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却一把将玉捂在手中,老练地道:“先说好,我这玉是块难得的好东西,你可以不喜欢不开价,但不能想着随意糊弄了我去。”
那王掌柜一眼看到这姑娘的衣裳袖口都有些烂了,心中冷笑一声,分明是个穷酸,只怕连饭也吃不起了,还想吓唬我。
嘴中却道:“那是自然,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姑娘仔细地又用手擦了擦那玉,方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王掌柜方要接,不想那姑娘又一把收回去,宝贝一般地捂在怀中道:“说好了,若是当那也是活当,改明我还要收回去的!”
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到底当不当?”
“当,自然要当,不过你先看看说个价钱。”
王掌柜这才接到那玉。
这玉碧绿的,雕刻着龙凤双戏的模样,初瞧是块上好的蓝田玉,可拿在手中王掌柜便觉察出了它绝非凡品。
他左右仔细看了看,便将那玉凑到一旁的火烛之下,在光影照射下,那碧绿的玉中隐隐约约有龙凤的影子在其中流转盘旋。
竟有这样的玄机!
这玉哪里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有的?
王掌柜的当铺也不大,平日里见到的最多不过是些绣品衣物,哪里见过这样好的玉?
他抬眼看了一眼,柜台前的姑娘一双眼睛澄清地盯着他。
王掌柜将玉递还给了她,那姑娘立马急道:“怎么,你不愿意收?”
王掌柜道:“我们是正经的当铺,所有来当的物品要求来源清楚,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姑娘家,怎会有这样的玉?”
柜台前的姑娘道:“我叫秦小良,是从鹿笛村来的。”
秦小良接着胡诌道:“这玉乃是我家祖传的!我们秦家世代是做墓碑的,祖上很是富有。据说这玉乃是我太太太奶奶的定情之物。”
“秦家?”王掌柜的皱了眉头,思索半晌道,“哦,原来是坟堆里的秦家。”
说完他面色倒是变得有些客气起来:“我爹的石碑也是你们家给立的。”
听此秦小良一阵激动,她今日拿着玉,已经跑了好几家当铺,都被拒绝了。
人家瞧着这东西就觉得来源不正,不敢收。
这家是老主顾,看来机会很大呢!
秦小良怕他也拒绝,忙又一通半真半假胡诌道:“我们家也是之前战乱的时候家中破败了才这么穷,好在这玉却一直没失传。”
“我也是没办法,最近家里遇到点麻烦事,这才想着先当了应应急,等眼下的事过了,立马就来赎。”
王掌柜的皱了眉头,又拿过玉看了看道:“你想当多少?”
秦小良小心翼翼地道:“能。。能当多少?”
说实话她虽觉得这玉贵重,可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能值多少钱也实在是心里没底。
若是报的少了怕吃亏,自己银子又不够,若是报的高了,只怕将对方吓跑。
因此她打定了主意先不开口,等着对方来报。
王掌柜犹豫半天,伸出两根手指。
二。。二十两会不会有点太少了。。秦小良想道。
“再多点吧?这么好的一块玉!”
王掌柜摇头道:“最多二百两,不能再多了。虽说你要活当,可若半年后你不来赎,就会成为死当,你这玉我要脱手也很难。”
“二百两?”
秦小良没想到这玉居然当了二百两银子,她小心翼翼地揣着新鲜的银票,忙跌跌撞撞地往家赶。
家里炊烟袅袅,秦三汉正在厨房做饭。
小月见到姐姐回来,忙端茶倒水地上前关心道:“姐姐昨夜在外睡得好吗?”
其实哪里用问,秦小良那乌黑的黑眼圈比出门的时候更大了。
她昨日去送石碑,晚上便在对方家的牛棚里过了一夜。
说实话她这几个月本就睡不着,牛棚里臭气熏天也就罢了,偏偏对着一轮明月。
她哪里还能睡得着。
如今已经十月,秋天都已过去,冬季悄悄来了。
李辰舟和山沽音讯全无。连他们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要消失了。
小月瞧姐姐照旧失魂落魄的样子,将她拉到角落偷偷问道:“那玉当掉了吗?”
秦小良点头道:“当掉了,很多钱。”
“那要不我赶紧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即出发去圣京啊?”
“你收拾什么行李,我一人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不是指望爹爹和我在家担惊受怕吗!再说了,我也想他们了啊,我也想见他们呢。”
“哎,可是这事我还未与爹商量呢。”
小月歪着脑袋笑道:“昨晚你不在家,我已经全和爹说了。”
“啊?”
