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舟听闻,停下脚步,果然见神武宫门大开,远远的一群穿着各色衣裳的官员正往这里来。
忙“哦”了一声让到一旁。
虽然下着小雨,这些官员却没一个打着伞。
具都埋着头在雨中怡怡而行。
雨水在官府和衣帽上晕染出深深的水渍。
此刻虽是早春,可天气到底寒凉,方出了宫门口,大多数人顾不得寒暄,立马加快了脚步,奔着自家马车轿子而去。
只是在途径落水桥时,却都经不住被站在桥旁的两人吸引。
这两人各自撑着伞,站在桥边,虽然并没有拦住他们的去路,可那姿态模样,却彷佛闲庭信步一般,似乎是将此处当成了游玩之地,到此一游。
如今全城上下所有人,无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一为陛下五十寿诞,二为那位殿下归京。
真不知是何处来的两人,竟这般大的胆子!
第73章 金枝玉叶
◎这人在宫中就是横着走啊!◎
明日便是万寿千秋节, 今日来朝的人甚多,从那神武宫门乌泱泱不要钱似得往外走。
众人忍不住侧目,瞧见落水桥畔两人, 前先一人,一袭单薄白衣, 握着扇柄的指节修长白皙。
头发用一只黑色发带半挽着, 在微风里轻盈飞舞。
当后一人,穿戴倒是极为讲究, 落后一步, 只是那神态颇有纨绔子弟之风。
想必是哪位外地官员的后辈,被带来此处开眼界。
外面等候的众家仆, 瞧见众人已散朝出来, 也顾不得这贸然而入的两人,各个撑着伞跑上前来去接自家主人。
青石地上浅薄的雨水, 溅起一层层涟漪。
眼瞧着那些雨水溅到身上, 山沽只得提了一提衣角, 抱怨道:“真是倒霉!”
眼瞧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竟还在落水桥边站着, 毫无要退去的意图。
一位面相温和的老者,穿着深紫莽服的官服,停下了步子。
“两位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此乃皇城,若是在等候家中长辈, 请挪步到外面去。切不可再往里去了。”
李辰舟闻言,转了目光, 一眼瞧见面前的老者脸颊消瘦, 两鬓斑白, 脸上的褶子如道道深壑。
正由一名老仆撑伞拥护着, 只是先前已在雨中行了半日, 眉梢胡须上都是水渍。
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他无言地自袖中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了上来。
那老者一愣,一时倒是忘了伸手去接,只觉得面前这年轻人面目似乎有些熟悉,可实在想不出是谁。
“这位年轻人,你。。你是谁家的后生?”
“赵太傅。”李辰舟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不卑不亢,仿佛赵太傅只是他的姓名一般,“擦擦雨水吧。”
赵曾匀下意识接过帕子,刚擦了一下,心下一抖,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名字如电一般进了脑子。
“辰…辰王殿下?”
他这一声不大,可却如惊雷一般,啪地诈响在众人的耳侧。
什么!辰王?在哪?
周围正急匆匆往回赶的一众官员皆脚步一顿,震惊地转回头来。
一眼看到站在赵太傅面前的年轻人。
眼前这个,衣衫半湿,穿着如此普通的年轻人,难道便是那位天之骄子,一路乘坐御辇穿州过府,风光无限的辰王?
李辰舟自伞下转过脸来瞧向众人,面目如山,眼尾清冷。
瞧见他的时候,众人心头的疑问瞬间都消了彻底。
这样的人,原该就是辰王。
不待大家反应过来,赵太傅不顾雨水地,已是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恭迎殿下回宫!”
赵太傅乃朝廷一品大员,位列三师,对他这个一字王,原不必行此大礼。
只是此乃辰王为国出质多年,首次归宫,又有陛下御旨在前,一切以帝王礼视之。
霎时间,刚散朝的众大臣纷纷跪倒在地。
那帝王仪仗,一路风光无限,是多少人羡慕眼红的,谁也没想到这位万众瞩目的皇子,竟然不在车辇仪仗之内,悄悄地已经进了城。
李辰舟瞧见雨中神武宫门,原本鲜红的城墙皮此刻泛着紫红。
八岁他离宫那日,便也是走的神武宫门,那时他坐在车里,头也未回。
多年后再见,似乎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那时候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宫门内急匆匆小步行来一队宫人。
当先一人对着李辰舟就拜倒了下去:“辰王殿下!”
