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言语恶毒, 我实在听不下去。”苏渝嫣眉头紧蹙, 像是真的只是因听不了这样的话才出手打人,她微微俯身赔礼:“还望姑娘见谅。”
说着, 她将路过一个摊贩时买下的白玉佩奉上。
也不等林婉之开口, 她便直起身, 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状似无意问:“我刚刚听姑娘言语那样肯定, 可是知道六年前瑞王谋反一事的前因后果?”
“难不成瑞王是真的谋反了?”她眸子遮掩不住的震惊, 没一瞬又转为疑惑,“可我出京城时, 明明听说了南都军的两位将军跪求陛下, 只为给瑞王洗刷谋反之罪呢。”
“太子殿下似乎已经查清楚了, 瑞王乃是无辜的。”
林婉之身形一震,眸底不可置信的神色快要遮掩不住, 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过来, 眼看百姓越来越多, 她攥了攥拳, 冷声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南都人。”
闻言,苏渝嫣心底寒意更甚,再看林婉之,只觉陌生的紧,她记得以前的林婉之,温婉动人又善良,她曾以生为南都人而骄傲,如今不知是被什么改变了,竟是否认自己的故土,出生地。
苏渝嫣还记得,那年苏尧凯旋而归,她同林婉之站在城墙上迎接,远远看着南都军的旗帜在尘土中烈焰纷飞,整齐的军队威武又让人心安,林婉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拉着她,声音激动高昂:“嫣儿,我也有雄心壮志,也想提剑上战场护我国土百姓!”
晨光照在她温柔面颊,显得是那样的坚毅好看。
苏渝嫣心中也是激动难耐,双眸亮晶晶的:我早就想了,我也想成为同父王一样的人,做一个女将军。”
“你想做女将军?”
“嗯,有何不妥?”
“那我要做你的军师,前方有你,后方有我,我军定能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那日,两个少女彼此坦诚,将心中最大的志向说出,人人说女子不如男,可她们并非那样认为,不仅想象自己也想像其他人证明,女子和男子是一样的,男子可做的事女子也可以。
后来,她们还是没能去战场,只得留在南都城中,一个行侠仗义,护卫城中百姓,一个中规中矩,做了个温婉为人楷模的贵门嫡女,时常会出府给百姓施粥。
二人心虽有遗憾,却也过得十分舒心,在用另一种护卫百姓。
那时的苏渝嫣绝不会想到后来的林婉之会完全变了个人。
就如,想不到南都城内有一日会横尸遍野,再无声息。
“哦?”苏渝嫣满目不解,“那姑娘怎知南都郡主还有我身边的贴身婢女?听我婢女的意思姑娘与南都郡主交情匪浅。”
“我曾见过南都郡主同她贴身婢女,如今你旁边这位,正是她的贴身婢女,所以我知晓。”林婉之解释道。
“林婉之小姐,林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救过不少百姓,他若是知道你否定了自己的故土,会不会气的还魂?”初夏笑看着林婉之,眼底全是嘲讽之色:“我曾的确是南都郡主身边的婢女,可林婉之小姐也是真的南都林将军的嫡女林婉之不是吗?林小姐如今怎么不敢承认自己身份?
林婉之越是要隐藏自己身份,初夏越是要说出来,想必林婉之怕是以为南都百姓都是新迁过来的,便口无遮拦了,如今才想着挽回,怕是晚了。
“你胡说什么?”林婉之心头一跳,压着怒气,“我是楚王府的人。”
看着百姓们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她克制不住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手指轻轻发颤,心中恐惧又后悔。
今日是她气极了,一看到苏渝嫣便不管不顾的发难,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口角,却不想会牵扯她身份,楚衍说了,只要她不惹事,藏好自己身份才可以继续留在王府,若是暴露身份或是不听话,是会死的。
她亦是知道为何要藏住身份,她父亲是死在楚鹤手里的,若是她身份曝光,不仅会惹来杀身之祸还会给王府带来麻烦。
“林小姐与南都郡主一同长大,初夏是不会认错的。”
见初夏死咬着她不放,林婉之脸色铁青,明明心中怒不可遏,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你说你是南都郡主的人?”
“是。”
“那为何主子死了,你一个小小婢女还存活于世?”林婉之冷笑:“再者,瑞王谋反,全族被杀,你身为瑞王府的婢女,应当前方官府自首才是。
“林小姐慎言。”初夏道:“陛下如今已经在查六年前之事,南都军的两位将军也已经在京城,说明了苏尧无辜,且有证据,到时,陛下若是查清了,小姐想要道歉补救可就不行了。”
“再者,我早已不是南都郡主的侍女,就算瑞王真的谋反,我也有权利存活,也有权利决定我想跟谁。”
初夏说着从胸前拿出一张卖身契,本该是自己主子最应该攥在手心里的东西,苏渝嫣却是早早给了她,只因,她从不拿初夏当婢女,不论初夏想去哪或者想离去她都不会阻拦。
林婉之咬紧牙关,“南都郡主对你还真好。”
“那是自然的。”
周围百姓听了这么久,交头接耳,新迁进来的听的云里雾里,只有几个是曾经的南都百姓能全然听懂,他们眯着眼打量林婉之和初夏二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的是初夏姑娘!”人群中,有一人惊呼出声。
初夏循声看去,见说话的人面色苍白眼含热泪的模样,她笑着点头:“大娘,是我。”
大娘一听就哭了,扒开人群跪到初夏面前,泪流满面,“初夏姑娘还活着,瑞王和郡主是不是也还活着?”