“啊什么啊?姐姐你既然喜欢他,他又喜欢你,如今他又不来,那就去找他啊。就像你之前说的,死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吗?”
“那爹爹的意思?”
“爹爹自然是支持你的。”
秦小良没了话,她在此地望穿秋水,从春初等到冬季,却再无那人半点消息。
于其在此苦等,不如前去寻人。
秦三汉在屋内叫道:“饭好啦,快来吃饭吧。”
饭桌上秦三汉倒是主动开了口:“年初的时候,你去山北村送墓碑和石马,后来又冒着风险跑苍茫山里给别人刻墓碑。我记得那时候你天天念叨,真幸运我们秦家是刻墓碑的,可以帮助到这些人,你很快活,还说自己要一直一直刻下去。”
秦小良埋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扒了扒碗里的饭粒,没有开口。
是啊。
她那时候可真骄傲自己有这样的手艺,村民再多的轻视与她再不起半分作用。
就像李辰舟说的,他们不过是没有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罢了。
她所做的,也可以像那李斯斯的巨大石碑一般,震慑人心,流传后世。
可如今,她却再一次动摇了。
若想要和李辰舟在一起,自己总不能真不在意这些。
小月听爹爹的口气怎么不对,忙在桌下踢了一脚。
秦三汉回过神来,瞧见秦小良沮丧的脸已经快埋进碗里。
慌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小良,所有这些都没有你的快乐和幸福重要。不管是刻墓碑也好,种地也罢,只要你觉得快活,我和小月都支持你。”
小月也疯狂点头道:“对!我们永远支持你!”
秦小良捧着碗,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眼泪也是奇怪,她忍了这么多个月,如今一不小心漏了一滴,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哇”地就哭起声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止不住。
小月见姐姐哭得伤心,撇了撇嘴,忍不住也哇地哭出声来。
一时院子里,两个姑娘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在林立的石碑见穿透来去。
秋风萧瑟而起,桃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飘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摇曳。
树底下的野猫听了许久,也实在有些受不住了,喵呜一声跑了很远。
秦三汉一早起来,便去寻了村长。
秦小良在家将银子里里外外又数了个遍,整整三百两。
她看了看家里空空荡荡,李辰舟置办的那些东西全都被她卖了。
如今才凑够这三百两银子。
他们既然要去圣京,那自然不急着买地,只需去县里买了户籍,办个路引便成了。
剩下的钱,便是去京的路费。
村长走起路来一步三喘,按照他的速度,进个县城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
秦小良索性推车载着他,一家三口往县城去。
正是初冬时候,暖阳烘烘晒着,一路上几人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惶惑。
秦小良想,她是秦家的罪人,到底迈出了这一步。
从此以后,他们家祖传的手艺从此就要失传了。
几人走了大半日,终于进了人头济济的山阴县城。
问都不需问人,几人便见到了山阴县衙。
那县衙正坐在街道中心,巍峨耸立,几乎占了半条街道。
红墙青瓦,门庭高耸,便是那门上的铜钉都有拳头大。
大铜门的两边,各架了只比缸还大的鼓,那鼓浑身通红。
秦小良紧了紧满是汗的手,惨白着脸看了看爹爹和小月,发现他们两人面色也不比自己好多少。
这还是秦家几人第一次接触正儿八经的官府衙门,光这高高的门头,就已经震慑住了三人。
这里面住的,可是青天大老爷!
秦小良忍不住去仔细看了看门口的两座比人还高的石狮子,顿时亲切了许多,方才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村长去年为了那些死在村里的匪徒的事,曾经来过一次县衙,那时候县太爷赶去云浮镇参加钱家的设牌仪式去了。
他们几个还在县衙里住了好些日子。
因此他自认自己这般也算县衙的熟人了。
村长自车上下来,柱个拐杖缓腾腾地上前。抓起那铜环轻轻地扣了三声。
等了半天,那门开出一条缝来,一个官差瞧见村长,不由问道:“老头你乱敲什么?”
村长忙作揖行礼道:“我们是从下面的鹿笛村来的,要来县里办些差事。”
那官差上下打量了他,又远远看了站在台阶下的三人方问道:“办什么差事?”
“我们有户秦氏,要改商为农,再依此需开个上京的路引。”
那官差朝北面努嘴道:“去那里!”
说完啪地一声关了门。
村长带着三人又往北走,果然在县衙的北边墙根下,看见一扇侧门。
那侧门倒是没关着,立马坐了四五个大汉模样的人,正在喝酒。
村长上前询问,其中一人红着脸道:“来做什么?有屁快放!”
