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辉沉默片刻,将随身带的刀收入鞘,掀帘入帐。帐篷中央站着个年轻的男子,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虽穿着厚重的盔甲,但依稀看得见里衣上绣着的四爪蟒纹。
叶明辉面上一片淡然,在他眼里,皇帝不过是派遣个还没及冠,且无权无势不受宠的皇子来走个过场。毕竟这样一位养在宫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皇子,哪能真指望他带兵杀敌。
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没空也没心情陪这些金尊玉贵的娃娃们做戏。叶明辉搁下手中的刀,行礼道,“殿下一路上辛苦了,我已经早早命人备下了帐篷,您先行过去早些休息吧。”
说着不再理会屋里站着的一行人,自顾自的站到一旁开始卸盔甲。铁皮压在身上一压便是一整日,脖颈处留下深深的压痕,那盔甲往下一脱,胸前顿时殷红了一大片,血腥味直往账内众人鼻腔里钻。
负责粮草运输的押运官郭尚察觉到叶明辉的冷淡,正想开口缓解一下账内紧张的气氛,刚一回头便见这叶小将军胸前的血窟窿,一时间愣在原地。
李昌烨走进了几步,一看那伤口很明显是箭伤,并且尚未止血连忙道,“速去宣军医来。”
叶明辉摆手示意,从桌上拿起酒干脆利落的倒在伤口上,随之撕下了布条娴熟的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在场众人捏了把冷汗,郭尚更是觉得惊恐,悄无声息的咽了下口水。
“军里伤药不够用,这点小伤口不需浪费。”叶明辉换好了衣服,转身看着李昌烨问,“殿下您这次是带着军粮来的吗?”
尚未等李昌烨回话,押运官郭尚连忙上前一步道,“带了带了,是三殿下亲自向陛下求的恩典,今年的军粮是往年的一倍还要多呢!”
叶明辉眉头微皱,似乎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他撑着身子走了几步,说:“我过去看看。”
说罢就带着副将出了帐,往粮草处走。此时已经是入了夜,随行大军已经开始筹备驻扎,叶明辉走进粮仓,从腿下掏出一把刀,将麻袋割开,伸手抓了一把借着月色看了看,眉头皱的更深。
手心里的粮食并不是以往的陈粮杂粮,竟是颗颗饱满的新粮。副将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连忙解开了附近好几个麻袋,伸手进去掏了又掏,入手皆是一片金黄。
“将军,”副将说,“这次送来居然都是新粮,数量也比往年多了一倍!这下好了,咱们边关的兵马终于能吃一次饱饭了!”
叶明辉生满冻疮的手握着这些粮食久久没有抬头,往年分给边关的粮草户部克扣一份,押运队伍克扣一份再加上所经道路的打点,到了边关已经所剩无几。
他在这寸草不生的边关守了半辈子,每年只能指望着朝廷分发粮草过日子。他没有敦亲王那般高贵的出身,也没有谢家军百年来战功赫赫,他的边关守卫军像是一棵扎根在这里的胡杨,任凭风吹雨打却从未后退一步。
边关的风雪到了夜里像是刀子般割在人的脸上,刺骨的疼。他们叶家满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建兴四十六年那场冤案,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年幼的弟弟、失去了全部的家人。
他改头换面坐上主将的位置,拼命守在这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立下战功,他日查明真相为叶家满门洗清冤屈,还过往以昭昭。
可他出身低微朝中无依无靠,行军打仗装备短缺,粮草不足。人吃不饱马跑不动,多年来边关的寒风逐渐吹凉了他那一腔热血,偶尔望着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他甚至看不起自己来时的路。
本来开心的副将见他的模样,神色逐渐小心起来,他几度想开口,犹犹豫豫的问道,“将军,你是有什么顾虑吗......我刚才仔细查过了,这次送来的粮食从里到外都是今年产的新粮,看来杜大人说得不错,三殿下是真的为我们求来的充裕的粮食。”
叶明辉松开手,掌心里的粮食掉落回麻袋中,他将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擦掉掌心里并不存在的灰尘,开口道,“走吧,我们过去拜谢三皇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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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子嗣
“今日这茶水是谁准备的, 叮嘱过多少次了,娘娘喝的茶一定要是八分烫,这盏茶都凉成七分了, 茶香都没了还怎么喝!”
启祥宫言贵妃的寝殿门外传来一声吵骂声,紧接着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半边衣裙都被茶水溅湿, 手里捧着摔碎的茶盏碎片,瑟瑟发抖。
寝殿里的言贵妃听见声音, 向一旁的侍女挥挥手示意,侍女拢开帷幔, 轻柔的将她从暖阁中扶起。
两侧的侍女托着早膳和软垫暖炉在一旁等候着, 细心地为她垫好软垫,言贵妃坐到桌前,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暖炉放在手中把玩着,她柳眉轻蹙淡淡的开口:“外面吵什么?”
掌事的云姑姑在听到里面贵妃娘娘的问话, 连忙走进来俯身回禀道:“娘娘,下人做事不仔细, 奴婢训斥了他们几句...”