听大娘如此问,其余曾经的南都百姓也纷纷挤到最前,目光期待看着初夏。
只要苏渝嫣或是苏尧还活着,他们便有希望。
初夏瞧着心中发酸,余光瞥见拳头缓缓收紧的苏渝嫣,知她定是难受的,可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的发言权,没有身份也没有机会去扶起,安抚百姓。
“大娘,快起来。”初夏弯腰将人扶起。
大娘缓缓起身,一双眼睛还是满含期待的望着初夏,他们先前可都听说了,有人曾见过南都郡主出没京城,听到此消息,还活着的百姓,日日烧香,只求苏渝嫣真的平安无事。
这样,不过是希望还有人能再护着她们,六年前,家突然没了,他们无助绝望,侥幸存活四处流浪,直到一年前才被人寻到,带回了南都城,兵士对他们到是还算客气,甚至帮他们修建房屋,可他们却觉这之间有古怪,让他们压力心慌,真怕南都再出事,又无处可去,只得心惊胆战住下。
“郡主可是在京城啊?可否安好?”大娘追问。
“大娘,先前事不要再去追究,好好生活,平安过一生吧。”初夏道:“王爷和郡主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大娘和各位百姓的。”
此话,便是说明了苏尧和苏渝嫣真的死了。
大娘怔了一瞬,眼泪更是怎么都止不住,瘫坐在地上,仰头望天哭喊道:“怎么好好生活啊,六年前,我丈夫儿子孙子连同儿媳都死在了这里,我如今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瑞王护我国百姓,征战沙场多年,怎会谋反啊,好好的南都怎么就会被屠了呢。”
大娘哭的声嘶力竭,像是压抑很久。
“我一家子从未干过什么坏事,如今造了什么孽啊,十口人就剩下我一个老婆子。”
“造的什么孽啊!”
这场景惹得众人同情又心疼。
苏渝嫣喉咙更是胀痛难忍,她以为只有南都军在等她,却不想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也在等她,不仅如此,还故意当着众人面前不怕死的直言不信苏尧谋反,这相当于是反驳楚鹤圣旨,若被人疏散出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活路又会断绝了。
“扑通。”一声。
只见又有百姓跪了下去,亦是仰天痛哭。
“听闻赵将军已经进京要替瑞王翻案,只求老天保佑,早日查明真相,还我瑞王青白啊!”
百姓说着,还不忘一件又一件细数苏渝嫣和苏尧做过的好事。
越来越多的百姓冒头跪下,纷纷都在为苏尧不值,为南都不值,有大胆的已经骂死了皇室,苏渝嫣从悲痛中回过神,慢慢发觉了百姓的不寻常,她眯眼看着,只觉百姓像是有组织般,无论新迁的还是曾经百姓都低声痛哭祈求,场景惨烈又令人心头触动。
“瑞王是被冤枉的,绝不可能谋反!”
“是啊,那可是楚国瑞王,为护百姓连妻子都战死沙场的瑞王啊。”
苏渝嫣垂眸掩住眸中的雾气,再抬眸,却在冬日阳光下看见一人,她双眸募的睁大。
第61章 难过
◎“你怀疑什么?”◎
长街百姓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 整条街变得空荡,唯有不远处的一个糕点摊子,摊主并没有被热闹吸引, 反而认真坐在摊位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他时不时抬起的双目出卖了他。
苏渝嫣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他, 她眯眼打量那刻意装扮过的摊主, 觉得莫名熟悉却又陌生,大概是她眼神太过明显, 被那摊主发现,四目相对, 苏渝嫣猛地瞪大眼, 身体轻颤,不可置信。
摊主蹙了蹙眉, 像是捕捉到了危险气息, 转身快快离去。
苏渝嫣心下一紧, 想出去却被百姓围着, 她腿脚亦是不听使唤, 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摊主越走越远,她眼眶泛红。
是高将军。
南都军最是勇猛的高将军。
在南疆, 南都军的军营并非都在一处, 而是东西南北分四处, 被八位将军分批掌管,是以, 无论是周边哪国都不敢轻易来犯, 只因此地有南都军。
那年, 南都军亦是被分批屠杀, 那架势就是冲着屠尽南都军而来的,他们的人一批接着一批的来,分批屠尽南都军,高将军带领的军队便是最早被屠的,带血兵士前来其余军营求援之时,西面火光冲天,高将军的南都军营已被大火烧尽,没有转圜余地。
紧接着,又是其余南都军。
那夜似是比一辈子还长,火光起,如白昼,士兵们一张张惨白惊慌的面孔就永留在那,再也无法苏醒。
恐怕,他们至今都想不到,他们是死于自家人龌龊手段中,而非战场。
苏渝嫣眼眶越来越红,她想不明白,高将军既是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南都军呢。
耳边是百姓们哭喊为苏尧讨公道的声音,她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心中不明了之事变得清明,今日一切怕是高将军的手笔。
莫非高将军是想在南都,利用南都百姓给楚鹤找不快,为苏尧证白。
她扯了扯唇角,心中酸涩难耐。
倒是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难怪啊,谦华要写信给她,要将南都军带进南都城,怕就是发现了高将军的存在,又不敢贸然联系。
*
林婉之看着已然跪了一地的百姓,心中震惊又胆颤,她竟不知现在的南都城竟还有曾经的南都百姓,这些百姓可都是楚衍一个一个看着入城的,他曾南都生活过,她不信他不知这些人是曾经的南都百姓,可他还是将人放了进来,如此行事就不怕被其余皇子抓住把柄,楚鹤治他的罪吗!
