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叫男人。皇阿玛若是真让你跑了,我这刚修好的庄子送给你。”
“我不懂,你懂?”
齐东珠头上的呆毛都竖起来,半个头都探出去跟哈士奇阿哥吵架:
“我入宫前嫁过,你呢?结亲了吗就如此大放厥词。”
齐东珠说这话儿毫不脸红。她承认她是没什么感情经验,但是纳兰东珠有啊,而且那对儿小夫妻看上去琴瑟和鸣,一道游山玩水,逍遥得很,若不是意外降临,就是一段良缘。
“我过几月就结亲了,我一十有七了,你看不出来我是个男人了?”
哈士奇阿哥呛声道,让齐东珠一愣,继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位妙龄少女牵着哈士奇阿哥的狗绳将他带走的模样,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狗子另寻主人的不舍。
“哦,那你好好待人家。”
齐东珠吵架的欲望消退了,头也从马车里缩回去,安安静静地抱着包裹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今日手里这包袱有点儿沉。
她打开包袱,入眼便是手铳的握柄。
齐东珠知道那肯定是萨摩耶阿哥让闫进给她塞进来的,心中又泛起酸涩和不舍。她伸手握住那枪柄,闭眸感受了一会儿冰冷的触感,而后将包裹着手铳的皮套挂在了腰上。
庄子离京城不远,齐东珠一行赶到时,还不过午。在庄子里用过午膳,齐东珠便被引到一处精致的院落,四个婢女对她福身,将她骇了一跳。
“我不需伺候,多谢你们。”
齐东珠连连摆手,让那些小姑娘面面相觑。不多时,一个胆大点儿的便上前来说:
“我们主子吩咐了,让我们听姑姑安排。姑姑若是不需我们伺候,便让我们帮姑姑做些别的。我们都是这庄子里的家生子,还请姑姑给我们个营生吧!”
齐东珠推拒不过,叹一口气。这回儿哈士奇阿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想来若是没旁的事,是会赶回紫禁城的,毕竟他是皇长子,这回儿能送齐东珠前来,不知背后做了多少安排才能成行。
可就这种罕见的护送规制后,齐东珠没来得及跟他道一声谢。她心里清楚,即便这大多是萨摩耶阿哥的央求,其中也有哈士奇阿哥的纵容和默许。其中不止是对幼弟的宠溺,更是对齐东珠的保护。
齐东珠好生劝慰这些小姑娘去休息,自个儿进屋将包袱放下,又换下了宫装,换了件素净衣服。可不多时,她便听到院子门口一阵声响,出门一看,就见在四阿哥身边儿当差的翠瑛也换下了一身宫女服饰,此刻正站在院子门口对她笑。
“你怎么来了?”
齐东珠又惊又喜,连声问道:
“宫里当差规矩可多,我年岁长了,应付不来,听说你出宫了,来投奔你。”
翠瑛笑道。她是典型的旗人家的姑娘,笑容爽朗,面相大方。她所言当然不真,这点儿齐东珠也大概猜到了。翠瑛在宫中待得好好儿的,她是本土人,自然适应能力比齐东珠好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没道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觉得宫中规矩多,继而离宫。
齐东珠猜到那八成是比格阿哥的安排。这让她抿起了嘴唇,感到有些羞愧:
“我在这儿挺好的,你跟四阿哥说,不必忧虑,也不需你们照顾我。”
“嗨,甭多说了。这庄子守卫还挺严密,我进来可是一路点头哈腰的。快将我着行囊放进去。”
后句话是对小院儿里的小丫鬟说的。那小丫鬟眼巴巴地看了好久,终于得了一个差事,抱着翠瑛的行囊就忘院子里跑,齐东珠有点儿不知所措,就被翠瑛按住了肩头,将她朝屋内带。
“小主子一片好心,更何况也和我心意,这宫外的风吹着都比宫内的香,我欢喜着呢。”
