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大雪,甲子乙亥,忌出行的日子,何皎皎抱着小猫上了花轿。
要等到了北梁才拜堂,凤冠霞披,何皎皎得穿一路。
喜娘原本不许猫上花轿,觉得有忌讳,不吉利。
何皎皎把小猫放在膝上,垂眸不吭声,也不晓得事到临头了,她还倔什么。
最后苏皇后允了,她给她盖上喜帕,欲言又止,只剩一叹。
“吉时到,起轿!”
礼官高声唱,亥时末,十六抬的花轿载着何皎皎出坤宁宫,过永巷,由真煌正门离开了齐周皇宫。
据说,从真煌门出嫁,是建成帝给她的殊荣。
锣鼓喧天,小猫被吓着了,蜷在何皎皎怀里发抖。
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给猫顺毛,眼前只看得到并蒂莲鸳鸯交颈的红绣鞋,视线里摇摇晃晃,全然一片猩色。
令仪公主出嫁的依仗要绕城整整一圈。
禁军清了道,雪簌簌直落,没有敢上前看热闹的行人,长街空寂,寒风穿堂过,唢呐仿佛奏不出喜乐了,入耳竟是哀切。
何皎皎倏忽笑了笑。
今年年初,她还觉得嘉宁的婚事在雪日里显得冷清了。
现在轮到她了,不一样么。
花轿在正东门城门口停下,他们要赶路,图个喜庆的意味便足够了。
轿门被人踹响三声,燕帘子教人从外边掀开,喜帕垂落的空隙递来少年修长如玉的手。
燕东篱声音紧张:“殿下?”
有喜帕遮挡,何皎皎脸上便没做表情,她单手搂着猫,一手虚虚搭上燕东篱手腕,由着他扶着下轿,登上挂红绸的凤辇。
车上已候着两个陌生的小丫鬟,一个叫做红俏,她扶了何皎皎落座,喜气洋洋笑道:“路上规矩没这么多,公主掀了喜帕透透气吧?”
何皎皎往后稍了稍,自己一把扯了,露出少女芙蓉俏面,眉眼冷凝,何曾有半分出嫁的羞怯喜气。
红俏碰了硬钉子,讪讪退下了。
另一位叫做绿阿,偷偷掀了窗帘子往外看,窥叹道:“殿下,好大的雪呢,九殿下还打马随在您车辇旁呢。”
她出主意道:“要不您劝劝他,外边好冷呢。”
何皎皎端坐着,小猫在她膝上撒娇。
小猫是燕东篱送给她的,何皎皎挠着猫下巴,她却全神贯注了似的,旁的进不了耳,入不了心。
冬日晚,天色黑透了,许久何皎皎都没言语,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公主,古往今来多少盲婚哑嫁。”
她们都是苏皇后何皎皎挑来的陪嫁,年纪且比何皎皎要小一两岁,她们坐到何皎皎身边,一开口老气横秋,似宽慰起她:“你和九殿下好歹自幼打起的交道,夫妻二人日子都是后头慢慢过起来的,您这样,不是给自个儿添堵么?”
“可不是。”
她们还一唱一和起来了,“您瞧嘉宁公主和赵驸马,这成婚大半年了,哪个不说他们琴瑟和鸣,满京艳羡?”
“好。”
何皎皎不冷不热地应了,却仍是四平八稳顶着盖头逗猫。
这话,多半苏皇后授意她们讲的。
丫鬟们见她油盐不进,想着天长日久,慢慢来吧,叹过一声安静了。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的队伍在官驿客栈停下,要在此休整一夜。
何皎皎却在凤辇中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过来几个婆子接她去房里。
两个丫鬟扶她下车,绿阿性子略微跳脱,抱怨着问:“宫里头不都是老早来人打点好了的,怎么还耽搁这么久?”
领头的婆子陪笑道:“原先备给殿下的院子,九殿下瞧了觉得不好,奴婢们赶紧将对面的腾换出来,公主久等了,公主息怒。”
如今身在何处,与何皎皎来讲没有差别,她客套话都不想说了,由着他人安排。
进屋时红俏小声嘀咕了几句,
很快洗簌完,何皎皎上了床塌歇息,双目今天一直干涩酸胀,她身心皆疲,本以为很快能沉沉睡去。
屋里透进来回廊处灯笼的暗光,直到外头人声全歇了,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仍然大睁着眼。
想什么呢。
何皎皎一直很认命,但她大抵不甘心。
她思绪僵硬,似乎想了很多事,却万事不通达。
她和苏月霜,甚至跟苏皇后都很像的。
她也是武将女儿的出身,她也有两个哥哥。
但她的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屋外风雪之声扰人,尤显冬夜死寂。
何皎皎睡不着,不知过去多久,她干脆披了外袍起身行至窗边,唯一的知觉只有冷。
“公主,您起夜怎地不喊奴婢?”
