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西苑的杜妈妈忧心谢禾宁,怕她受不了刺激出什么意外,守在外面隔间里,时不时的要提着灯笼起来到她房间看一看,确认她有没有好好睡觉。
但是今夜她过来时发现谢禾宁不在房间里,她穿好衣服慌忙的到了门口,却见谢禾宁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正站在院子里。
外面还下着毛毛雨,今夜无月,四下一片漆黑。
谢禾宁听见回过头,望向杜妈妈。
明明是这样黑的夜里,杜妈妈却一下便看清了她红着的眼眶,里面包裹着的盈盈泪滴。
杜妈妈心口涌上一阵酸涩,她最明白她家姑娘的性子,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愿意说。这些天她看着镇定的处理完将军的后事,可她知道姑娘一直都没有真正的释怀下来。
杜妈妈撑着伞,将外衣披在她身上时入手一片冰冷,不知她在这场夜雨里站了多久。
谢禾宁看着杜妈妈红着眼眶走近,眼里的泪水像是再也无法控制,钻进她怀里空哭流涕。
她用温暖的怀抱仅仅包裹住谢禾宁,主仆二人的泪水在此时都无声的流进了这场雨里。
那晚过后谢禾宁生了一场大病,在院内躺了许多日方才能下床起身。
次日听闻永宁侯下朝归来,谢禾宁挑了个合适的时间想去同她二叔谢淮谈一谈。
谁知刚走进正院,经过窗户旁便听见里面二婶婶和五妹谢朝云的交谈声,谢禾宁敏锐的从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停下脚步躲在廊柱暗处里侧耳听着。
谢朝云甜美的嗓音自屋里传来,她依偎着母亲,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担心:“娘,我们这般行事若是被四姐姐发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云儿放心,在这侯府里没人敢到那丫头面前多嘴去。”胡氏道:“谢禾宁算个什么东西,这些年若不是她那个庶出的爹给朝廷立了点功,谁会正眼看她?”
谢朝云似乎是还不放心,继续说道,“可是她毕竟如今在宫里做公主伴读,皇上宠爱姑母,顺带十分喜爱这位记在姑母名下的乐阳公主,有公主护着万一哪天她查到咱们头上该如何是好?”
胡氏嗔怪的点了点谢朝云的额头:“即便是宠爱那也不是你姑母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个公主又不是皇子,将来迟早要许出去和亲的。如今众皇子中当属皇长子最为出众,册封为太子那是迟早的事,待他入了东宫,我的云儿就是太子妃了,到那时大权尽在我们手中,还怕她一个庶出的丫头翻了天不成?”
谢朝云娇嗔的害羞道,“娘,你又乱说,这亲事还没定呢。得等了陛下赐婚方才作数。”
“皇长子都亲口说了,此生非你不娶,咱们家这回给了皇长子这般大的人情,他怎么也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母女俩笑作一团。
站在窗外的谢禾宁将这一段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呆呆的立在原地。
她猜想谢淮在朝堂上对此事表现得十分反常是事出有因,肯定其中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利益纠纷,可她万万没想到谢淮已经导向了皇长子李昌烁的阵营。
怪不得当时朝臣问责户部时谢淮却处处替他维护,
怪不得谢家此番损失了一位将军却对此不闻不问。
她以为最多只是官场上的利益纠纷,未曾想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滔天权柄。
谢禾宁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讽刺到十分好笑。
谢朝云说得对,这事还没定呢,需得皇帝赐婚方才能作数。
第38章 恩惠
威远将军的葬礼结束后, 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忙忙碌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下脚步。
这日隆德帝不知怎么突然同时宣召了他的两个儿子前来问话,说是对他们这半年来课业以及交办的任务进行询问。
李昌烨这半年来都没有在京城, 之前他从边关回来时将兵符交于隆德帝后也只是得到几句不咸不淡的夸奖。很明显今天他不过是来此当一只绿叶来衬托皇长兄李昌烁这朵红花。
李昌烨自入殿后除了回答隆德帝的简单问话外后,都安静的站在李昌烁身后听他们父子二人对话。
年前修建万寿宫一事交给了李昌烁, 又赶上工部的薛老太爷年纪大了生了病后不宜走动, 工部大小事宜便全权落到李昌烁手里。他听闻隆德帝近来醉心于修道,便提议将万寿宫南侧再建一个修道炼丹的宫殿。
这一提议使得隆德帝龙颜大悦。当即取金珠皇缎四表, 赏给了李昌烁。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内阁众人虽对此事十分不满, 可李昌烁这事提出的毫无征兆, 当他们得知消息后圣旨已下,便也无可奈何。