翠瑛当然没跟齐东珠明言四阿哥对她的吩咐。她如今是彻彻底底四阿哥的人,她主子什么性情她比齐东珠知道得更清楚——这些年她在四阿哥身边儿有这样头一份儿的地位,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当年和齐东珠的交情。
与齐东珠的交情能让她在景仁宫得个油水厚的闲差,却绝对做不到四阿哥身边儿头一份儿的大姑姑。
她是来照顾齐东珠的。按照四阿哥所说,再照顾齐东珠一段时日,齐东珠便会被接进宫当娘娘。四阿哥说做一宫主位身边儿得用的姑姑,也不算辱没了翠瑛在宫中的这些年。
翠瑛彼时便跪下对四阿哥表忠心。她虽然对齐东珠有往日的交情,但她心里的主子可只有四阿哥一个。四阿哥颇有些驭下的手段,这些年她虽然仗着与齐东珠的关系和在宫中的老资历,并未亲身受过,但她却没少见过。
四阿哥的院子里能留下的,全是对四阿哥忠心耿耿之人,即便是隔壁八阿哥的院落里,也大半是四阿哥的人手。年仅十岁便有这种手段,翠瑛浸淫宫中权术多年,她知道什么样的主子是绝对无法得罪的,哪怕一句半句话说得不对,都不能再久存于宫中。
果不其然,在她表忠心过后,四阿哥久久没有开口,再开口时语气却平滑许多,只让她好好侍奉齐东珠,让她记得齐东珠的喜好,别露出端倪,让她不快。
而后他又不轻不重地敲打她,说齐东珠日后是主子娘娘,无论如何与齐东珠相处,但切莫忘了主奴之别。
翠瑛额头上落下一滴汗水,再度对小主子叩首应是。方才得了小主子的赏赐,收拾了几日包袱,就等待齐东珠出宫之日尾随而去。
*
翠瑛终究还是留下了。齐东珠虽然知道她大概是受了四阿哥的吩咐,但她总没法子将翠瑛重新送回宫中去。
宫外的日子是全然不同的光景,即使齐东珠心里想念小狸花儿他们,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离开了紫禁城的宫墙,她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庄子很新,院子里栽种的奇花异草还没长起来,大多还是被泥土盖住大半的苗。齐东珠早起推开窗便能呼吸到泥土特有的气味儿,看着春日将至,藤蔓和窗外成片的桦树林一起发了芽。
萨摩耶阿哥真的给她找了个蒙古骑射师傅。那蒙古人生得壮硕,圆脸风眼,穿着皮袄,仿佛一堵墙似的。齐东珠在马厩里认领了萨摩耶阿哥给她挑选的马,是一个腿不太长,但十分温顺的枣红色蒙古马,额头上带着一抹白色。
很没有文化的齐东珠给她起名枣泥。花了几天时间,已经能娴熟地纵马跑上几圈。
哈士奇阿哥的宅子在看过了园林艺术的齐东珠看来,建得实在潦草。并不是说不精致,只是整体格局不伦不类,又带点儿江南的婉约,又带上了京城讲究四方对仗的特点。但无论景致如何不伦不类,庄子里有个不小的草场,足够让枣泥带着齐东珠跑几个来回了。
清晨跑马,过了午齐东珠便关在院子里闭门造车。几个婢女被她挨个发了银钱,请她们帮忙寻些木头,或是上街采买些木工的器具来。过了好几日,齐东珠终于顶着满头的木屑,按照书中的图纸和对外行人不怎么友好的讲解造出了比当前纺织机效率高三四倍的纺织机。
齐东珠知道这并不算什么,毕竟若是对比旁的穿越者,她对着图纸都做不出来的技术,简直让人贻笑大方,堪称穿越者之耻。但她还是有点儿小小的雀跃,和庄子上的小婢女一道将她们新做成的纺织机化成几份图纸,寄给了纳兰东珠的嫂子。
有了这种纺织机,齐东珠开的善堂定然能多一大份进项。
夜里,齐东珠点灯熬油,又给她的兄嫂写了信。她在信里点明了这些纺织机的用途,并且对兄嫂说让木匠造出来后,给那些被善堂庇护的女子使用。女子织出的布料拿去售卖,换取钱财运转善堂,但女子每织出一尺布,便可换成工分,记在女子名下,等功分足够,便可让女子换一架纺织机带走。
毕竟授人以鱼不必授人以渔,齐东珠希望这些女子日后也有些安身立命的能力。如果一些女子不愿离开善堂,那等工分足够,日后织出的布匹也可自行买卖,不必上交善堂。
在信中跟嫂嫂详细讲过工分制度,齐东珠才在信的末尾简单提及了自己已经离宫,如今借住大阿哥的庄子,等过几日便归京与兄嫂相会。