红俏睡在床边脚踏上给她守夜,此刻惊醒起来。
何皎皎没搭理她,支起窗往茫茫雪夜里眺目,一侧灯火忽然投过来,映亮少女眼眸,逐渐大盛。
霎时,何皎皎侧目望去,神色惊诧,喊出了一句:“那里是不是……”
一声铜锣巨响刺破雪夜静谧,后而急促慌乱,伴着焦急人声呼唤:“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是何皎皎住处旁边的一间阁楼,狂风卷鹅毛大雪,雪势秘而急,汹汹大火却迎风而上,飞快蔓延。
丫鬟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护着何皎皎出了屋,有惊无险远避着起火的阁楼,站到院子空阔处里去。
浓烟,火光,慌手慌脚四处奔散救火的人们,何皎皎朝一处偏了偏头,恍惚中听到些许别的声音。
寒风凛冽,她裹紧红俏临时给她披上的氅衣,不由得朝那处走过去一两步。
身后有人拉住她,疑惑问道:“公主可受着惊吓了?”
不是。
何皎皎吃力分辨着那处传来的声音,铁甲、兵刃相撞……是赶来救火的驻军?
不对,还有。
好像有人在喊她。
喊她的名字。
“公主?”
火势没有波及到那处去,何皎皎拨开丫鬟的手,茫然地要靠拢过去听,又让红俏拦住。
“公主,怎么了?”
她提议道:“那儿好像是原定给您的住处,火势凶猛,我们且乘车辇去官道上避一避?”
【📢作者有话说】
凌昭:我冲了。
燕东篱:我预判了。
上一章大修,在医院对大纲,发现写得有点儿歪,所以五十七章,差不多重写了。
因为是在小区后门撞了同一栋楼邻居家的孩子(家长没牵好,突然从视角盲区爆冲出来)孩子年纪小伤得有点儿重,所以比较麻烦,目前来说是处理好了。
所以从今天起恢复日更啦,还是每晚9点保四争六,今天(9/18)晚九点还有一更,争取一口气写完抢亲的剧情。
这两章虫有点儿多,我明天再修QAQ
第59章 放手
◎反正我不会放手◎
*
“殿下?”
是夜, 大火,少年呼唤由远及近,燕东篱带着一小队着甲护卫匆匆赶来。
见何皎皎无恙, 他似乎想笑,却看少女眸光越过他,认真凝望着对面的一处。
“殿下,随我到驿站外避避火吧。”
燕东篱顿了半息, 上前来拉何皎皎的手,声音勉强带出来些温润笑意,“没吓着您吧?”
何皎皎平静地很, 目光落回到燕东篱如玉侧脸上, 心忽地跳了跳。
红俏说,对面没有着火的院子, 是原定给她落脚的住处。
燕东篱临时换了她的院子。
他低着眸拢紧何皎皎披的氅衣,牵她往避火处走,何皎皎眨眨眼, 乖乖随他走出一段路。
毫无预兆, 她忽然转身, 一头朝对面的院子奔去。
她听见了。
“殿下?”
“公主?你去哪儿啊?”
燕东篱下意识伸手一抓,少女半片冰冷的衣角从他手中溜过。
何皎皎不声不响掉头就跑,待众人反应过来, 已被她甩出老大远一截。
身后追着一大群人,何皎皎脚步不敢慢下一瞬。
她出来的匆忙, 趿着绣鞋袜子都没来得及穿, 她便把鞋蹬了, 赤着脚在雪夜的大火前奔袭。
风雪吹乱额发, 对面的院子隔得远, 何皎皎不识得路,在回廊处拐角四顾茫然。
她听见了,有人在喊她。
可得逐渐离得近了,各种声音越发嘈杂,低喝斥骂夹杂着铁器猛烈相撞,是哪里起了兵戈么?何皎皎更加分不清。
“殿下,您怎么了?”
燕东篱赶了上来,清隽少年神情声音皆是柔和,她却仿佛让他逼得走投无路了一般,闷头朝一处跑去。
“殿下。”
再过一个拐角,何皎皎便下回廊进了院里,燕东篱脚步蓦地急乱,大步追上来,终是拉住了何皎皎。
他且温和耐心着,小心翼翼低头与少女解释:“事端突起,恐有异相,您小心……”
然而,便在他牢牢攥紧何皎皎手腕的一瞬,少年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雪,烈火炙烤不化,“何皎皎!”
何皎皎抽回手腕地动作顿住,随即挣扎地更为用力。
她滚下泪,却挣不开面前人的钳制,她哀哀望向燕东篱,“燕世子,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我就……”
她没有听错,凌昭在喊她。
雪夜寒冷,泪滚烫,确认此事后,何皎皎再不忍满腔酸楚,泪流满面地求他:“燕世子,我就过去看一眼,你让我再看他一眼好不好?”
她认命的,可再让她看他一眼好不好。
她慌乱之中脑海空白,顾及不了其它,喊了燕东篱之前的辱称。
而他立在她身前,逆着光,脸落下大片阴影,遮着漆黑眼罩的残眼模糊一团,好似要折人而噬的深渊。
“殿下,没事的,您别怕。”
他轻柔为她拭泪,温声缓缓:“那边只是闯了一个毛贼进来。”
燕东篱心中轻蔑冷嘲。
他昨天就知道凌昭竟然又从镇抚司里头逃了,他算准他不会善罢甘休,换了何皎皎住处,作一个请君入瓮。
可是,她为何还是要为凌昭伤心呢?