对此最有意见的便属兵部,三皇子亲征边关劳苦功高,不仅解决了边关军粮一事, 还带领守卫军一举击退了乃蛮族,也不过得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赞语, 皇长子不过溜须拍马几句给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带来压力不说, 却蒙如此重的恩赏。兵部上下官员看在眼里, 嘴上虽没说,心中都极是不忿。
面对父皇的偏爱、兄长的得意与同僚的同情,李昌烨自己倒没有什么异样。这种不公与委屈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他对他的这位父亲,也已经不再抱有期待了。
唯一让他忧虑的就是自己现在根基不深,手上实权不足。当初略施手段扳倒了宋志诚, 如今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看, 宋志诚倒与不倒跟他可以说毫无关系, 宋家早已经成为了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没有他耍的这些小聪明,宋家被踢出局那也是迟早的事,亏他还因此沾沾自喜。
放眼现在,不用说皇长兄,他现在连扳倒齐永春的实力都不具备。
那他还拿什么去触碰那九重宫阙?拿什么去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
那日从大殿里退出来后,李昌烨尚未走远,便听见后面李昌烁追出来赶了出来叫住他。“三弟,三弟你等一下。”
李昌烨停住了脚步,平静地转过身来看向他。
李昌烁走到他面前,满脸笑容仿佛将刻着“兄友弟恭”四个大字的牌匾举到他面前。李昌烁拉住他的手亲切的解释道,“三弟,父皇他其实对你这次远征边关的差事办得十分满意,今日本是要嘉奖与你的。是皇兄的错,皇兄最近忙着修建万寿宫的事忙昏了头了,正好赶上父皇宣召我们,我就借着机会把修炼丹殿的事说出来同父皇商议了。
抱歉啊三弟,皇兄是个急性子,不曾想抢了你的风头,皇兄心里也是十分过意不去......那些个金银珠宝,你若是不嫌弃,我马上派人送到你那去......”
二人离的极近,李昌烨从他身上闻到那股浓郁的龙涎香。
“皇兄客气了,我宫里人少没什么额外开支,用不着这些。”
“哎呀,你即便不打点下人也要留着给弟妹们用呀,姑娘家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李昌烨笑了笑淡淡道:“皇兄是在说笑吗?我身边可并无妻妾的。”
李昌烁怔了片刻,最终一拍脑门掩饰尴尬的笑着道,“我这脑子,是我记错了,从前四弟房里有好几个红儿,柳儿的想来是我记混了,忘了三弟你洁身自好,从不喜欢这些莺莺燕燕的。对了,过几日便是端午节了,我在那天设了宴,三弟你可一定要来啊!”
李昌烨暗自心想,你不过是借着端午这个由头宴请百官,拉拢朝臣,怎么可能真心希望我去。不过他也明白李昌烁此举不过是为了向外界展示两人之间的友好关系,也为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李昌烁见他有了回应,心想果然是罪妇之子,给几分好处便喜笑颜开,根本不足为惧。他借口自己工部还有事,不宜久留便匆匆离开。
毕竟在他眼里,李昌烨这种出身根本不足为据,就算是有几分能耐也翻不了天去。大周延续百年,最看重的就是门第出身,从前宋贵妃母子在时,李昌炜处处压他一头,他也无可奈何。毕竟他生母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强有力的外戚支持。
可如今李昌炜母子被废了,元敬皇后又没能留下子嗣,他此番又与谢家女私定终身,有了谢家鼎力相助,满宫里还能有谁同他一争?东宫之位于他已经是囊中之物。
李昌烨望着他皇长兄在他视野里渐行渐远,努力吸一吸鼻子,还能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龙涎香。
他转过身直接朝着长乐宫走去。
长乐宫内,乐阳公主正在床前守着发着高热的谢禾宁,小心翼翼的拿着湿帕子滋润着干裂的嘴角。
偏殿外,徐青芜坐在台阶上正倚着柱子喝酒。
李昌烨进来时便看到这幅场景,徐青芜今日没穿飞鱼服,这人奇怪得很!从前还不是锦衣卫的时候,穿着火红的飞鱼服在宫里四处晃悠,就差把“老子的爹是锦衣卫”几个大字写在脸上,如今真正任职锦衣卫千户,人倒是懒散低调下来了。
李昌烨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屋里看望躺在床上的谢禾宁,见她面色苍白,整个人在短短几日仿佛瘦成了杨柳枝,风一吹便能吹跑了。
李昌烨手指轻柔的触碰到她的脸,心里一时间满满酸涩,良久他开口问道,“她一直没醒吗?”
乐阳公主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没有,太医说本就病了许多天,一直拖着没理会,又淋了雨......”
李昌烨心疼的仿佛无法呼吸,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顾虑那些所谓的名声,当初就应该陪她一同回永宁侯府,不让她独自面对这些伤心事。
他无法想象这段时间他的阿宁孤身一人在侯府,过得有多艰辛。
“放心......”
