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不一定打得起来。”
他破天荒觉得难堪和退却,也不晓得怎么哄人,干巴巴几句话说完,收了声。
门里头何皎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好一会儿,凌昭叹了叹,声音越发的轻,“裕阳是你的家乡,你有没有想要,我后头给你捎回来?”
“呵。”
何皎皎终于出了声儿,却是一声冷笑。
屋内四处的灯烛模糊光晕,何皎皎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然她声音清凌凌的,说不出的嘲讽尖锐,“凌昭,我所有的亲人都死在裕阳,我在裕阳家破人亡,你说那里是我的家乡?”
门外少年哑然,他无言以对,最终没再说出什么。
何皎皎不知凌昭何时离去。
她不关心了。
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殿内一整夜,谁来也不准进。
第二日,何皎皎双眼红肿地开门,吩咐雪蕊道:“以后不许放那混账进我的玉琼殿了。”
雪蕊瞥一眼少女浮肿的脸色,低声应了。
苏盛延率军北上裕阳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六。
这些时日,何皎皎没再见过凌昭。
至三月二十五,李长却忽然登门,引着何皎皎到御花园,见了凌行止。
凌行止开口第一句却是问,“听说你和十三闹别扭了?”
何皎皎正不知如何作答,听男人朗声含笑,“令仪,那你明天想去送送他么?”
【📢作者有话说】
滴,请查收太子最后的良心。
然后女主有点儿童年阴影在身上的,所以有些应激了。
第52章 大捷
◎此战,大捷◎
*
三月二十六, 辰时初。
天光烟青,天字旗迎风招展,长街静肃, 过铁骑。
何皎皎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李长换了常服,为她驾车。
今日瞧着要下雨,远处天际朦胧泛着灰青色, 马车晃晃悠悠,何皎皎低着眸,神情娴静。
她手里攥紧了某物, 心揪成一团, 到底没舍得下,临别之际不去见凌昭一面。
马车伴在前锋军列后, 出了城,大军走官道,何皎皎乘得的马车拐上了山岗, 借枝叶遮掩, 并道而行。
她才有机会掀帘子往外瞧一瞧, 见官道上山岭墨绿间,黑压压一片长龙。远远听前方马蹄铁靴踏地,大军行进之声整齐划一, 气势磅礴恢宏。
何皎皎盯紧最前方的一抹银白闪现,她知道, 凌昭今日着银甲。
盯着盯着, 她眼前泛了泪花, 何皎皎想沉下一口气, 却是咽不下这口气, 用力将帘子摔了下去,低低地骂,“骗子。”
凌昭又骗了她,什么大头兵,他明明做了前锋掠阵的少将军。
出城十里,过京城最后一个驿站,大军停下了,略作休整,也是同一路相送的凌行止作别。
凌昭下了马,瞥一眼苏盛延同凌行止在前边说话,他跟个破落户似的,毫无仪态地,就在路边蹲下了。
少年压眉肃目,周身气压极低,肉眼可见的生人勿近。
他这些天在玉琼殿附近徘徊许多次,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真怕再听见何皎皎冰冷刺耳的嘲讽。
所以他没敢进。
凌昭是知道的,何皎皎在京许多年,从没有提过她爹娘兄长半个字,她说不记得了,但凌昭知道的。
何皎皎至今还会做关于裕阳的噩梦,每回由噩梦中惊醒,都如同逃出生天一般。
他却在她生辰这天,说他要去裕阳了。
是他混账
可他…总不能真这样晃里晃荡过完这一辈子吧。
“起来。”
突然传来一声男人低喝,凌昭郁郁寡欢,拎着剑鞘戳泥巴,没有抬头。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是谁。
“瞧你没出息这样儿,起来。”
凌行止今日穿得太子朝服,凌昭肩上便挨了明黄龙纹的长靴一踹。
他脚蹲麻了,顺势往地上一坐,方抬眸瞥他二哥,阴阳怪气地,“有事儿?”
“你……”
凌行止欲言又止,骂他的话都滚到舌尖儿了,硬生生咽下去。他最后背了身,朝一处山坡上颔首,嫌弃道:“还有些时间,你过去一趟吧。”
天色昏昏,山坡上枝叶茂密沉绿,凌昭眼睛尖儿,一下发现半掩其间的一驾马车。
他脑子转得飞快,反而愣了愣,望着凌行止露出点儿傻模样。
看得他二哥又想上脚了,凌昭反应过来,起身后两步作一步跨,飞快跑走,丢下一句,“谢谢二哥。”
身后,凌行止极轻极低一声,“德行。”
凌昭大步携风,身上铠甲相撞脆响,何皎皎端坐车厢内,老远听见他的动静。
雪蕊掀了帘子,回身道,“殿下,十三爷来了。”
何皎皎才抬起眸,视线与凌昭目光在空中相撞,周遭事物静默半息。
见少年人银冠束了高马尾,银甲挺拔,本是副英姿飒爽的扮相。可他瞧见何皎皎时,脚步慢下来停在原地,英朗面容上的一点儿笑跟着收了。
仿佛被人抓住什么错处般,凌昭薄唇抿直了,他眉宇深邃,不笑时总会露出些凶蛮相,偏他又黑眸碎亮,暗含殷切小心地打量着她。
“你……”
何皎皎却不等他开口,扬手用力朝他掷去一物,然后撂了帘子合了窗,冷漠喊道:“李长公公,走,回去了。”
凌昭不躲,那物打到他脸上滚下来,他才伸手接住,皱巴巴一坨玄色布团。
他揉开瞧清楚了,心中一喜,眼眸更亮。
他厚脸皮地再朝车厢里不肯看他的少女笑起来,唤她,“皎皎?”