她已经是他的妻了。
燕东篱哀而不怨,轻轻一叹,温柔地哄着何皎皎:“你先随我下去罢,别着凉了?”
他缓和,然不容何皎皎拒绝,环过少女单薄肩膀,要强行带她走。
何皎皎在他怀里抬眸,檐外飞雪扑来,她原地驻首,咬了牙,猛地向他撞过去。
“殿下?”
他猝不及防神情恍然,被何皎皎撞得后退好几步,松开了她。
燕东篱甚至记不清是第几次了,看着她甩开他头也不回,朝他人奔过去。
他垂首捻了捻指尖,没有登时再追上去,揉碎残留少女肌肤的余温,喃喃笑出一声:“又是这样啊。”
无妨。
反正他不会放手。
燕东篱扬声吩咐道:“让我们的将士出手帮帮齐周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费这么久功夫,连个毛贼都没逮住。”
北梁来使,带了一百前锋,一百弓箭手,二百重甲兵作卫队上齐周。
他身旁一人领命,抱拳退下去。
雪很大,凛风吹得烟尘气味四散,冲天火光照周遭凛凛大亮。
何皎皎寻着斗叱之声越过一道月亮门,终于在一处空阔庭院看见凌昭的身影。
他从来行事莽撞,单枪匹马就敢深夜潜入官驿泼油放火,没成想中了别人的套。
火放错地方,人扑了空,让大批装备精良的禁军护卫层层包围住。
何皎皎进门,她瞳孔缩了缩,便见一人手中枪杆呼啸着扫向凌昭膝窝,枪杆应声而碎。
少年身形委顿一瞬,不为腿上陡然失力,他半跪下去的同时,听见少女声嗓婉转颤抖:“凌昭。”
“凌昭,凌昭。”
何皎皎一连唤他三声,一声比一声仓惶。
可她拔腿要往包围圈里冲时,赶来的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扯住她的袍摆,将往后拖去:“公主,使不得啊公主!”
“十三爷,皇命难违,您别为难小的们了!”
围攻凌昭的禁军们也大声喊道,风雪吹得各种声音变了调。
“哈哈哈……”
凌昭横刀,让各种长兵短刃压跪在地,他猛然抬头,脊梁依旧挺直,呕出一串粗粝长笑。
“何皎皎。”
他与她遥遥相望,一声一声唤她,英挺面容笑出了阴鸷凶相。
少年阔目明亮,黑眸中跳跃着远处汹汹不灭的火光,“爷就知道你在。”
好似她在,他便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可却听少女一声,“凌昭,算了吧。”
何皎皎只穿了里衣,鞋跑丢了,披头散发,松垮披着氅衣。
她一身狼狈全然不顾,死命扒着月亮门才不至于被丫鬟们拖走,她泪目朝凌昭摇头,泣声喊:“算了吧。”
是,何皎皎与凌昭眼前所见,相隔不过数丈之远,然无形之中,二人之间仿若隔山隔海,多少艰难重重。
他还要犯哪门子傻呢,算了吧。
“算个屁。”
凌昭忽地收了势,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禁军袭击,他方才腿上实打实挨了一下,起身时步履不太稳。
他手中兵刃让禁军们合攻挑飞,他眨眼间劈手夺来一把新的长刀,刀光折雪色横扫而去,击退围攻数人。
利器相袭,刀鸣铮然,一时无人能近凌昭周身,但他却也轻易无法脱离众禁军包围。
丫鬟们不好硬拖何皎皎走,红俏绿阿对视一眼,上前一根根掰开她扒门的手指。
“我是来劝他的。”
何皎皎僵持着不肯放手,她又哭着求丫鬟们:“你们放开我,让我劝劝他吧……”
不然该如何是好,双拳难敌四手,他只有一个人啊。
那边争斗难分难解,忽然响起一声长哨,不远处奔来马蹄踏地的重响,地面威震。
凌昭打哨招来五六匹凶悍高大的骏马,马匹们横冲直撞进人群,惊得禁军们乱了手脚,自顾不暇。
身边人刻意为之,他是找不到帮手,但买通驿站的小厮,雇人将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宝马良驹全栓进驿站里。
他要做调虎离山趁乱带何皎皎走,反正他什么都不要了,纵火惊马,能使上的手段都使上吧。
不过几息之间,凌昭便趁乱纵身跃到何皎皎身边,他凶狠无比一把将她从丫鬟手中扯到身前,也是气急败坏地凶她:“何皎皎,你别想跟我赖账。”
何皎皎泪挂在睫上,未反应过来,凌昭环住她的腰,带着她飞身掠向最近的一匹白马。
他手上使力,先将何皎皎扔上马背,单手执刀,道道凛冽刀光乍开,逼退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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