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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昌宁——顾沉之【完结】

时间:2023-10-31 17:13:08  作者:顾沉之【完结】
  “依老臣之见,此事尚且存疑...”钟太傅开口道,“去年江南一带多有洪涝灾害,粮食产量并不如意,朝廷便下令减轻粮税。即便是将收上来的全部新粮都变卖出去也达不到一百五十万两,若是依上面记载所言,户部无半分余款,那今年前线各大军营的军需又是如何凑出来的呢?”
  都察院御史崔进道,“听潘侍郎的意思,尚书在位多年每年靠倒卖粮食便能狠狠赚上一大笔,想来齐尚书为凑齐军粮定然是拿自己的私银来填补了。”
  “他没有钱......”
  一直安静站在前方的李昌烨突然开口,朝堂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这位三皇子。
  只见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田契地契在手中翻阅道,“回父皇,儿臣齐尚书在短短半年内抛出自己许多家产,斗胆推断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想来...太傅所行的丈田令的确立竿见影。”
  他将后四个字咬的极重,却又点到为止。
  他知道许多事情此时说多了反倒不合适,他一个低微的皇子知道揭露其中太多内幕必然要引起他那位多疑的父皇怀疑。但他就是要借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他们去质疑齐永春的真面目,从而让世人看一看他披着清官皮的内里中是如何一副奸佞做派。
  果不其然,隆德帝闻言看着那些地契沉思许久后,下令将齐永春一干人等即捕入诏狱、工部以次充好先行关入大牢听候发落、而皇长子尚未摆脱嫌疑暂时幽禁在自己宫中。
  *
  夜色如墨,外面蝉声此起彼伏,徐青芜躺在办差大院的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听见外面打更人呼喊着亥时三刻,他缓慢的坐起身扭头朝着北镇抚司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一个转身跳下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年逾五十的齐永春被剥了官袍, 变成了诏狱内寻常的一位白衣囚徒。他戴着镣铐,垂首坐在牢房里。
  三法司这几日尚未整理好他的私产的罪证,所以这几日他还未曾受审,整个人发髻整齐, 面容干净,只是总是无精神,看着十分憔悴。
  他闭目养神时听见自己身前传来脚步声,眼睛略微睁开一条缝见铁栏杆外站着一个马峰腰螳螂腿身形修长的青年。
  他靠坐在哪里,徐徐开口道,“怎么?上面是吩咐你来提审我?”
  徐青芜审视着齐永春,面上没了往日的嬉笑之色,“何须提审,尚书大人你私挪库银,倒卖军粮,侵占民田、谋害同僚...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死罪?”
  闻言,齐永春睁开眼睛,借着诏狱里昏暗的煤油灯打量起面前的这个青年人。
  “徐家小子,切勿胡言。”齐永春调整了坐姿, 仿佛还在户部的正座上, 他目光幽幽的看着徐青芜,“老夫自认和你并无过节,同你父亲徐政也是一样。”
  “谁知道呢,尚书大人在位这些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觉得其中没我一个呢?”
  齐永春此时已经明白,眼前这人今日是有备而来,他情绪并没有太多波动开口道,“那你倒是说说,老夫是如何得罪了你。”
  徐青芜盯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建兴四十四年,你伙同前任礼部尚书宋志诚挪用公款在外买卖土地,可你没想到岭北战事来势汹汹,前线急需兵马粮草,户部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置办军需,所以你以次粮充好粮送至前线。事情败露后又将责任嫁祸于兵部,导致当时的兵部侍郎枉死,全家流放,可有此事?”
  齐永春瞪大双眼,“你怎么知....”
  “隆德十五年,你在宋家倒台后,你怕祸事及身将当年侵占的私宅全部变卖,剩下的来不及卖的转到宋志诚名下,还将房产地契派人藏到宋府。可你没料到凭空冒出一位三皇子,导致你多年来克扣边关军粮的事几欲败露,所以只好自掏腰包补上边关军粮。”
  徐青芜神色不变,又说,“紧接着你就遇到了一件更为棘手的事,钟太傅毫无征兆的要推行丈田令,此令一出天下土地将重洗统计测量,各大世家怕侵占土地一事被发现,纷纷将手上的私田抛出,你也一样。经此一遭,你不仅补不上国库空虚,自己多年来的家产也随之散尽。所以你想到了再次倒卖西北军粮,贩卖军马,间接害得威远将军殉国。”
  齐永春手脚冰凉,他后靠向椅子,迎着徐青芜的目光审视着他,“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徐青芜笑了笑道,“齐大人您当了户部尚书也有些年头了,我是不是徐政的亲儿子,您还不知道吗?”
