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姑娘,您这汤是不是已经好了?”
祝英从门前经过见炉上的汤沸腾着溢了出来,连忙走到正在发呆的谢禾宁面前,顺势将火压了压。
谢禾宁猛然回神,“啊,对...我方才走神了。”
“嗯。”
祝英没有追问,只是说道:“殿下那边一切已经收拾妥当,待听了皇上训话后便要启程了。只是事出突然,都没能在宫里过了年再走。谢姑娘,这汤好了奴婢就陪您就快些给殿下送过去吧,想来殿下见了你去送他心里也是开心的。”
谢禾宁将切好的当归片全部装进荷包里,起身说道:“好,这就来了。”
祝英帮她将锅里的鱼汤倒出来,全部装进是食盒里,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奴婢忘了件事。”
谢禾宁回头望着他问道:“什么。”
“兵部侍郎杜大人要来重华殿给殿下送行,姑娘你可能不好露面。”
谢禾宁心里隐隐有些失落,“这样啊...那我躲在屏风后面看他一眼就行。”
祝英轻笑了下:“不过姑娘应当不用担心,殿下肯定是要留时间给姑娘你的。”
第27章 先生
重华殿前厅坐满了人, 虽然朝廷没有明确规定官员不可同皇子私下来往,但也极少有人如此兴师动众。宫中女官不得与外官私授,所以, 祝英带着谢禾宁走侧门到偏殿等候。
她刚一迈进殿门,见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绯红飞鱼袍肩宽腿长的男子, 正懒散的仰身靠在那里, 面上盖着书,像是在闭目养神。
他听见声音把书掀了, 人却没动。
谢禾宁目光从他疲乏的脸上扫过,“最近北镇抚司那边有事吗, 都不常见你。”
徐青芜坐直了, “忙啊,锦衣卫干的那都是玩命的活,领的俸禄还不够酒钱。等三殿下羽翼渐丰,老徐也到了退休的年纪, 我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带老爷子过一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你不是开春还要参加武举考试?凭你的本事高中不是难事,日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怎么这会儿却想着退隐了。”
徐青芜抿了抿唇, “谁知道呢, 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到了那会儿我又不想走了。”
谢禾宁笑笑没去接他的话,从带来的食盒里盛了两碗汤一份放在他面前,一份端给了门口守着的祝英。
祝英谦让的推托着,在谢禾宁的坚持下最终收下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寻了个角落小口喝着。
徐青芜拨弄着汤匙, 瞟了她一眼赞赏的说:“你手艺越发好了, 这汤得需要煮好长时间吧。”
她点点头, “嗯,寅时便起床准备了。”
“这么早?”
谢禾宁将剩下的汤盖好,叹了一口气,“炭不好,要比往常多煮一会儿。说是内廷要缩减开销,这个月领来的炭比起前差很多,要么是个头小不易着,要么就都是碎的,需得人守在炉子边仔细烧着。”
徐青芜打趣道,“乐阳公主记在元敬皇后名下,什么好东西能没有,只管向他们要就是了。”
“你别乱说,现在宫里的炭都是有司衙门造册,依着数目采买发放给各个宫里的,连司礼监和贵妃那边都缩减了。”
徐青芜嗤笑一声,“那看来户部是真的手头紧了。”
谢禾宁有些疑惑,“今年秋收户部还从两京一十三省拿到税收,按理说国库现在应当是最充裕的时候,内廷怎么缩减成这样。”
徐青芜摆摆手,“户部的齐永春从前就同宋志诚一起里应外合,悄无声息的挪走了朝廷一大部分钱财置办私田。
这事本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可现如今凭空冒出个三皇子咄咄逼人替兵部要回来拖欠的军饷,皇帝又要大肆修建万寿宫,内廷亏空得厉害,户部剩下的钱又经不起这样大的开销,这不就得缩节了吗?”
“原来如此。”
刚说完,正看见李昌烨从前厅那边送走了兵部众官员,正转身往他们所在的殿里走来。门口守着的祝英忙放下了手里的碗,站起身行了个礼笑着说:“殿下,您可算来了,两位客人等候多时了。”
徐青芜这次规矩的很起身向李昌烨行礼,谢禾宁也跟着站起来向他行了个女礼。
李昌烨摆摆手忙道,“这里没外人,我们之间不必拘礼,都坐吧。”
“好。”
李昌烨撩袍坐下,看着徐青芜面前摆放的碗,笑着问向谢禾宁:“有我的份吗?”
