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
秦小良看到那薛大小姐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衣裳下摆,自然地流露出不屑和同情来。
她顺着目光低下头,发现自己原本就有些旧的衣裳,已经破了个洞,立马下意识死死捂住了。
一张脸血红,低着头嗫嚅道:“祝你们白头到老。”
谁知那薛寒秋拉住张筲的袖子撒娇笑道:“你一直说这鹿笛村穷乡僻壤,风光宜人却人多贫穷,不想竟是比我想的还要可怜,女孩子竟连件蔽体的衣裳都不齐全。等我回去之后,让我爹想办法帮帮他们好不好?”
秦小良心中灰暗一片,呆呆地走了几步,却感觉衣裳叫人拽住了。
回头一看,正是张筲。
张筲脸色惨白,瞧着消瘦了许多,修长的指骨紧紧抓着一片衣角。
对着秦小良水一般的眸子,语意恳切道:“小良,或许我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啊?”秦小良问道。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再没有别人的指指点点,再不要看别人的眼色?
张筲语塞,他想了大半个月,心一横干脆两人私奔,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污糟事。
只是白河边候了一夜也未候到人,却不想在秦家院子外面遇到了李辰舟。
他看着自己,那目光里满是戏谑:“你不会是想要带着秦小良与你私奔吧?你可想好了,在我大新朝,与人私奔乃是不孝不贞之事,被抓住了是要游街示众流放边疆的。你确定要放着年迈的父母不管,任由他们孤独终老?亦或者是你想让秦家一辈子隐姓埋名,活在与人私奔的黑暗里永远也见不了光?”
张筲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只是刚到家,就病倒了。
薛家在此处不远有处庄子,因钟情于张筲,干脆年后说来庄子上修养,顺路来张家拜访。
王谦乃是薛寒秋的启蒙之师,张母又是启蒙老师的亲妹妹,到此拜访倒也毫不突兀。
她随身带着医者,听闻张筲病了,她一个女儿家不好进去,便请出来一看。
不久前秦小良远远见到的,便是两人在那亭中刚诊完脉。
薛寒秋原本是看不上这小门小户的张家,原还与父亲置气,不想等真见了本人,一颗心全被他吸引。
方要依依不舍地告辞,不想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张岚忙与她说,那不过只是个穷疯了想要攀高枝的贫贱丫头,只因张筲曾经好心救过她,便恩将仇报缠上了。
不想此刻瞧见张筲的模样,心中这才惊觉,今日这上门来闹的姑娘,只怕并不像张岚所言。
两人虽然门户差异,可是站在一起,四目相对,那神情分明非比寻常。
而且张筲看她的眼神,从未在自己身上见过。
此刻她才仔细地打量秦小良,越看心中越惊,这相貌平平的姑娘,浑身散发的蓬勃生命力,实在让人不敢忽视。
薛寒秋不是傻子,她转脸去瞧一旁的张岚母女,果然两人面色都不好看。
母女两个攀在一处,张薛两家婚事眼看就要成了,从此他们张家和后面的王家都将从仕族寒门真正跃进官阀之家,岂能在此刻生出事端?
张岚心下一横,休怪我破罐子破摔!干脆故意扔了锭银子在地上,对着一旁的秦三汉道:“知道你们做营生的,赚钱不易。若是想要钱,这里是五两银子,这大过年的,就别在这堵着了吧?”
周围一片哗然!
“五两银子!够他们秦家刻多少墓碑!”
“这张家也太大方了吧,出手这么阔绰,随便一个纠缠上门的居然都给钱!”
秦三汉脸黑如碳,如何能让女儿受此侮辱,跳起来骂道:“我呸!”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若不是你儿子死缠烂打,我女儿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你们张家当年也不过是给人赶车的,不过靠着些见不得光的龌蹉事,如今倒真当自己是什么豪门望族了?”
这秦三汉平日里沉默寡言,头回给女儿撑腰,骂起人来,真正是声阔百步。
大家都在这鹿笛村这么久了,谁手里没有对方的三两件龌蹉事?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这不比唱戏的有意思?甚至有小贩来此引车卖浆,孩童跟着小狗满地乱跑。
一时比庙会还要热闹。
秦家父女两人,就被围在人群中间。而张家几人,站在台阶之上。
张母气得面色通红,耳听到他就要提起当年自己是怎么嫁进张府的,心中一慌,连忙抓住女儿的胳膊。
张岚却轻轻笑了笑,她要的本来就是激怒对方,此刻拍了拍母亲的手,朗声道:“秦伯伯不必在此空口污人清白。我们张家从来都是识礼数的,只是你女儿做出那般丑事来,难道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这话一出,周围哄的一片,原本纷乱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竖起吃瓜的耳朵。
光这一句不清不楚的话,要是不撇干净,秦小良一辈子在这都休想抬起头来,那可就真完了。
秦三汉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秦小良心中一突,直觉她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果然张岚道:“腊月里香雪海的茅草屋内,你女儿与本村的曹结巴,半夜三更,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
“啊啊!”人群惊叹出声。
曹结巴三十多,尚未娶上媳妇,秦小良十八了,婚事半个影子也无。
两人又常年在一起营生,刻碑卖货,毫无遮拦。
原来如此。。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这方圆几十里,只有那曹结巴愿意做这秦家的生意,原来早就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啊。”
“哈哈哈。。”
“这还不算,一边和曹结巴如此,又三天两头缠着我弟弟,不光如此,你们也知,他们家中如今还住着两个成年男子,整日里同吃同住,勾肩搭背,实在是不堪入目。”
“够了!”一旁的张筲怒吼道,“姐姐你胡说什么?”
