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感觉只有短短的一瞬,她很快就确认了自己没有错,因为他表现得太过从容,根本没有对谢禾宁的话有任何疑惑。
他站在原地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谢禾宁,那双眼显得格外十分平静。
他和皇长子私下的交易便这个受害人的女儿知晓了,他应该是感觉到惶恐的。因为他此举,无论是出于谢家还是出于朝廷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都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唾骂的。这样隐晦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他应当是要感到恐惧的。
然而他却偏偏没有,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谢禾宁,面无表情。
那种眼神,就仿佛无声的对她说,“哦,你知道了,那又能怎样?”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谢禾宁知道自己败了。
她的存在对谢淮根本构不成任何威慑力,换言之,他根本不怕此事被谢禾宁知晓。
一个庶出将军的女儿,从来都没被永宁侯看在眼里,从前谢洵在世时便是这样,如今也一样。
可谢禾宁没有其他办法,此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父亲被人谋害已经是事实,即便自己卑若浮尘也必须鼓起勇气质问谢淮。因为她清楚,此事若是没能听他亲口说出来,她后半生一刻都不会安宁。
静默片刻后,谢禾宁开门见山的质问道,“二叔何时也参与进夺嫡之争了?”
谢淮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给身边小厮一个眼色。小厮识趣的带着周围的人离开了府门周围。
谢禾宁紧紧盯着他,毫不放松的追问道,“我小时候祖父常常教导我,谢家上下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如今我父亲受人谋害尸骨未寒,二叔您作为他的兄弟是要拿他的死来铺就五妹妹的荣华路吗?。”
谢淮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怪不得父亲在世时常说,孙子辈的这些孩子里,数四丫头最聪慧。不过...常言道慧极必伤,当二叔的还是劝你不要操心府里的这些事,你安分守己的和你母亲在自己院里过好日子,来日我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也算是我以此来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二叔此言,当真是无耻之极......”谢禾宁毫不在意地回视着他的目光,“我父亲若是在天有灵,必然不会让二叔你过得如此安逸。”
谢淮笑了一下道,“阿宁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些。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临终遗言只嘱你们母女一些琐事,却丝毫不提他受人谋害是何原因?因为他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倘若他走了有人仍旧揪着此事不依不饶,会受伤害的人是谁?是你们。
再者说,病马之事只是第一步,若是有人替他报了谋害案,朝廷又查不出人,谋划此事的人就可以黑白颠倒,控告谢家军弄虚作假,借此夺了谢家兵权。”
“大哥已然无力回天,不管你再做什么都不可能让死人复生。”谢淮语带讥嘲,“倘若因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一件追究不到责任的事,而使整个谢家陷入困境,那这就是你和你父亲想看到的局面吗?”
谢禾宁心口一紧,她稳了稳心声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仇视的看着他道:“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我父亲为谢家付出一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叔您对此不闻不问不说,还让五妹妹踩着我父亲拿生命铺就的锦绣路入东宫,这条路她可还能走的安稳?”
“能不能走的安稳那是她的事,你也说了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不如借着朝廷对你父亲的愧疚来巩固谢家的地位,他日你妹妹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与你带来的好处也只会多不会少。”
谢淮静默片刻后,接着道,“你不要以为将自己母亲送走便可以心无旁骛的来同我一斗,我坐在永宁侯的位置上多年,找个人不过轻而易举。事到如今,二叔奉劝你还是安分守己得好,
天命既是如此,你不认?你只能认!”
作者有话说:
今日还有一更,晚些发~
第40章 痛心
外面的雨下的越发大了, 谢禾宁跌坐侯府门前,任凭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袍。
谢淮的话像是刀子般不断刺入谢禾宁的肺腑中,可她也不得不承认, 父亲嘱托陈侍卫快马加鞭赶回来为的就是防止身边人一时冲动闯下大祸。
即便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不顾及谢家上下一百零八口, 但她没办法不替那些陪伴父亲征战沙场多年的谢家军考虑。
倘若谢家数十万兵马落到贼人手里, 她即便是死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奸臣当道,齐永春尚且安稳坐于高阁之上, 她家破人亡却连为父亲争辩的能力都没有。思及至此,谢禾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撕裂了一般楚痛。
她挥舞着拳头不断砸向自己的腿部, 在这雨中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 她方才察觉自己头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伞,为她遮挡住了风雨。她抬起头,见身边站着一位玄衣公子,他将伞倾斜向她这一边, 自己却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
那人见她抬头看向自己,张了张口几欲想说些什么, 最终犹豫着小声说出口, “对不起, 是我的错。”
谢禾宁透过连绵细密的雨水中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上元佳节她救得那位被追杀的公子,刑部尚书的独子傅沉舟。
傅沉舟见她憔悴的模样心里的愧疚加剧,他叹了口气缓慢的说道,“是我的错,我尚未调查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便告知于你, 连累了威远将军......”