是个缝制得很粗糙的护身符,底色玄黑,用大红的滚针歪歪扭扭绣得平安两个字。
看手艺,得是何皎皎自己绣的。
再过几天便要立夏,她今日才来跟他送春桑礼,唯望他能平安从裕阳归来。
“李长,我说走了!”
李长没动,何皎皎又气冲冲喊了声,她声音娇糯,扬高了总有股脆甜劲儿,却以为自己发起火来有多吓人呢。
李长对凌昭摇摇头,抖了缰绳,“驾。”
马车慢悠悠驶离了,碾得林间小道上枯枝落叶碎响,很快被少年铁靴踏地的沉重闷响淹没。
凌昭三两步赶了上来,伴在马车窗棂前走,他似斟酌半晌语气,缓缓开了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就是跟着小舅舅去边关军营里头赚一圈,混混资历。”
他声音很轻,难得的轻言细语,铠甲铁器相撞,和树叶簌簌声,随风而来。
“要北梁那边老老实实的,没出什么事儿,最快中秋,最晚冬至……反正过年前我铁定能回来的,要不了多久的,要不了多久…我回来也有名头请父皇赐婚了啊。”
“何皎皎。”
“何皎皎。”
马车不快,凌昭跟着走了大半个山头,都不晓得到底谁送谁了。
何皎皎不理他,他说到后头没了话,就黏糊糊地喊她的名字,“何皎皎,皎皎……”
何皎皎盯着指尖出了会儿神,没忍住唇动了动,想开口骂他。
她想让凌昭住嘴,别说了,他的话她以后一个字儿都不会信。
这人多坏啊,前脚刚对她说要去请赐婚,转头就要跑到万里之外的裕阳去,现在还拿话来糊弄她,她才不会信了。
凌昭在外头敲了敲窗,“何皎皎,你真不理我了啊?”
“你别说了……”
天阴着,窗棂上只透着少年浅浅一道影子。
何皎皎提了气,话却顿住。
她没忍住,轻轻抚向窗棂,指尖碰了碰他的影子。
何皎皎最后泄了气。
她最终软了声音,低头怅然一叹:“等…等你回来再说嘛。”
等。
她说要等他诶。
凌昭咧咧嘴,他惯会得寸进尺的,张望着去戳马车窗户,学何皎皎说话的语气,“那你把窗子打开好不好嘛?”
他还想再好好看一看她啊。
而此时,却听号角声悠长传来,惊飞一群林鸟。
凌昭登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
大军要开拔了。
窗棂上那道浅浅的影子落到马车后头去。
少年立在原地喊,“何皎皎,我走了!”
何皎皎瘪了嘴,忍哭忍得小脸皱成一团,最后仍旧没有开窗。
等马车驶出山林,踏上官道,再望不见一片旗帜。
凌昭便走了。
能看到城门口时,一两声马嘶响起,有人打马靠近何皎皎的马车。
男人声音清润,“令仪?”
是凌行止。
何皎皎连忙让雪蕊掀帘开窗,笑着看他,“太子哥哥。”
她已收敛好情绪,可眼眶仍旧微红,杏眸碎亮,仿佛还缀着泪光。
凌行止打马缓行,只装作不知,“太子哥哥还有事儿,先让李长送你回去。”
“好,给太子哥哥添麻烦了。”
何皎皎且心不在焉的,乖巧又客气。
凌行止不知想到何处,轻笑一声,少许,他温声含笑,忽然地一句:“令仪啊,你…”
却是踌躇迟疑,低眸对上少女不解神色,男人避开她懵懂杏眸看向了前方,似乎不经意的一句,“你以后,会怪太子哥哥吗?”
“怪你?”
何皎皎不懂他为何忽然这般问道。
怪他?她能有什么事儿怪他的?怪他让凌昭去边关从军么……
何皎皎只笑道,“怎么会呢?”