徐青芜嘲讽道:“人家专门寅时起来给你做的,我们不过是借光而已,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吃了两碗把你委屈到了。”
“那倒不是。”
他从谢禾宁手上接过滚烫的鱼汤,两人指尖相触时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若不是事出突然,他应当会留在宫里陪她一起守岁放烟花,欢欢喜喜的过完这个年。
徐青芜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面前两个人,良久后轻咳一声待二人收回视线看向他时说道:“我知道一会儿殿下你要去听皇帝训话,那我长话短说,说完我就走。
两件事,户部缺的那笔银子不少,齐永春一时半会儿补不上,我担心他从军需中做手脚。
现在在外打仗的除了即将启程的你,就是元亲王李镇泽和威远将军谢洵。这两位你也知道他得罪不起,最多动些微不足道的手脚。如今齐永春转身投靠皇长子,难免不会对你有所防范。所以从现在开始京城送往边关的所有物品都需要再三检查记账备案后再使用。”
李昌烨沉默一会儿道:“这样的话,方才杜侍郎也同我说过。”
“齐永春嘛,这些年他是个什么德行同在朝为官的人最是清楚。”徐青芜抬手指向院中站着的两个人,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我给你带了两个人,马蜂腰螳螂腿都是从北镇抚司选出来的一等一高手,你这次去边关也在身边带上他们。”
李昌烨站起身,抬起手正要说什么时徐青芜拦住了他,“打住,齐永春的事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别的话不必多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出城了。”
他往殿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看向李昌烨:“平安归来,记得请我吃酒。”
李昌烨笑笑,目送他离开了重华殿。
“父皇那边,我就要过去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他没回头,但也知道身后的人正看着他。
他想得到来自她的主动,而不是顾忌身份差距而守着规矩从不逾越半步,他哪怕是逼迫,只要谢禾宁肯主动向他靠近一步,哪怕只是一步,他离开这里时都会觉得心安些。
李昌烨站在原地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良久身后都悄无声息,他原本跳动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闭上眼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尚未叹完,他猛地睁开了眼。
身后有一双手从他腰腹间环过来,轻柔的抱住了他。
谢禾宁的脸贴在他脊背上,虽是一语不发,但这样的回应在李昌烨眼里已经是足够了。
他转过身将她拥在怀里,谢禾宁目光一软,伸手虚虚的摸了摸他的脸,“我的父亲曾说过,烨字是像太阳一样,温暖炙热,能普照苍生。我希望你为朝廷征战之时,不要忘了把温暖也留给自己一点,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昌烨用力的抱紧了谢禾宁,轻声安抚着,“阿宁...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谢禾宁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淡绿色的荷包递给了他,“我在大相国寺给你求了平安符,就装在这里带在身边希望可以保你平安。”
“好......”
“殿下...时候不早了,皇上已经派人来传殿下过去问话了。”祝英躬着身子轻声劝道。
李昌烨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不舍,一点点松开抱着谢禾宁的手摸了摸同柔顺的头发说道,“我会派人给你送信的,你也要记得回信给我。”
谢禾宁点点头,心中的酸涩涌上眼眶,她强忍着没作声只是轻轻推着他,“殿下,不要让皇上等急了。”
李昌烨退了几步,祝英连忙上前替他整理好衣服,躬身说道,“谢姑娘,奴婢便先陪殿下过去了。”
说完二人转身迈步离开殿内,李昌烨没有回头,他怕只要对上她的目光,就没有勇气迈出皇城。
*
隆德帝训话结束后,李昌烨换好了盔甲在同行的兵部官员指引下亲自检阅军队。大军有序出城时,李昌烨在城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他过来的方向目不转睛的看着。
那人身穿素色常服,周身萦绕着书卷文人气息,他抬手摸了摸胡须,像是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李昌烨翻身下马,走近时那人抬手向他行礼。
“曾大人,您是专程来此等我的吗?”他问。
“臣,的确是在等殿下经过。”
李昌烨垂下手,“大人既然是刻意在此地等我,那有事可尽管直说。”
曾玉堂侧身看向他,“古之学者必有师,臣此番在此等候是想问问殿下,还是否愿意让臣再做您的老师。”
“大人的意思是...”李昌烨惊讶的抬起头,随即又有些羞愧的说,“科举一事我得大人教训自觉万分悔恨,大人您说得对,上位者不该以百姓的人生做赌注,我...德行有亏,不配再做您的学生。”
曾玉堂止住李昌烨,“殿下,我虽因此事对殿下颇有不满,可却从未觉得您品性不佳,这半年来殿下仁义勤勉,所做之事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必拘泥于过去的不放呢。
古往今来,上位者往往阴谋多于阳谋、狠心多于仁心、舍小情逐大业,权术立业鸟尽弓藏。肯真正为民所想的人少之又少。殿下自觉羞愧不也就是恰恰证明了您是真正仁爱的那一个,一个有仁爱之心的人又怎能是您所说的德行有亏呢。”
李昌烨安静地听着曾玉堂的这一番混着情绪的话,良久后犹豫地开口。“大人的意思是,还愿不计前嫌收我做学生...?"