楚鹤忌惮苏尧,连同南都百姓都一同忌惮上了,就因百姓与瑞王府是一条心,京中虽有南都将军想替苏尧翻案,楚翊亦是接下此案件,可林婉之心中清楚楚鹤有多恨苏尧,多恨南都,定不会真的让苏尧逃脱谋反罪名。
毕竟,哪有皇帝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且他这不算错误了,而是没有识人之心,杀的是国之猛将,若当真承认了。楚鹤怕是会被人说成昏君,他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怎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那年,她亦是要被楚鹤处死的,是楚鹤挡在他身前,跪求又挨打,她才得以活下,是以,这些年,无论楚衍再怎么心心念念苏渝嫣,她始终觉得楚衍心里是有他的位置的。
如今南都突然出现了那么多的南都百姓,楚鹤若是知晓,楚衍这边怕是不好交代啊,估计又得受罚了。
想到楚衍那只断了的手指和近日夜里常常咳嗽的睡不着,林婉之拳头紧了紧,忽而又自嘲。
楚衍又怎么会怕呢。
只要事关南都,苏渝嫣,他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
初夏泪水就在眼眶,极力隐忍着才没有落泪,瞧着一地百姓,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苏渝嫣,见苏渝嫣朝她颔首,才忙上前一步,扶起离她最近的百姓,温声道:“大娘,这天冷的很,快回家去吧。”
她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见。
“陛下英明,定会还王爷清白的,绝不会让数万将士惨死。”
“快回去吧。”
百姓们不动,只是仰头看着初夏,那眼泪汪汪的模样直戳苏渝嫣心肺,她已经极力克制还是红了眼。
她也想上前扶一扶百姓,告诉她们不必怕,还有人会护着他们的,会替他们打坏人,可现如今她没有任何的身份,她不知道百姓堆里有没有参杂其他人,再者林婉之在这里,南都军还在京中,她不知京中是何光景。
是以,她不能露出一点马脚,不能让人怀疑她的身份。
苏渝嫣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然变得沙哑:“初夏,我们走吧。”
“是。”初夏应声。
二人出了人群,没在回头,径直往客栈而去,苏渝嫣步伐沉稳,许是不见长街有人,含泪的双眸不在克制,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到她手心,灼热之感,烫得她下意识蜷缩起来。
她伸手擦去,泪水却越久越多。
眉头紧皱,全是厌恶,不是厌恶什么,是厌恶自己,总是轻易落泪。
初夏跟在苏渝嫣身后,见她这幅模样,一颗心疼的揪起,曾几何时,她眼里心里的小郡主最是喜欢笑,笑起来好看又舒心,仔细回想,那时候,除了王妃去时,她似乎再从未见落过泪。
有苏尧在,王府众人在,为何会哭呢。
无论到哪都不需要她冲锋陷阵,她一直都是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小孩啊,本可一直这样的,可突如其来的一夜,让她不得不被迫长大。
如今爱哭,是她怕,怕不能替苏尧报仇,怕南都军对她失望,怕南都军出事,更怕不能替苏尧洗刷冤屈。
初夏紧紧握了握苏渝嫣的拳头,后又松开,眼眶红的不行,声音哽咽:“郡主,初夏在的。”
她声音压的很低,知道不能在外这样喊苏渝嫣,可此时此刻初夏只想这样唤她,在她心里,苏渝嫣很好很好,很善良很善良,是她们的南都骄傲的小郡主啊,从出生起就被所有人关注宠爱。
初夏很是难过。
那个骄傲的小郡主还是没有了。
“初夏会一直在的。”初夏哭出声:“郡主别哭别怕,初夏永远在的。”
“是初夏不好,没有保护好最想保护之人。”
“初夏,我不怕的。”苏渝嫣低低笑出声:“我是高兴。”
还有那么多人的记得苏尧,相信苏尧,她当然高兴,在京城时往往听到旁人讨论此事,全是一片的大骂苏尧狼心狗肺活该,她以为,这世上再无旁人信苏尧了,如今再回南都,听到百姓们又是哭喊又是局,她是高兴的。
47/67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