谢禾宁自嘲的轻笑了一下, 她盯着紧闭的侯府大门, 决绝的抬手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又怎么能怪你呢。”
她声音嘶哑,仿佛要淹没在这雨天里。
傅沉舟心口微痛,那日他手人追杀仓皇逃到谢家的马车上时,身边过来了两位姑娘。他没有见过谢家的几位姑娘,只是觉得其中一位衣着华丽,他便猜想那是永宁侯的嫡女,名动京城的谢朝云。
后来他方才得知,自己惊扰的居然是隆德帝最宠爱的乐阳公主。
他随着谢家的马车回到永宁侯府,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过了许久。当初在国子监上学时他曾听旁人说起三皇子同乐阳公主一向交好的事,事发突然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给乐阳公主,想来她比自己更有办法送信去前线。
其实在那天晚上他便注意到乐阳公主身边站着的那位清丽的姑娘,她话甚少,时常安静的站在一边听他们讲话。可人却是极为通透,行事稳重有章法,世家出来的姑娘难免骄纵任性,即使表面看着举止得体,实际上总是带着那么一丝丝高傲。
而眼前的这位姑娘,清静淡雅像是一朵开在角落的兰花,傅沉舟不免多注意了她几眼。
他对京城那些世家出来的姑娘了解甚少,可以说是平日里根本毫不在意。可如今他亲接触了方觉谢家的这位姑娘不仅聪慧,为人也是难得的淡雅低调。
躺在床榻上养伤的这几天,傅沉舟也将这里的环境摸透。房间内从摆设到仆人侍奉都不该是一个侯府嫡女应有的规格。
直到他听见乐阳叫她禾宁姐姐,那时他方才得知,跟在公主身边的姑娘并不是谢朝云,而是威远将军家的女儿,叫谢禾宁。
不过他却想不明白,这位威名赫赫的威远将军的女儿,在侯府中过的似乎并不是别人想象的那么如意。
一连休养了几日,傅沉舟在人的搀扶下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他不便多耽搁叨扰,便提出跟随乐阳公主一同离开侯府。
彼时谢禾宁的信已经送至边关,户部送过去的这批军马在经过三皇子的仔细检查后并没有发现问题,他悬着的心也随之暂缓下来。
可他知道,此事却仍旧未能彻底解决。户部根本没钱填补军马这么大的空缺,最终还是要通过其他途径在将这笔钱克扣下来。
所以,在家中养伤的这段时间他也从来没有终止过派人盯着户部齐永春的一举一动。
但这只老狐狸经过之前的事情后仿佛更为谨慎了些,让人看不出丝毫端疑。
就在他掉以轻心,以为齐永春已经放弃在军需上做手脚时,西北兵败,主将谢洵重伤身亡的噩耗传来。
傅沉舟由最初的震惊逐渐转向平静,大周自开国以来,虽有人对谢家对永宁侯多有不满,但没人会在谢家军上动手脚。
这队不败之师,是大周的守护神,谢家军垮了,大周也势必遭受重创。
没人会相信有人敢暗地里对谢家军下手,可此时傅沉舟也不得不承认,还有一种人他们可以不顾一切。
那便是已入穷巷之人。
他听到消息后,最先想到的便是谢禾宁。他不敢想象她会有多难过,威远将军棺椁回京的那天,他站在街道上远远的望见了谢禾宁。
她身形消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而眼前这个绝望痛苦的姑娘,同自己前几天看起来又不知憔悴了多少。
傅沉舟心口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仿佛消无声息的在短短几个月种在了他心里,在雨水的滋润下飞速生长。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中握着的书册递向她,在未曾触碰到她得前提下借力将她扶起来,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傅沉舟看着她,顿了顿随后开口说道,“你放心,我手上已经积攒了许多线索证据,此事我定会追查到底还你父亲公道。”
谢禾宁抬起头望向连绵的雨天,“你身处翰林,前途一片大好,不该在此事上过多折损。”
“倘若,天下人都为避祸事而不敢直言,那刑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虽此时刚入翰林人微言轻,但他日势必要投身于刑部,为君效命,为民除害。怎么能因为祸事临身,而畏惧不前。”
傅沉舟低下头,郑重的看着她,“谢姑娘,烦请你相信我此事我定会查明真相,惩治恶人还告慰威远将军在天之灵。”
谢禾宁犹豫良久,福身向他缓缓的行了礼,“多谢傅公子。”
她整个人已经是浑浑噩噩,十分难受。傅沉舟的话其实她并未听进去多少,只记得他说要严查此事,谢禾宁便向他道了谢。
同傅沉舟告别之后,她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向远处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但从心里抵触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如今觉得十分厌恶的永宁侯府,厌恶里面住着的那群人。
就这样沿着这条街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片漆黑,随之失去了意识摔倒在地。
再次醒来便是在乐阳公主的长乐宫寝殿里,她睁开眼,看见头上是自己熟悉帷幔,她扭过头缓慢的环顾四周时见李昌烨正守在自己床边打盹,一只手还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腕。
他不知道在自己床前守了多久,眼下已经有了淡淡地黑青。