村长说明来意,那人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扫了扫秦家几人。
看得小月忍不住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袖,躲在身后小声道:“姐姐我怕。”
秦小良其实也有些怕,这些人瞧着凶神恶煞,面色不善,若不是如今坐在县衙里,只怕要以为是什么恶匪流氓。
那死鱼眼呸了一口,斜着眼睛看他们道:“这些事岂是你们这些贱民随意说办就办的?马上就要下衙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村长会意,跑到秦小良面去,伸出手来。
秦小良小声问道:“多少?”
“如今四五个人,一人至少一百文吧!”
秦小良有些肉痛,但也知这钱不得不送,遂将身上不多的现银掏出来。
村长拿着银子,满脸地褶子堆成一堆,上前笑道:“官爷,这给您添点酒,别嫌弃。”
那死鱼眼接过银子颠了颠,这才放下酒杯道:“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村长本就有些弓腰驼背,此刻更是连连点头。
听闻,秦三汉忙自包袱里将一家的商籍拿出来,还有村长的手实记录。
那人慢腾腾地接过,皱着眉头看了半晌。
一旁的人催促道:“可快些,哥们还要喝酒呢。”
瞧见他皱眉头,秦小良一颗心如擂鼓一般,咚咚跳个不停,一双眼睛忍不住死死盯住那人的褐色嘴唇,生怕从他口中说出“不行”两个字来。
哪知死鱼眼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却道:“可以。”
一瞬间几个人有一刻的激动,瞬间又有些失落,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这事办了,她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给人刻碑立牌了。
想到此,她下意识去摸了摸腰间的刻刀,心中反而更加坚定起来。
她爱石碑,可更爱李辰舟。
他不在的这些月里,她愈发坚定了自己喜欢李辰舟的心。
没有他,自己的生活只有一片灰暗,再提不起半点精神。
彷佛自己已经老去了一般。
是的,今日,就让她来向他迈出第一步。
况且,她一定要去,要见到他还活生生的。
那死鱼眼将东西理了理,头也不抬地道:“五百两。”
几人站在当真,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死鱼眼这才抬头,对着村长道:“五百两。”
啊?
“这位官爷,什么五百两?”
那官差还未开口,一旁正在喝酒的一人道:“你这老头,难道这改换户籍,签字路引不需要钱吗?”
“我知道,可是。。这要五百两?”
秦小良一整个呆在当地,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变成五百两了?!
瞧见这群人呆头鹅一般的惊吓表情,那死鱼眼瞬间面色陡变,阴测测地亮着牙道:“你们到底有钱没钱?”
秦小良一把冲上来道:“官爷,不是说改换户籍二百多两就够了吗?”
那官差瞧是个姑娘,一脸鄙夷地道:“你个娘们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插什么话?你们就说有钱没钱?”
“你!”秦小良有些愤怒,银子都给你们了,怎么还这般态度?
秦三汉上前,小声道:“我们有,不过没有这么多,官爷能不能通融一二?”
那官差眉毛倒竖,一张红脸瞬间瞧着凶神恶煞,满口地酒气直往几人的脸上熏去。
秦小良闻着一时头晕眼花。
他抓过文书一把扔在了地上,叫道:“没钱来办什么事!浪费老子时间,滚!”
“哎,求您可不可以。。。”秦三汉上前哀求道。
秦小良忙道:“那我们先开个路引,这改换户籍之事缓缓再说。”
那死鱼眼呸地一口道:“这圣京那可是贵人们住的地方,若是三教九流整日里都想着往那插脑袋,那岂不是乱套了!你们连个良籍也没有,谁敢开给你们。”
听到此,秦小良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扑通就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您通融一二,我真的很需要它。”
哪知那官差丝毫不为所动,不耐烦地道:“说五百两就五百两,爱办不办,不办滚蛋!”
一旁的另一位官差一口饮尽杯中酒,好心宽慰道:“这些都是朝廷的章程,你们也别怨我们哥哥,这朝廷要收五百两,我们也不能不照办不是?”
“可是这五百两。。”
五百两?那是多少钱啊!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她好不容易咬牙当了玉佩凑出来的钱,再不想等了。
秦三汉忙上前将女儿扶起来。
“如今可不比往年,当今陛下圣明,现在正是国泰明安,百姓安居的好时候,最是种地的好光景。这农籍如今成了良籍,那可紧俏的很。我们兄弟今日也是看在你们老的老,小的小的面子,这么远赶来的份上,才答应帮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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