言贵妃见她神色不悦渐渐搁下手中的暖炉问道, “不过是一盏茶而已, 姑姑今日的火气怎么这般大?”
“娘娘有所不知,今日一早内廷送了好多东西进咸福宫,宫里这些个势利眼看见皇上晋了文贵人的位份就迎上去巴结,还说什么大皇子深受陛下喜爱,封为太子那是迟早的事,到那时文贵人母凭子贵, 必定是后宫之主......
这满宫里的下人们都想着去咸福宫里做事, 奴婢要是再不好生敲打她们, 明日这群人眼睛都得长到天上去了。”
言贵妃松开握着汤匙的手指,汤匙掉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的侍女连同云姑姑连忙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屋内噤若寒蝉。
她净了手语气依旧温婉地开口,“姑姑你是在我身边跟了许多年的老人了,从前在言府便该长些见识,怎么还是如此目光短浅。
宫里捧高踩低的事,勾结权贵的事多了去了,日子长了难免不会出事。如今咸福宫那位正风光得意,若是此时有人削尖了脑袋往上凑才是觉得自己命长了呢。”
云姑姑膝行了几步,应声道,“娘娘说得是,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宫女贴心的撤下了那幅碗筷,言贵妃拿着新的汤匙拨弄着碗里的牛乳,“亲了这个必定会远了那个,不远不近的又显得冷淡,这后宫里人与人相处的分寸拿捏门道多得很。
再者说,这些都是秋后草虫,过了这一季就没了。皇帝的恩宠向来都只是一时的,这世上没有哪位妃嫔能荣宠不衰,就算有这样的福气,那是要拿命来抵的......”
云姑姑见她言辞过激,连忙使了个眼色让为首的宫女带着殿内众人退下去,不过片刻,屋里便只剩了她们一主一仆两个人。
“娘娘,这种话不可乱说,若是叫有心之人说了出去当心传到皇上耳朵里,难道您忘了先前被贬的宋贵妃和四皇子了吗?”
言贵妃嘴角处勾出一个轻笑,“死人远远比活人金贵,在咱们这位皇帝眼里,过世了的元敬皇后她永远不会容颜衰退,不会勾结权贵假意讨好,她永远是以最美好的一面留在皇帝心里,我们这些人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云姑姑将手搭在言贵妃身上,叹息着安慰道,“话虽如此,但娘娘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若是您能有子嗣傍身,也是在这宫里又多了一份保障啊。”
“这些年,皇上将谢家捧的天一般的高,凡是和谢家有关的哪个不是格外开恩。
一个空有爵位在身的永宁侯,一个庶出的威远将军就能在朝中如此横行,说出来都叫人笑话,连同记在谢皇后名下的公主都宠的不像话。这样自私自利虚情假意的君主,谁愿意给他增添子嗣。”
云姑姑一脸惊恐的望着她,连忙跪下道,“娘娘慎言,这可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奴婢听了也就算了可万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娘娘,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着想,若是您有了亲生儿子,一来也能解娘娘深宫孤寂,二来也能保咱们言家荣华富贵,经久不衰啊。”
“你先起来吧......”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房檐厚厚的积雪,眼神突然变得决绝道,“我没有生皇子的打算,但这不代表我做不了皇子的母亲。”
云姑姑站起身,看向她迟疑道,“娘娘的意思是......"
*
一连数日的雪终于小了, 官道上白茫茫的一片。
正值新年,文武百官休假中,一连数日的大雪,钟太傅的旧疾便在年初复发了。他膝下无子此刻躺在床上,一口药也喝不下。被病情折磨似乎一夜增长了许多白发,整个人也明显的憔悴消瘦下来。
“老师,”薛时卿捧着药碗端坐在榻下, 说, “今日的药已经煎好了,没有很烫,您吃了再睡吧。”
钟勉睁开眼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许久后才说:“过年了,你怎么没在家中守岁......?”
庭院外的雪还在幽幽的下着,院中的几棵红梅开的茂盛,映在雪景里格外好看。
薛时卿望着那红梅轻笑了下,“年年都要守岁,吵吵闹闹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想着还不如来老师这里,又清静,又有美景。”
他扶着钟太傅起身,半倚靠在自己怀里服侍太傅喝下了手里的药。薛时卿的手在太傅背上轻抚着,替太傅擦拭了嘴角的药汁,重新扶着他躺下。
钟太傅气息喘匀后,望着他缓缓开口,“到底是年纪大了,小病小灾都经不起折腾了......"
薛时卿替太傅掩好被角,安抚道,“今年冬天似乎是格外的冷,雪下的也比往年多。瑞雪兆丰年,说明今年必定是个丰收年,过了这个冬天老师的病也就彻底痊愈了。”
“丰收年啊...不知边关近来如何了。"钟太傅念叨着这几个字,随后气若游丝的说道,“如今你已经入仕,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些..."