接到齐东珠信件的兄嫂面面相觑,实在弄不明白纳兰东珠如今的处境。纳兰东珠的兄长纳兰克山是个地道旗人,他们家原本在镶蓝旗中有个管辖粮草的官职,可这些年他们家原本只有一张脸能看,不显眼的幼女纳兰东珠突然声名大噪,传遍京畿,皇上特召见过纳兰东珠的父亲,将他从镶蓝旗军中调到了内务府。
纳兰东珠的父亲倍感惶恐,不过两月,竟抱病不起。像内务府这种地方,每个官员的职位都是美差,若是关系运转到位,没有出什么大差池,一般是父传子的。纳兰东珠的兄长纳兰克山便继承了这个小官职,如今在他们家已经是他掌事了。
可是他和妻子都参不透纳兰东珠的想法儿。这个妹妹自打少年嫁人,后辗转入宫,便和家里生分许多,唯有这两年才因为善堂之事跟嫂子热络起来,可她在宫中的处境,家人也是一知半解。纳兰克山只知道她做了皇子奶母,后来又侍奉过佟佳皇后,可这会儿真不知道怎么就和大阿哥有了牵扯,去了大阿哥的庄子里住。
不过无论是大阿哥还是哪位主子,都不是他们这些包衣可以揣测置喙的。次日,东珠的嫂子便按照信里的说法儿,去寻靠谱木匠打磨纺织机。
*
庄子里的日子虽然恬淡有趣,但齐东珠却做不到心无旁骛。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无意识地抱紧怀里的被子,将它当成毛绒绒暖烘烘的崽,塞进自己怀里安抚。
她这会儿理解了旁人说过的话儿。养育幼崽其实是一场修行,除了学会全身心的爱,还要学会与爱和牵挂慢慢分离。幼崽长大之后,齐东珠便没有法子将他们搂在怀里,挂在腰上,走哪儿就带到哪儿去了,这让她觉得寂寞。
她也感到不安。毕竟她没法儿忘记自己真正出宫的缘由,那是源自对皇太子的惧怕和对幼崽们的保护。她实际上无足轻重,可她却知道她的幼崽们日后几乎全站在了皇太子的对立面,如今皇太子不过十余岁便如此形容暴虐,康熙已经偏心到如此地步,她的幼崽们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会不会仍然走向历史中的那个结局?兵戎相向,同室操戈。
到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齐东珠将脑袋塞入软绵绵的被褥,心中充满愁绪。她其实已经对康熙提出的诱惑条件妥协了,若不是皇太子的暴虐行径和康熙的偏袒让她彻底看清了康熙的底色,她如今可能已经入宫为妃,成为她自己都不愿看到的模样,只为去插手她的幼崽们的未来。
又一个午后,齐东珠与庄子上的管家道别,牵走了已经和狗子一样与她十分熟稔的枣泥,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和翠瑛一起去往京中的宅院。这两月风平浪静,她寻思着可能无论是皇太子还是皇帝本人都对她抛诸脑后了。
翠瑛对她贸然离开这件事有所踟蹰,但看齐东珠心意已决,她也不好再阻挠,便和齐东珠一道离开了精致的庄子入了城,
齐东珠的宅子空置许久,落灰严重,她和翠瑛一道将宅子草草收拾,齐东珠便将翠瑛支开,自己打开了装满系统兑换的书籍和物品的库房。
她先将工具书取出来浏览,将她觉得有用的纸页撕下来装入包袱,其他的部分和一些现代的工具用竹箱装好,用枣泥驮着,再运入地窖里存放。
翻着翻着,她在那堆书籍里发现了一本清史新编。她握住那本书许久,终究是没有翻开,反倒是将那本书浸了井水又撕烂,丢尽了火塘里。
她觉得自己不需要知道更多了。未来紫禁城里上演的戏码,和她不会有任何关系。知道太多反受其乱,因为她没有能力去改变权力的倾轧和更迭。
她只需要知道她的崽们成功活到了最后,一个还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这就足够她假作心安,认真度过她自己的生活了。
*