  他沿这齐永春面前晃了几步又说,“你知道万寿宫早不塌晚不塌为何偏偏在即将竣工的时候塌吗?因为啊,工部买来的廉价木材出自常州,谢家军驻守西北,平日没有战事时便会种植一些杉树,待长成后拿去售卖补贴军用。这种木材畏水,平日虽看着同其他木材没什么两样,可经水一泡便发软生霉。
  我记得威远将军去世后,京城一连下了两个月的大雨,万寿宫就这样被泡了两个月......哈哈,我道这世间果然是有因果报应”
  齐永春闻言静默片刻,随即笑了几声,说:“三皇子派你在背后谋划这些,他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徐青芜看着他,没有接这个话。
  外面一片寂静,齐永春站起身,像是一位引导清谈的长辈,“前段时间在我饭菜里下药的人是你吧?若不是让我起不来床彻底不能来上早朝,恐怕你们谋划的这一切也未必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吧?”
  他转身背过手看向徐青芜,“我竟不知,咱们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什么时候也动了夺嫡的念头,今夜,也是他派你来套我话的吧?”齐永春笑了几声道,“一个陈年旧账,一个死了的威远将军,就想以此来扳倒我?咱们这位皇帝不仅注重皇家颜面,更是忌惮谢家多年,谢洵死了,兵权就名正言顺的回到皇上手里,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若是去查这些事就相当于让他承认自己和当年先皇都办了一件冤案,这样有损颜面的事,皇上宁愿装作视而不见,也是不会去做的。”
  徐青芜点点头,看似听得十分认真,“齐尚书说得对,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些旧事,因为光凭一个你私挪库银,导致万寿宫坍塌之事就足以定你的死罪。即使死罪,那么死一次和死三次在我们眼里并没有太大区别。”
  齐永春喉间发紧,他勉强地笑出声,说:“大皇子殿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徐青芜朝他笑了笑,“尚书大人您也说了,咱们这位皇帝最是注重皇家颜面,此事若是查出来是大皇子私吞国库钱财,你觉得皇上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所以啊...尚书大人,只能委屈您来做这个替罪羊了!”
  齐永春吞咽着唾液,他生起焦灼,一改之前的平静厉声撕喊道:“不可能!大皇子尚且有许多事需要老夫协助!他不可能对我置之不理!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徐青芜没回话在齐永春的咆哮声中转身离开,随着他的脚步身后的撕喊声逐渐降低,直至在也听不到。
  从诏狱出来后,他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短短半个时辰月光便被乌云遮蔽。
  到底是错过了月亮最圆的时刻。
  他从怀中摸出酒壶,正欲离开时一转身撞上了一个人。他不耐烦的刚要骂出口,见那人身穿一身火红的飞鱼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着像是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
  徐青芜心虚的放下酒壶,磕磕绊绊道,“爹...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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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疑
  啪的一声, 一沓子地契摔倒徐青芜面前。
  徐政双手叉腰来回走了几圈,恼怒的指着地上的纸张喊道,“你给我解释解释, 这些是怎么回事?别说你不知道,骗的了别人骗不了你老子我!”
  徐青芜耷拉着头, 没敢说话。
  “你好大的能耐啊, 建兴年间的地契都叫你翻出来了,锦衣卫这么多年抄的官员大臣家不计其数, 我问问你有哪家哪位大人会把地契藏在办差大院的暗格里?还用这种东西装着?”
  说着,徐政抬手指向桌上的木匣子。那匣子上雕刻着近几年坊间特别流行的祥云花纹, 正中央的锁上生了锈看起来有些年头。
  徐政在户部齐永春办公的房间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匣子便生疑惑, 不仅仅是被上面的花纹吸引,而是他曾经好像在徐青芜房间里见过这样的匣子。
  徐青芜心虚打哈哈道,“事出紧急,我这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那万一今日皇上吩咐司礼监的人过来搜查, 把这个匣子搜出来了你要怎么办?这匣子才被制造了几年,齐永春置办地契至今又过了多少年?你脑子里难不成装的都是些浆糊?”
  徐政看着徐青芜围着大厅走了几圈, 气氛的说, “你知道你今日做的事被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有几个脑袋够坎的?万一哪天东窗事发, 锦衣卫上下所有人都要和你一起陪葬!”
  徐青芜将头低了又低,没有说话。
  徐政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一点点将心里的烦躁压制下来,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当年兵部侍郎含冤而死的事, 这么多年你都忘不了, 但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现在要做的是安稳当差,齐永春张狂多年尚且相安无事,他不是那么容易抖垮的!”
  “可我等不了了!”徐青芜猛地抬起头,他眼眶通红道:“二十年前,因为那老狐狸偷梁换柱导致岭北兵败,最后这笔账全部都算在兵部头上,我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二十年后,他故技重施使得常州兵败,威远将军殉国。倘若还让这老狐狸继续猖狂,这世上还不知要再多多少因他而枉死之人!”
  徐政颇有些苦恼道,“可你现在毕竟是形单影只,光凭你这点仇恨与悲愤能起什么作用?”
  “孤军奋战啊,那可不一定。齐永春这老狐狸这些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随便一抓便是一把。”
  徐政抬眼,目光审视的看着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伙同了三皇子?”