曾玉堂俯身行礼,“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该是殿下不记臣从前的顶撞才是。能得殿下这般的学生,是臣的荣幸。”
李昌烨背着寒风,朝曾玉堂深揖,“先生授我诗书,我定以战功相报。”
第28章 边关
新年将至, 大周又将迎来一年到头最紧张的时刻,一年一度的财政会议将在御前召开,年底皇家祭祀也在紧张的筹备过程中。
古往今来, 祭祀都是对于皇室而言十分重要,事关来年皇家兴盛朝廷风调雨顺, 祭礼过程需完备, 不可出现半分差池。
礼部新上任的众官员为此十分苦恼,大周此时尚未立储君, 李昌烁作为皇长子又风头正盛,所以暂代太子设祭洒酒, 这事毫无争议。
难就难在依大周律行祭礼前需太子先行跪拜父母, 以示敬孝。可现如今中宫之位空缺,皇长子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身份低微,按例不配出席祭礼站在皇帝身边。
他们只能将眼光放在此时宫里位份最高的言贵妃身上, 可言贵妃自入宫时日尚短,膝下又无子嗣傍身, 也难以担此大任。
这事一来二去的左拖右拖便耽搁下来, 被人钻了空子。
皇长子李昌烁向来对自己生母位份这件事心有介怀, 如今这样难得的好机会摆在面前,他连忙联合身边的亲信煽动隆德帝升他母亲位分,好做一宫之主,扬眉吐气。
隆德帝刚同内阁,司礼监众人计算完这一年朝廷亏损的烂账,随之而来祭礼之事又让他感到十分烦闷。
元敬皇后谢氏在世时, 他独宠于谢皇后, 宫中大小事情也都交由她处理, 从无差错。枕边有心爱的女人,膝下有儿有女,皇帝也乐得自在,从未觉得空虚孤寂。
现如今隆德帝后宫冷清,只有言氏、宋氏两位贵妃,惠嫔陈氏和皇长子生母文贵人。宋氏被幽禁、陈氏还在照顾年幼的五皇子,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人来同他一起主持祭礼。
新上任的礼部侍郎霍新知正身而立道,“陛下,臣认为祭礼事关皇家体面,需得选一个身世尊贵能担大任之人参与此次祭礼,故臣举荐贵妃言氏。”
“臣,不这么觉得。”齐永春看出了皇帝面上的迟疑,连忙上前道,“言贵妃虽出身名门,可入宫时日尚短经验不足恐难当此大任。依臣之见,此次皇长子暂代太子设祭洒酒,便该对其生母文氏行拜礼。”
“齐大人,礼部依着规矩办事,文贵人虽生养皇长子可位份尚且不足以出席皇家祭礼。”
如今礼部重新,选取的各位官员都是寒门出身家世清白,虽新上任没多久,但勤恳认真,更重要的是却从未涉足党争,如此一来礼部便成为了六部里除了兵部以外李昌烁最难攻破的铁板。
礼部侍郎霍新知为人耿直,凡是依法依礼。即便是未来储君生母,位份不够也不该出席祭礼。
齐永春面上淡然,回道:“臣以为,皇长子聪慧贤德。其生母文贵人居功甚伟,臣虽对陛下后宫事了解颇少,但多年来从未听过文贵人有什么过失,且她侍奉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皇长子已然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这一年来帮助陛下协理诸多事宜,陛下不如开恩将文贵人位份抬上一抬,如此也算是对皇长子的额外嘉奖。”
隆德帝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这位文贵人的模样,他迟疑道,“文贵人出身低微,若是位份抬的过高难以服众,也会因此伤了言家一族的心......”
齐永春思考了半晌,抬手再次进言道,“如此,臣以为,便更应该抬文贵人位份了.....”
隆德帝垂首看他,“此话怎讲?”
“陛下恕臣直言,皇长子自出生起便一直因生母出身低微受到旁人背后指点,如今朝野上下皆知陛下有培养他为储君的意图,身为待选储君,是不可以有短柄在身的,若是他日大殿下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却还要因为此事受人议论那便是有损皇家颜面。
至于言贵妃,她虽出身名门,家中父兄皆在朝为官,可他们毕竟是臣,陛下和太子则为君,若臣子不能信服于储君,必然会酿成祸患。自元敬皇后过世后,言贵妃代行协理六宫之权,已是恩宠过厚,陛下一向御下有方,想来也不愿看见后宫嫔妃出现权势失衡之状。”
话说道这里隆德帝面色沉重,他从不是个能容忍臣子以下犯上的人,从前谢家仗着手握兵权,又掌管禁军多有跋扈,还是看在元敬皇后的面子上才小施惩戒。
可毕竟他贵为君父,这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谢玉柔一样让他如此容忍。
隆德帝不由握紧了手中的茶盏,静默了半刻,冷冷道:“吩咐下去,文氏恪守贵人之德、勤修内职、谦恭和顺,即日起晋封为妃,入主咸福宫。”
*
李昌烨带着援军和粮草行驶了七日方才赶到边关,时至年关战事密集,哪里都并非一潭死水。
边关守卫军主将叶明辉刚从战场回来,头盔还未摘,就见副将匆忙赶来。
副将颇为高兴跑进来,欢快的说:“将军,朝廷派三皇子来支援咱们了,还带了今年的军粮。”
16/51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