“陛下听闻殿下到了,特命老奴来接殿下进宫相见。”
是陛下跟前的沈一奴。
李辰舟少时在的时候,便是他整日里跟在陛下身边,不想这么多年过去,瞧着竟没什么变化。
李辰舟回首对山沽道:“我们走吧。”
方入宫,沈一奴躬着身子笑道:“殿下多年未归,老奴实在想念的紧,这宫里瞧着都安静了许多。”
李辰舟随意笑道:“我不在,他们两人该自由快活多了。”
他们两人?沈一奴不敢接话,埋头恭敬地道:“天气寒凉,雨湿浸骨,老奴带殿下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不必了。”
听他拒绝地彻底,沈一奴也不敢勉强,只得道:“陛下在文德殿见殿下。”
进文德殿的时候,已经晌午时分,只是这深宫之内,阳光丝丝撒入一星半点,还靠着巨大的烛火。
早春二月末,殿内竟还烧着地龙。还未进殿,二人已觉得微微出汗。
一股清新又熟悉的焚香味在空中缭绕。
殿口值守的野兽面具的几名金卫,瞧见沈总管低垂着腰小步在前带路,身后两人信步而来。
那两人皆穿着常服,一时不知是什么身份。
殿内的帝王听到动静,已先发了声:“让他进来。”
李辰舟跨进一只脚,一眼便见到殿内最左手,放着大新堪舆图模,而右手的墙上,挂着千里江山图。
果然正中几只金制仙鹤还在寥寥地吐着青烟。
而远处高高的桌案后,那位帝王一身黑金龙袍,威严地端坐着。
连他面前的桌案都还是十几年前那只。
他忍不住嘴角微讽。
不想十几年了,这殿内的摆设竟是丝毫未变,连那人的坐姿都没有分毫变化。
真是顽固以及。
正中的帝王瞧见进来的两人,半晌开了口:“你回来了。”
口气正常的仿佛他儿子只是今日出门游玩了一趟。
“嗯。”李辰舟跨了进来,却再未进前一步。
“怎么?去了西莽十来年,连礼数都不会了,”皇帝皱了眉头,帝王的威压不自觉冲着底下两人而来,“见了朕,竟不知要行礼吗?”
说着看到底下的儿子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衣角都被雨打湿了,不由沉声道:“瞧你穿的什么?面君岂可如此衣衫不整?!此乃大不敬!”
一旁服侍的宫人早吓得跪地不起,沈一奴忙磕头:“都是老奴的疏忽,请陛下治罪。”
李辰舟却眉目清冷,开了口:“陛下倒是一如既往的铁面无情。”
“放肆!”
“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李辰舟道。
皇帝道:“你说什么?”
“你这么急着派人将我哄回来,不就是为了拿回西莽那印,我没有。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是西莽国重宝,关系两国关系,不是儿戏。”
李辰舟嘲讽道:“你若是真怕两国交恶,找个人仿一个不就成了!难道一块破玉还找不到相似的。”
“混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父子两人多年后重逢,气氛显然很是不愉快,眼见又要剑拔弩张。
躬身候在一旁的沈一奴心中长叹口气,小心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听闻殿下入了宫,早早派人在门口候着了。”
皇帝拿起身前的奏折,不耐烦地摆手道:“那便去吧!”
李辰舟转身要走,却见皇帝突然目光扫视了一圈旁边的山沽。
“你便是山沽吧?长得倒快,你先留下来,朕有话问你。”
李辰舟一步上前拦在山沽的面前,直视着帝王道:“他是我的人,自然要跟着我。”
“你以为朕会对他做什么?”
“谁知道?你曾经不是那样做了?”
皇帝多年为人君者,一直情绪不显,此刻到底一张脸被气得深红。
恼怒之下一摆手,就让两人赶紧滚。
李辰舟出来,听到皇帝捂嘴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这殿内确实什么都没变,只是那人,瞧着似乎老了许多。
文德殿出来,竟又是沈一奴在前引路。
各处宫女太监虽不知两人身份,但有沈一奴引导在前,无不纷纷避让。
外面的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往下淌,皇宫各处,瞧着格外清新。
突然远处传来丝竹之声,有人咿咿呀呀地在唱戏。
李辰舟停了脚步,寻着声音向远处望。
隔着一道宫墙,那声音在雨气里飘飘渺渺,忽隐忽现。
自当年李辰舟一把火烧了帝后的戏园,这宫中已多年不曾听到如此声音了。
沈一奴忙低眉解释道:“殿下,那是南月国的使团,他们带了一组南月的戏班,陛下圣恩特允许他们留在了教坊司,此刻大概是为了明日陛下的大寿在准备。”
李辰舟取过他身侧的伞,一步就跃入了雨中。
“殿下!”沈一奴呼叫不及,李辰舟已撑着伞站在了宫墙之上。
从此宫墙处,果然见到对面的一座庭院里,十几个穿红着绿的戏子正在唱戏。
周边站着一圈穿着南月国服饰的人。
当发现有人站到墙头,那群人刷地转过头来,眼神中精光四射。
李辰舟不避不让,便这样站着,面上如这雨一般寒凉。
小雨纷纷而下,落在伞面上淅淅做响。
他一袭白衣,负手站在宫墙上,到底惊动了巡逻的侍卫。
值守的校尉心头剧跳,何人如此胆大妄为,连宫墙都敢上,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方要前来抓人,沈一奴忙小步飞跑上前拦住人道:“仔细你的眼,这是辰王殿下!”