  徐青芜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朝徐政说道,“哪里是伙同,我们可是互帮互助呢。爹,您且瞧好吧,齐永春此番进了诏狱,他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
  这一年显得尤其不安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万寿宫突然崩塌,在场民工无一幸免,牵连的人家初步计算也有九十多户,死伤惨重,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谢禾宁自事发后从未再见过李昌烨,这几日他忙着带御医人手以及从兵部调出的部分军帐,来安置受伤民工以及医治伤者,暂时算是稳住了局面,一时间获得朝野上下一众好评。
  这日晌午她宫里的内侍传来消息,说之前她托付给翰林院的庶吉士傅沉舟的事已经有了进展,想约她在外面茶楼见上一面细细详谈。
  谢禾宁和公主打过招呼后,叫人套了马车带上纱帽动身前往赴约。
  虽是晌午天气酷热,可街上来往的人却仍旧络绎不绝。马车经过宫门附近的巷子口时,谢禾宁看见有人身穿孝衣头戴白花正跪在官兵把守的栏杆外哭泣,她想多半是那些不幸遇难的民工家属。
  如今为了防止有人趁机闹事,街道附近有禁卫军巡视检查,马车行驶的并不顺利。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顺利到达茶楼。傅沉舟早已经订好了位置,这里的包间隔音好,保密性强,她刚一进去就见他站起身来迎接她。
  谢禾宁关上了门,转身道,“不好意思,路上查得严让你就等了。”
  “无碍,我也是才到不久,谢姑娘请坐。”
  今日过来有要紧事要谈,她也必须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去不宜久留,便没有多客气,顺着傅沉舟指的位置坐在了他对面。
  “前些日子姑娘叫我查的事有了眉目,我查阅了这半年来挂吏部牌子发出的驿报,的确是在上元节后不久有一封信是发往常州军营的,但......”
  谢禾宁手指微缩忙追问道,“但是什么?”
  傅沉舟叹了口气道,“当日挂着吏部牌子送出的共计有两封信,一封是送往边关守卫军军营,一封是送往常州谢家军军营,在核对常州信使记录时,却没有发现在那段时间有姑娘你的信送进常州......所以我怀疑这封信根本没有被送出京城,也未曾进到威远将军手里。”
  谢禾宁心口一沉,果然如此...
  她的猜想没有错,父亲不会对她的叮嘱置之不理,唯一的可能只有她父亲根本没有收到过那封信。
  只是现在有一事她不明白,言贵妃若是从一开始就未曾答应过帮她送信,那也还在情理之中。可为何帮了她却又要在中途将送信之人拦下?
  傅沉舟看着她沉思的模样,犹豫着开口道,“谢姑娘,虽然我和你有同样的疑惑,但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姑娘还要当做不曾知晓此事。”
  谢禾宁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思,连忙抬起头道,“你的意思是......?”
  傅沉舟看着她的眼神显得十分平静,面对谢禾宁的疑问徐徐开口道,“自元敬皇后去世后,言氏一族对继后之位觊觎已久,依我之见当日言贵妃突然伸手相助并不是巧合,如今宫里能担大任的嫔妃并不多,除了皇长子生母文氏,便是贵妃言氏。
  再加上近来宫里许多流言蜚语,说三皇子得言贵妃看中,时常被设宴邀请...所以依我的愚见,言氏膝下无子,在宫中地位不稳,可能一早就对三皇子殿下动了心思。”
  谢禾宁回想起那日乐阳公主对她说得那些关于李昌烨的话,心中泛起阵阵酸涩,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猜想过,但唯有一事我尚且没能想通,言贵妃她为何派人送出了信后又拦下来,她没有理由要害我。”
  “她有。”
  谢禾宁眉毛微皱,“为何?”
  “因为姑娘你姓谢。”傅沉舟平静的看着她,“姑娘是谢家人,这么多年谢家在朝中一直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元敬皇后更是三千恩宠于一身。无论是言家还是言贵妃都受到压迫无法站起身,如今后位空置,对于言家来说的绝佳的好机会。
  更何况年后只有三方需要置办军需,亲王李镇恪军营驻扎在江南一带,山高路远容生事故,他是皇室宗亲出意外皇帝定然严厉追查。这批病马送往边关不成,那便定然会送到西北常州。
  言贵妃她很清楚,谢家失了威远将军便是如同断了臂膀,倘若她没有帮你寄出这封信,你必然会再找其他方法确保将消息送往常州。”
  谢禾宁眨了眨眼,内心的楚痛加剧,“所以,她才装作顺便帮我送信,让我没了后顾之忧安心的在宫里等消息。”
  “这些也不过是你我现在的推测罢了。”傅沉舟敏锐的注意到她情绪变化,放轻了语气安慰道,“此事尚且还需证实,再给我一点时间。但事情没清楚前姑娘你还是需要在宫里对言贵妃提防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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