白日里,齐东珠在善堂看诊,手里拎着从街上买的猪前腿肉和一尾鱼,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准备和翠瑛一道准备晚膳,还未推开门儿便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仿佛有窥探的视线凝固在她身上一般。
她这栋宅子是皇上赐的,自然在正儿八经的官宅,虽然不是宗室聚集之处,但周围也是官宦之家,住户都是每日要上朝点卯的人物,居所自然一片祥和。
这是头一遭让齐东珠觉得心下不安。她推门入宅,见翠瑛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摘菜,同样是一副不太安宁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做着手中的活计。用过了晚膳,翠瑛让齐东珠莫要担忧,但她在锁好院门之后,宿在了齐东珠的外间,想来是也觉得心中不安。
齐东珠这夜辗转半宿,在夜里突然闻到一股火油味儿,她猛得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提上了萨摩耶阿哥给她的那把火铳,抖着手塞了些火药进去,便下榻推开门,之见庭院里站了许多人。
本来睡在她外间的翠瑛被五花大绑,被人提在手里,看上去神智不清,齐东珠心中更慌,但是越到这种时刻,她面儿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提起手中的火铳,生平头一遭将火铳对准了活人。
“纳兰氏。”
一道陌生的男声响了起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响了起来。
“我乃广善库属官,如今奉命办事,请纳兰氏行个方便。安静随我同去。”
第129章 相救
◎康熙的脸肉眼可见地黑沉下来,声音萃了毒似的:“就为这?”◎
——
男人的脸在黑暗之中分辨不清, 齐东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枪口却还对着那挟持者翠瑛的黑影。
“你们意欲何为,奉命又是奉何人之命?”
齐东珠努力绷紧自己的声音, 使其不要颤抖。她的脑子里想到了那股刺鼻的火油味儿,心中更加慌乱, 又说道:
“京畿重地, 紫禁城脚下,你们胆敢纵火行凶?无论你是广善库还是什么地方的属官, 做了这件事,你觉得你能活?你且放了我的姐姐, 我可以随你们去, 不要纵火行凶。”
她说着,手中的手铳却没放下。说实话, 她根本不知道这种带着火绳的手铳怎么用, 心中正后悔刚才还不如拿一把匕首出来。可事到如今, 即便是手铳巨沉, 压得她几乎抬不起手腕儿, 还是不能输了气势。
“我们自然是奉宫中之意。今夜京宅起火, 纳兰氏葬身火海,从今后, 您便能改名换姓, 是下官南方逃难来的族亲, 以初嫁之身,顺理成章地抬入宫中。”
那广善库属官似乎也不想多言, 只落下这么一句让齐东珠心神俱颤的话儿, 便默不作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齐东珠隐隐约约的看见, 一台不起眼的小轿就隐在暗处, 像一张巨口,等待她入瓮。
她心中发寒,一时辨不清这些人的来头,手中的手铳也没有放下。她端着手铳,平稳着声音重复道:
“你们先将我姐姐放了。”
那属官似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翠瑛的身体便软绵绵地倒向齐东珠的方向。齐东珠顾不了太多,向前迎了几步,用手指去摸翠瑛颈侧的脉搏,却在她的后颈处摸到了一手血。
她是被敲昏的,后脑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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