那校尉瞠目结舌,这上墙的便是传说中的辰王?
一旁沈一奴撇嘴嘀咕:“真是没见过世面!”
继而又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看不见的泪道:“殿下到底还是当年那个殿下。”
也不怪那校尉没眼力,辰王殿下当年还在宫里的时候,这校尉还没入宫。
他又哪里知道,自打这辰王会走路开始,这宫墙上下,哪里没被他翻过?
便是陛下娘娘管的再严,也不妨碍他上树爬墙怕神武雕像。
站在墙头的李辰舟开了口:“这宫里不许唱戏不知道吗?太吵了,将这些唱戏的赶出去!”
“啊?”站在底下的校尉仰着头,“那可是陛下特旨。。”
一旁沈一奴忙截住道:“殿下的吩咐,速速去办就是。”
若是不给办,难保这位殿下又一把火给烧了。
瞧见李辰舟落下墙头,山沽忍不住羡慕道:“到底在自己家里,横得很啊。”
哪像过去这几个月在秦家,做小伏低地。
“只是咱能不能先将这湿衣裳给换了。”
几人又行至一处湖边,却见湖对岸一座高楼建造精美,高耸入云,说不出的震撼异常。
在雨中遗世独立,仿若天梯已探入云间。
“那便是攀星楼?”
沈一奴躬身应是,又笑道:“那攀星楼高百尺,在楼顶可览千里山河,说不出的巍峨壮阔。明日万寿千秋宴,便在那楼上举行。”
“哦?明日宴席摆在楼顶?”
“回殿下,那自然不是,这楼下宽上窄,到楼顶也就只剩尺寸之地了。宴席便摆在楼前的大全湖边。”
“那就好!明日那楼顶不许其他人靠近,我包了。”
“。。。”
山沽心中雀跃,他一早就想尝尝那攀星楼的滋味了!
跟着个霸道跋扈的殿下,真是太好了!
如今在这巍巍宫墙,他岂不是也能跟着横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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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刻,却见远处凉亭里,帷幕低垂,隐约见有人影憧憧。
沈一奴躬身道:“殿下,皇后娘娘在亭中等您。”
说着他跪下来,对着那亭子摇摇一拜道:“皇后娘娘。”说完便自顾起身,道了声告退便躬着身走了。
山沽叫道:“哎,你怎么就走了啊?”
却被李辰舟拦住了:“让他去吧。”
“这是为何?”
李辰舟神色未明,淡淡地道:“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话了。皇后曾经下令,凡是,凡是与他相关的人,皆莫要靠近她。”
其实她的原话是:那个混账身边的奴才,也都给我滚远点。
“啊?”
帝后冷战?
可传闻一直是皇帝皇后恩爱异常啊,为此连后宫妃嫔都很少。
不待两人上前,那亭中帷幕拉起一角,露出一个姑娘清丽的容颜。
山沽只瞧见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往这里一望,正撞上了他,彷佛受惊了一般,啪地一下又缩了回去。
他方要走上前,却见李辰舟已经驻足。
“怎么了殿下?”
李辰舟道:“我们去换身衣裳。”
山沽会意,两人干脆折身走了。
皇后透过帘幕,却见儿子突然折身走了。
不由对身旁人道:“怎么了?露馅了?”
身旁的宫人疑惑道:“不会啊?这帷幕奴婢特意挑了最厚实的,而且各位小姐们也藏得很深。”
一旁方才小鹿眼睛的姑娘上前道:“我瞧着他们两个人还准备往这里来,尤其后面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傻,应该没有发现。”
皇后这才坐直了身体,对身旁几位低眉顺眼的姑娘道:“人已经进了宫,你们也瞧见了,今日的机会,全靠你们自己把握。”
几个姑娘低垂着头,忙站起身来,蹲下身子行礼道:“是。”
李辰舟带着山沽,一路往相反的地方奔。
“天呐殿下,皇后娘娘这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吧?您刚回来第一天,这相亲就给您安排上了?”
“闭嘴!”李辰舟黑着脸叫道。
“不过也该让我瞧上一眼啊?上次您可是答应我,若是我看上了就许给我的!我瞧方才那露出眼睛的姑娘,瞧着就很不错呢!”
“你闭嘴!”李辰舟道,“你若是喜欢,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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