谢禾宁猛然想起,自从李昌烨从边关回来以后就遇见这么多突发事件,很可能一刻都未曾歇息。
她轻轻的抬起手,描绘着他的眉眼。兴许是细微的动作呗李昌烨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锁感应到,她得手尚未触碰到李昌烨时,他便瞬间惊醒过来。
睁开双眼,意识清醒后李昌烨看见面前正安静看着自己的谢禾宁,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多天悬着的心中午可以安稳的放下了。
李昌烨抓住她得手贴在自己脸颊边,轻柔蹭了几下笑着说道,“阿宁,你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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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交易
谢禾宁的这场病来势汹汹, 缠绵床榻足足两个月才有所好转。
躺在房间里的这些日子,她不断回忆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有一些曾被遗忘的蛛丝马迹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上元节那一晚, 她在得知齐永春企图将病马送至边关的消息后,派人给李昌烨寄信的同时, 也往常州传家书于她的父亲谢洵。
谢洵为将数十载, 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与洞察力,即使他可能对谢禾宁信中内容的真实性有所怀疑, 但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此事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她父亲在收到她的信后,对京城送来的军需兵马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并且在谢洵寄给她的最后一封家书里也未曾提及此事, 这不禁让她怀疑, 自己的这封信是否真正送到父亲手里。
正思索时,房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乐阳公主捧着药碗欢快的走了进来,见她正倚靠在床榻上小步走过来说道,“禾宁姐姐, 你今日气色看着好了许多。”
谢禾宁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笑着说, “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今日这般开心?”
乐阳公主愣了一下, 她今日从文华殿经过时正看见钟太傅从内阁议事归来,身后跟随着一众阁员。乐阳一眼就看见了为首的那个人,那是薛时卿。他今日穿着深色的官服,周身透着书卷气,领口露出的一节脖颈被衬的白净纤细。
她突然惊讶的想,原来这世间居然可以有人将沉闷的官服穿的如此好看。她从他身边经过时, 见他拱手行礼, 眼角带着温润的笑意。
乐阳猛地回忆起她初次见到薛时卿, 从他手中接过自己掉落的团扇时,他的眼角也是带着和今日一模一样的笑意。
回宫后她整个人都因为见到薛时卿而不自觉的感到开心,但她没料到会如此明显的,刚一进门便被谢禾宁看了出来。
她抬起手不自觉的揉了揉脸道,“也没有啦,就是今天心情好而已。”
谢禾宁笑笑,会心的没有再追问她,端起药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这药很苦,即使她已经一连喝了两个月也仍觉得难以下咽,她强忍着恶心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下来后,听见乐阳公主碎碎念道:
“禾宁姐姐,这钟太傅真乃神人也,丈田令执行才半年时间,国库充裕了不说,从前那些被瞒报私占的土地也都一一被归还回来。”
谢禾宁放下药碗缓慢开口道,“丈田令是太傅一生心血凝练而成,的确是难得的救世良策。”
“也真是怪了,皇长兄作为太傅的学生,居然这次没跟着一起。此令一经推出收获颇丰,倘若皇长兄做这个领头人物,既能得民心又能建功立业,对他争太子之位来说百利无一害啊。”
谢禾宁听着她的话默默思考着,皇长子李昌烁和李昌烨不同,民心对他来说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他最想要的是得到世家的支持。
丈田令一经推出,各个世家敛财的道路被封锁了大半,此时的他们看钟太傅如同看死敌,而李昌烁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底层百姓而去得罪能扶持他青云直上的世家。
谢禾宁犹豫道,“此举虽是造福百姓,可与此同时也难免得罪了那些达官贵人,皇长子多半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吧。”
闻言乐阳一脸惊恐的抬起头,着急道,“那,那薛...那太傅他们会不会因此得罪了人,造人怨恨呀?”
“公主,你要知道古往今来每一场改良都是要伴随争议和祸乱而生的,太傅想来对此也早有预料,知其难为而为之,这才是钟太傅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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