“老师请说。”
“今年御前的财政会,我因病没有参加。听正弘说,内阁和司礼监此次商议的十分顺利,除了各个部除了出现一些用度超支以外,没有什么额外的差池,便递来给我签字...可我总觉得这其中尚且存疑。”
薛时卿仔细听着太傅的话,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老师的意思是这其中有人在隐瞒真实账目?”
“近几年来国库虽然充裕,可户部每每发放官员俸禄和各地军需都万般紧张,皇上如今执意要修建万寿宫,这笔钱当从国库里出,按照往年的财政收支,很难承担的了这么大的一笔支出,而此次户部不仅没有反对,送往边关守卫军的军粮也翻了一倍,我担心这其中另有隐情。”
薛时卿为太傅递来热茶,他生的白,手腕清瘦白净如同一块羊脂玉,映着那盏茶都更加绿了几分。
“老师说得话我也有所耳闻,听宫里的人说,内廷也缩减了用度,那便说明户部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可我想不通齐尚书为何对此事绝口不提,定要打肿脸来充这个胖子呢。”
钟太傅突然咳嗽起来,他撑着身扶着床努力的坐了起来,“户部能不能负担的起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怕的是如果他真的拿不出这笔钱,走投无路从其他途径上将这笔钱克扣下来,又不知道从中牵连多少无辜的人。”
薛时卿吃着茶,说:“齐尚书一早便投靠在大皇子麾下,如今修建万寿宫一事交给大皇子办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此事上出差错,所以即便户部拿不出这些钱也必须得逞这个强。此事做的滴水不漏,我们也只能是推测。”
钟太傅叹了口气,“棋局之高明,不在其中某一高明之策,而在博弈时每一招的高明。人生之精彩,亦不在某一时刻之处,而在朝朝暮暮之处。世事如棋,乾坤莫测,我们都是棋盘中人,万事皆有定论。
《丈田令》已经筹谋完备,势在必行。待到土地清丈,赋役统一,世家重洗,这天下才会迎来真正的太平。”
钟太傅双内含神光的眼眸黯淡了下来,他扭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的雪,感叹的道,“又是一年......"
“又是一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一章当时打算排版,结果网审不能修改导致少了后半段,只看了前半段的宝子记得翻回来看一看哈!
第30章 将军
边关守卫军驻扎在京城东北方向, 入了冬,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寥无人烟。这里气温低,寻常的农作物难以存活, 每年守卫军只能靠着朝廷从两京一十三省收上来的粮食生存。
再往前过了雍安河便是一片草原,草原深处则是敌军的居住地。与他们不同的是, 河水对岸土壤肥沃, 牛羊遍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赋予了乃蛮族充足的粮草和强健的体魄。
每每到了冬季,粮食的短缺、乃蛮部屡次进犯、气温的降低这些问题接踵而来, 便是边关守卫军一年当中最为艰难的时刻。
新年夜,将士们围在篝火旁烤肉熬汤, 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两个烟花点燃了, 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花瓣在天空中绽放。他们纷纷抬头望向黑夜里唯一的一束烟火,没有欢呼,也没有喜悦, 只是坐在原地安静的看着。
李昌烨一眼望过去,还见有几个士兵蜷缩在地上偷偷用磨损的袖口擦了擦眼睛, 看得他心里随之涌上一阵酸涩。
叶明辉用刀割下一块烤好的肉递给李昌烨, 顺着他的目光往过瞟了一眼, 语气清淡的说道,“军里有几个年纪小的,到了过年难免会想家,我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围着父亲讨压岁钱呢。”
李昌烨笑了笑,他刚喝了一碗汤现在已经灌了个八分饱, 接过叶明辉手中的肉小口咀嚼着, 叶明辉扭头看了他一眼, 接着说道,“我们这里位置不好,粮食畜生都没办法养,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肉,殿下您过来我们也没办法好好招待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叶将军过虑了,我不过是个挂名的皇子,没那么娇贵。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宫里过的日子也未必比得过你们。”
他起身从袖带中掏出一小个布包,将里面焦色的粉末撒进锅里。叶明辉见他搅动着锅里的汤,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胡椒,研磨成的粉末,在汤里放一些可以给将士们暖暖身子。”
叶明辉伸着身子凑近闻了闻,“这东西金贵着呢,每年宫里进贡的也没多少尚食局都是省着用。有道是‘胡椒八百斛,千载遗腥臊。’殿下把这么大一包都放进去,当真是出手大方。”
李昌烨动了唇角,思绪像是飘得远了,他想起临行前谢禾宁安静的坐在桌前,仔细研磨着胡椒的模样,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是我宫里一位友人自己种植的,虽不如进贡来的好,但功效却是不差分毫,放在汤里冬日喝起来味道极佳。”
叶明辉点了点头,见汤滚了便招呼一旁休息的守卫军们过来。
为首的小将年纪小,闻着味第一个冲了过来,端着手里的碗一脸高兴的说道,“将军,是我饿昏了头吗?我怎么觉得今天的汤格外的香呢?”
身边的副将敲了把小将的头道:“你这狗鼻子就是灵了么,汤里加了三皇子殿下赏的胡椒,那可是寻常世家贵族才吃得到的好东西,还不快谢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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