徐青芜倚着外面的柱子,幽幽开口道,“这丫头聪明着呢,谢将军下葬后她就嘱咐人将她母亲送回了江南老家,她就是料到永宁侯已经和齐永春达成一致,她若是执意为谢将军讨公道,难免会被人用家中亲人威胁。”
乐阳公主皱着眉担忧的抬起头问道,“你是说永宁侯和户部尚书......?这是为什么啊,他可是永宁侯啊,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
徐青芜灌了口酒,砸了咂嘴道,“这天下熙熙攘攘,左不过为的是个利字,齐永春现在是皇长子的人,对于皇长子而言这位户部尚书就是他的一个聚宝盆,有他在手就是握着天下财政命脉。如今西北兵败威远将军被人谋害,皇长子眼看着这聚宝盆要被人砸了当然是要给宁远侯些好处,出面调和一下。”
“谢家乃大周世家之首,什么样的恩惠赏赐没见过?”李昌烨犹豫片刻,继续说道:“再者说,李昌烁如今和我一样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他给的在永宁侯眼里不过是小恩小惠,宁远侯怎么就这般轻易的动心了?”
“你也说了是小恩小惠。”徐青芜站起身,逆着光朝屋里的人转过身道,“倘若皇长子给宁远侯的是滔天权柄呢?”
李昌烨思考了片刻后猛地抬起头,“你是说.....”
徐青芜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的说道,“谢家若是能再出一位受宠的谢皇后,那可比一个威远将军合算得多......”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哈~
锦衣卫的飞鱼服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穿的,需官至三品或得皇帝恩赐。
徐政是锦衣卫指挥使,为正三品深得皇帝宠信,小徐大人小的时候是个很皮的孩子,每天穿着父亲穿剩下的飞鱼服在北镇抚司四处招摇,都是熟人也没人和他计较啦哈哈哈哈,武举后他被任职锦衣卫千户,再穿飞鱼服那便不合规矩了,所以便换了官服。
第39章 争执
夜黑如墨, 外面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长乐宫偏殿的门尚未关好,丝丝凉风顺势吹入屋里, 竟凉得叫人心悸。李昌烨守在床前打盹,谢禾宁平躺在床上, 眉头微皱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少女眼下带着青晕, 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平日里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今紧闭着, 像是梦见了什么伤心事。
一连昏睡了三日,此时躺在床上的谢禾宁逐渐有了意识。朦朦胧胧间, 她梦到了自己离开永宁侯府的那一天。
那日她在听到谢朝云母女二人的谈话后, 借口丢了钗环,寻问了府中负责车马的小厮。在塞了几把茶钱后小厮陆续将近几日府中众人乘坐马车的行踪去向一一报给谢禾宁。
很快,她便从中发现问题。当日她西北兵败后,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不是兵部, 也不是永宁侯,而是被陈侍卫所寻到的徐青芜。
陈侍卫没办法入内廷, 只能先去锦衣卫办差大院, 再加上当日她并不在公主宫里, 一来二去消息传到她这里便也花费了许多时间。
紧接着兵部官员带着常州飞驰驿报回京,消息传遍整个朝野后隆德帝才宣召永宁侯前来觐见。然而这中间足足空下了两个时辰。
然而据小厮描述,当她乘坐马车在赶回侯府的路上时,她的二叔永宁侯也在同一时间进了宫。彼时圣旨未下,依着谢朝云母女的对话来看,那他急匆匆入宫便只有一种可能, 是得了皇长子李昌烁的传唤。
只这是她的猜想, 尚未得到证实。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是如何, 还需她听到永宁侯亲口说出来才算。
谢禾宁靠侯府大门下,指尖微微发抖。约莫站了半个时辰后听见远处有车马声传来,只见一顶朱盖青缨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口,车身稳了后小厮上前一手打开轿帘一手撑着伞,一个身着褐金依袍,身形高大的人扶着小厮的手走了下来,头发束的一丝不苟,面上一片威严之色。
那人便是她的二叔,谢家现任家主,永宁侯谢淮。
谢禾宁只遥遥凝目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他进侯府的必经之路前。
“给二叔请安。”谢禾宁见他走近了,恭敬的行了礼。
永宁侯只侧首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开口道,“嗯,是阿宁啊,听闻你病了怎么没在院里好好休息,跑到府门这儿来了。”
谢禾宁眼睛紧紧盯着他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这里...专门等二叔回来。”
闻言谢淮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当日在宫里他的表态已经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谢禾宁在公主身边做事,她得知消息他并不意外。
不过他做的事并不打算同一个黄毛丫头去解释,谢淮眉间微皱开口道,“你如今不必入宫休养的府里,其他事就不要操心了,二叔今日上朝归来已是疲乏得很了,没什么要紧事就稍后再说吧。。”
说完谢淮径直的越过她迈进侯府大门。
谢禾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一冷,语气如霜, “二叔,如果当太子岳丈这件事都不算要紧事,那什么对您来说才是头等大事呢?”
她平素讲话语气柔和,此时突然拔高了音调倒是平添了几分震慑力,尤其做听在做了亏心事的人耳中。
谢禾宁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每一分的表情变化。她的这位二叔不会舞枪弄棍,不会上战杀敌,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坐稳永宁侯位置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谢淮转过头,他面容沉静,仿佛谢禾宁这突如其来的一语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悸动,那种安然和坦荡,几乎要让谢禾宁以为自己所有的推测和判断,都是完全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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