“我敢对天发誓,所言句句为实!若诸位不信,我还有证人!弟弟你傻啊,她这是广撒网捞大鱼,你不过是她众多备选之一。”
薛寒秋捂住嘴惊呼道:“什么!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居然有脸缠着张筲?”
“你们问问秦家小良,我方才所言,可有半句为虚?”
众人齐刷刷地目光盯住秦小良。
秦小良脸色苍白,握住一旁扫帚的手微微抖着。她只觉得众人的目光火辣辣地盯在自己身上。
本就疼痛的脑袋更是如被人敲了一棍一般,拉扯着疼痛。
眼中张府的景象,四周的人群都越来越模糊浅淡。
眼前出现的是十三岁的少女。
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那少女推着车,身旁走着个面目含笑的少年。
时不时的,两人相视一笑,披着星光,连路都清晰起来。晚风徐徐吹着,她哼着蹩脚的歌。那少年手边打着节拍相合。
晚风里满是青草的香气。
秦小良十三岁时,结识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张筲。
在其他人眼中,她是抛头露面不知检点的女子,是与死人打交道的不详之人,但是在张筲眼中,自己就是这世间最普通又最纯真的少女。
两人常常结伴,行走在乡间野外。
她孤独的内心从此有了倾诉的对象。
只是后来他被家中逼迫出外求学,两人聚少离多。
平日里生意繁忙,自己很少想起他,却知道他一直都在。
如今张岚所言,确实句句属实。
“我弟弟一心只读圣贤之书,心思单纯,自然容易被你哄骗。只是你们秦家虽然做的是墓碑营生,只要不偷不抢,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但你如今行径,实在是闻所未闻,世所不容。”
吃瓜吃到此刻,围观的众人反而失了声。
他们原想这秦家小良最多不过是厚着脸皮缠着人张秀才,不想居然如此不知点检,行径恶劣,惊的众人再说不出话来。
秦三汉抓住扫帚,大叫着就要上前与张家拼命。
不想从张府内冲出一群红衣黑裤的官差来,个个手中握着长棍。
秦三汉年纪大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把扫帚便被抢了下来,被几人按到在地,双目血红,口中还在骂着。
不想顺势被人塞了块破抹布。
“爹!!”
秦小良冲上去护爹爹,却被另一人一把按到在地,脸被摁压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白雪与灰泥。
她拼命扭着头,从地上望去,只望见张筲青绿色的衣角,被风吹着轻轻地上下摆动。
第52章 恩将仇报
◎带着墓碑滚出去◎
就这一眼, 突然就失了挣扎的力气。
张筲的声音仿佛隔了很远,朦朦胧胧的响着。
她知道,张筲在拼劲竭力地救自己。
她也知道, 不光今日,以后他都很难救下自己了。
以后, 他们只会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薛寒秋俏脸通红, 一双眼睛里满是嫌恶地道:“这样的人看一眼都嫌恶心,我之前居然还想着可以和这样的人公平竞争张筲哥哥, 真是令人作呕!”
秦小良和爹爹两人四目相对, 秦三汉哭道:“女儿,是我对不起你。”
秦小良摇了摇头, 不, 这一切,从她答应张筲那时开始, 就注定了。
就像曾经李辰舟说的, 他们门户悬殊, 不可能如愿。就算他们同住在一个地方, 有青梅竹马之谊,可到底一个是仕族,一个是商户,怎么可能在一起?
有人道:“自打几十年前秦家来我们鹿笛村落脚, 我们村的气运就一直很差,隔三差五的出点事, 好好的村子搞的像坟场似的, 谁见了不触霉头啊!”
“对对, 秦家滚出去, 滚出去!”