凌行止弯弯唇,与她分路而行了。
身边少了个讨厌鬼,日子匆匆过得飞快。
齐周与北梁交界甚广,相邻足有五州,曾由何皎皎父亲构数十座城池设下的防线,便为五洲一线。
苏盛延此番带了八万兵马远赴前线,并五洲一线各地原本驻兵,共计二十余万大军压境,企图震慑住北梁的蠢蠢欲动。
从北梁提出要他们用边塞城池换四皇子尸身,已然是铁了心要开仗。
于是,四月中旬,第一份战报送回了京城。
四月初时,函谷关守将,便同北梁兵马在龙卫庄外第一次交锋,双方皆为试探,可战火一旦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四月底,北梁主将佯攻边池,副将却携主力一连攻破了童廪、怀谷,边览三座要塞。
五月初,苏盛延麾下的一名大将率军夺回了童廪,中旬破怀谷。
而苏盛延剑走偏锋,诱敌深入,一夜之间破了北梁两座城池,又五日后被尽数逼退。
战事便如此焦灼,难分难解。
这些消息,都是何皎皎从苏月霜嘴里听说的。
她和凌行止的婚期,提到了十月中旬。
苏月霜搬到坤宁宫小住,时常弄些小玩意儿,去东宫里头走动。
可苏月霜一到她表哥面前,就犯小女儿作态,不好意思一个人,经常硬拉着何皎皎一起。
太后身子养得好一些后,又搬回了南山寺住,她一心将齐周的国运,和她孙孙的安危放在那金筑的佛像上。
太后不在宫里,何皎皎没地儿躲闲,躲不掉苏月霜,只好随她一起。
这日,苏月霜自己学着煲了汤,带着何皎皎去东宫送。
东宫里头已有两位良娣,她们被苏月霜收拾好几次后,照面都不敢跟她打了,躲在房里门窗紧闭,称病只让东宫里的掌事嬷嬷接待他们。
苏月霜多大的面子,嬷嬷直接将她们领到太子处理公务的书房,连通传都不用。
谁知一进门,见凌行止伏在折章堆满的案几上,竟似在小歇。
听到二人进门的动静,他惊醒抬头,张口第一句却是道:“没钱!”
何皎皎跟苏月霜面面相觑。
苏月霜来给他送汤的,凌行止便当她面喝了一碗,将空碗递回给苏月霜后,他以拳抵唇沉默数息,方缓声道:“我抽不开身,让徐良娣领你们去玩吧。”
那汤苏月霜先乘给何皎皎尝过,何皎皎盯着汤面漂浮的渣滓,趁她不注意,假装失手打翻了。
阿弥陀佛。
她在心里为太子哥哥念了声佛号。
苏月霜不敢叨扰她表哥办公,谁又要和徐良娣玩啊,遂乖乖带何皎皎走了。
她路上与何皎皎犹豫道:“我是不是去和爹爹说一声,让他别把表哥逼得太紧了?”
前方战事吃紧,以苏长宁为首的一众官员,在缠着找凌行止征税征丁加军饷。
凌行止驳了他征税征丁的折子,可军饷怎么能少,弄得他做梦都在念叨没钱。
章豫两地今年又在发洪水,上月那儿决了几次河堤,虽然未曾像昨年那般民不聊生,哀嚎遍野,可请朝廷拨款赈灾的折子也堆得有半人高了。
昨年凌行止南下赈灾,实际上是冲着去打土豪的,周边有头有脸的大户都给他扒了一层皮下来,地方上的确拿不出钱了。
军饷、赈灾、战事……齐周如今堪称内忧外患,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苏月霜不拘着,有事就跟何皎皎讲,但何皎皎却没有从她嘴巴里听到半点儿关于凌昭的消息。
每隔十天半个月,官驿另会送一封家书到玉琼殿来,凌昭写给她的,还捎了许多当地的小玩意儿,连绒绒都有份儿,可信上尽写一些吃喝玩乐的琐事儿。
何皎皎便明白了,凌昭找人一起瞒着她呢。
她倒不怎么难过。
毕竟,这种每日战战兢兢,盼着亲人平安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日子,她小时候已经过够了。
现在耽误不了她过日子。
朝堂上,凌行止如何都不肯征税,跟苏长宁直接在殿上对骂起来。
第二天他转头向内阁发了难,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抄了左右大学士的家,缴获白银近百万两,另有珍宝无数。
这两位大学士,都是苏相国的学生。
六月初,凌行止加了七十万军饷,另往洪灾波及等地分批拨了灾款。
苏月霜私底下跟何皎皎奇怪道:“表哥不是都把银子弄来了么,怎么我爹更不高兴了?”
“我不懂这些。”
何皎皎笑笑,不晓得苏月霜是真傻还是装傻,一个字不敢多说。
自己人被当羊宰了,总不能是嫌瘦吧。
然而,没等粮草运到前线去,战报八百里加急。
函谷关破,裕阳城沦陷了。
可不过五天后,又一封八百里加急。
说是十三殿下与骠骑大将军里应外合,在裕阳斩首北梁主将,一天一夜连破北梁两道防线,六座城池,将北梁大军击退百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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