品质如何,您当是看得清的。”
“哼。”陈师傅把小坛重重放上桌面,再开口神色却缓和下来,带着简清走出门外,自己掏出一杆旱烟枪在地上敲敲,吐出一口气,道,“方便船运,也方便打出名声,这可不是小技。你我相称就行了,老了,以后该是你们年轻人出头的时候了。简老头和气了一辈子,你倒是一点都不像他。”
简氏酒楼做过那么长时间的剑南府首邑第一酒楼,要说简父的名声在旁的州府一点都没人知道,简清是不信的,这不,陈师傅就是一个。
“陈师傅为厨坛长辈,我自当敬重。”简清陪着站在屋檐阴影下,给他带了个高帽,接着问道,“昨日烤鸡用的还是茱萸,看来宗先生的酱料生意不曾做过来?”
陈师傅摇头道,“味道不对,你那辣椒要是愿意卖,我倒是想买几斤回来试试。”
每个人对厨艺钻研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试探到了宗午的执行力之后,简清无意去强行改变陈师傅的想法,只道,“如今辣椒苗圃初建,产量不高,但是陈师傅愿意买,等我回凤溪了遣人送来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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