“将那院子给平了, 把那些墓碑都给运走。”
有人去找村长,村长一步三喘地来了,唉声叹气半天方对秦三汉道:“老秦啊,当年你爷爷对我们村有点恩,因此允了他在此地落脚,只是如今这,你看。。”
秦三汉被官差押着,一时气地说不出话来。
当年天下大乱,匪患横行,到处是尸横遍野,亲人生离死别。
秦家老太爷逃难路经此地,被村中一个小孩儿的惨景所触,决定留下来给鹿笛村死去的人埋葬立碑,免去了家中亲人暴尸荒野,无处可寻的惨痛。
为了这一恩情,那时多少人给秦老太爷磕头,说一辈子都要为秦家做牛做马?
村里更是求着他留下来,将村中最好的一块地给了他。
秦老太爷逃难一路,也甚是疲累,因此答应在此安家。
这才过去几年?他父亲那辈,村民们还保持了一点基本的体面和尊敬,可等到他成人立家,谁还记得他们老秦家当年的恩?
众人只是一直惦记着村里最大最好的一块地,给了秦家。
而秦家,将院子搞成了坟场一般,以前叫他们秦先生家,后来就是坟堆里的秦家。
他两个女儿更是自小就被孤立,被嫌弃。
一旁的秦小良被押着,面目冷淡地道:“你想要我们一家三口去哪里?”
村长花白的胡子皱到了一处,为难了半天道:“要不这样,那地还给你们留着,不过你要答应大伙,你们从此以后不要再碰墓碑生意,更别在村子里立那些个倒霉催的墓碑。”
“不做墓碑,那做什么?”秦小良毫无情绪地声音接道。
“诶!”村长一瞪眼道,“你这孩子,前几年你不是还找我打听要脱商从农,买块地的事?你们便和其他人一般,买块地种种不就行了?”
秦小良被人扭着,一张脸上黑白参半,停闻此言,低了头不再说话。
村长只当她是同意了,如此条件,她也没理由不同意。是啊,她原本就有这样的心思,甚至过去这几年,她便是带着这样的念头在奋力地赚钱攒钱。
不想半晌她却抬头道:“我还没想好。”
“你们秦家要么将墓碑滚出去!要么全家都滚出去!”
“你!你一个女娃娃,我不和你说!”村长急道,转脸去问秦三汉。
秦三汉却道:“我们家我女儿说了算。”
“你们真是不识好歹!”
一旁的张岚插嘴道:“我们鹿笛村不是你们秦家的鹿笛村,你们这样一意孤行,带坏了整个村的气运,居然还不知悔改。这外头来的老秦家真是与众不同,放个女子当家,既给村中带来霉运,又做出那些龌龊事来。真是让人薛大小姐看了笑话,以为我们鹿笛村全村皆是如此,以后我们的儿子女儿,这辈子只怕都抬不起头来,更遑论什么前途。”
她这一通说很是歹毒。
村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哪能不为自己的子女考虑?
当即有人叫嚣起来:“你这个不知羞的,还有脸开口?这么不要脸,该拉去沉塘!”
张筲听此,面色苍白,颤巍巍地指着姐姐道:“咳咳咳,你。。你怎能如此?咳。。”
他原本病痛缠身,此刻更是咳地说不出话来,张母却命人强拉他回去。
众人反应过来,一齐呼道:“沉塘!沉塘!沉塘!”
张岚对着几个官差使了眼色。
这些官差都是薛知府派来保护女儿安危的,当即看了看薛大小姐。
薛寒秋贝齿一咬道:“自然是要遵从众人的意见。”
秦小良听着众人呼啸声,反而有些麻木,也不觉得多害怕,环顾四周,这些人的面目在冬日暖阳之下即熟悉又陌生。
小月应该是和山沽呆在一处,还好她不在。她可不想让妹妹见到自己如今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那几个官差受命,将秦小良扛起。
围观的众人沸腾起来,纷纷举手相庆。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女儿!!”秦三汉嘶哑地吼叫起来,奋力挣扎,踢打着周边的人。
不知他突然哪里来的力气,竟让他挣脱开束缚,就往秦小良冲去,不想被一群人拦住。
一时场中乱如一锅粥。
突然有东西破空而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众人只觉的头顶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
还没看清是什么“嘟!”“啊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四处张望,这才发现那抓着秦小良胳膊的官差,手臂上一只黑尾羽箭正自颤动。
那官差忽然反应过来,抓住胳膊疼得大叫。
旁边几人见状,吓得忙松开了手,有反应慢的,已有另一只羽箭呼啸而至,穿透手臂而出。
两个倒霉的官差疼得在雪地里打起滚来。汩汩的鲜血自手臂上流了一地,将周围的白雪染的通红一片。
见了血光,原本吵闹的众人这才静下来。
这一静不得了,在那两个官差的惨叫声里,远处沉闷的声音愈发响亮,似乎如擂鼓一般撞击到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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