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抓太紧,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做,我们也只负责验收,管太多了也不好,明白吧?”
毕竟是两个单位,颜籁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我明白的。”
“你现在还有别的事吗?”
颜籁:“等下还要回局里来写一篇新闻稿。”
陆文谦说:“哎,新闻稿也不急,局里接到了下面县里举报电话,得派人去金乌县看看,你要是现在不忙了,就去走一趟。”
“金乌县,现在吗?”颜籁皱起了眉头。
“对,现在。”
见颜籁一时没回话,他道:“年轻人都外出学习了,总不能让领导们亲自下去跑一趟,只能辛苦你了啊小颜。”
他这话看似是和她商量,其实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颜籁:“任务急吗?”
“急,听说是一尊金身像损毁了,警方都到场了,举报人正等着这边过去检查。”他顿了顿,又补充,“哦,对了,张副局长也是这个意思,让你去走一趟。”
是师父的意思,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这边的事情敲定了我就过去。”
“那我就让举报人直接联系你这边了。”陆文谦说。
“好。”
挂了电话,颜籁犹豫了会儿,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张副局长汇报一下去金乌县的事。
张敬脾气怪。
颜籁怕打了电话,他说怎么这么点小事也要来问他,又怕没打电话,有什么纰漏,他事后说怎么出这么大事也不和他说。
想了想,她还是编辑了条信息发给张副局长:[师父,任务接到了,我马上出发,下午就到金乌县。]
接着又发了条短信给杨局长:[杨局,省博物馆的数字展馆我看过了,策划得很有新意。今天讨论了一下,在细节上也做了进一步改进,等定版出来后我将策划案发给您过目。]
职场法则第一条:凡事要有交代,事事必有回信。
他们局长杨依梅是位正值壮年的女领导,做事风风火火,狠抓政绩。副局长张敬兼党委书记,在局里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说,做事风格也更老持稳重。
二人同级,都是局里的一把手,偏偏这两位在领导方向上又有些出入。
局长还有望高升,很想再干出一番漂亮政绩,连年改革政策,想将省文物这盘棋盘活,而副局长这辈子都贡献在文物局里,行事求稳,恪尽职守,比起这样那样的改革,他更严苛要求局里要做好文保的日常工作。
有人笃定局长还要高升,想着鸡犬升天,可劲儿拍须遛马。有人是副局长一把扶持起来的,对副局长马首是瞻。
这两位一旦在某件事上有丁点儿分歧,下面就先开始闹内讧了。
当初颜籁一进局里,副局长就亲自带她,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副局的嫡系。
她也看得明白。其实顶上两位关系好着,不然也不能在一个单位里齐头并进这么多年。
她对升官发财没有痴念,向往的日子无非一个安稳。老老实实干好手头的活,什么派系之争,跟谁站队,她一概装傻充愣,概不参与。
颜籁回来了,林澄净扬声和她道:“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是这样想的,在进出口位置再加两台智能屏,能进行更详细的搜索和科普,也能让有兴趣的游客对展览内容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
“嗯,可以,就这么办吧。”颜籁将手机收回包里,看向文甄蒙道,“小蒙,我局里有点事,得先走了,展馆这边我看过了,策划是很好的,我也期待之后的展出。”
文甄蒙期期艾艾道:“那颜姐,开展后你会来看吗?”
这还真说不好。
颜籁只能委婉道:“这次展览形式我也很喜欢,有时间的话我一定来看。”
“这样啊……”
见颜籁要走,她又忙跟上脚步,“颜姐,我送你下去。”
林澄净也提步道:“我和你们一起走。”
“你们这边还没忙完吧?”颜籁往回指指。
林澄净说:“后续调整我得先回公司和团队开个会。”
文甄蒙是打算跟着一起下去的,结果前脚刚出展厅锁上门,后脚就接到了同事电话。
她实在不好意思,“颜姐,我临时得去开个会。”
“去吧,不用送我了。”颜籁笑道。
林澄净也道:“是啊,你忙去吧,我和她一起走。”
文甄蒙时间有点赶了,来不及多寒暄,她掏出手机道:“我加一下你们微信,之后再联系。”
加完微信,文甄蒙就兔子似的赶紧跑了。
乘电梯下楼,透明玻璃的观光电梯能看到中心大厅里来往的游客。
颜籁侧身站着,看着玻璃外,林澄净撑着扶杆就站在她身边,目如点漆的眸子静默地看着她。
“回局里?”他先问。
颜籁轻叹息一口气,“去金乌山。”
“金乌山?你要回老家?”林澄净一下站直了身。
颜籁摇头,“不是,处理一点公事。”
“出差?”
“算是。”
“什么事啊?”
“公务。”
看出来她不想多说,林澄净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从博物馆出去,林澄净问她:“开车来的?”
“嗯。”颜籁客套一问,“你呢?”
“打车来的。”林澄净举了举手里的电脑包,笑道,“方便顺路送一程吗?”
颜籁:“行,上车吧。”
隔着一段距离,颜籁就先按响了车锁。上车前,她围着车转了一圈。林澄净拉开了副驾驶车门,问她:“找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猫钻车下边了。”
林澄净纳闷说:“这天气又不冷,哪来的野猫。”
“万一有乘凉的呢?”走到挡风玻璃前,颜籁又道,“你把副驾驶的抹布给我。”
林澄净弯腰把里面的蓝色抹布递出来给她,颜籁又一次把车窗上的鸟屎擦干净。
林澄净感慨道:“你是真爱车啊。”
“和爱不爱车没关系,我就是受不了埋汰。”
颜籁将驾驶室的门拉开,把脏了的抹布叠在前边摆着,接着上车系安全带。
正要开车了,瞥了一眼林澄净,发现他安全带没系,出声提醒道,“怎么着,这安全带等着我给你系呢?”
“行,你要帮我系也可以。”林澄净笑着拉起安全带扣上。
颜籁笑骂道:“想得倒挺美。”
她和林澄净一贯是这样相处,很多年的朋友了,熟到随便怎么开玩笑都没人介意了。
“你晚上有时间吗?”林澄净说。
颜籁现在听人问“有时间吗”这句话都PTSD了,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给她找事。她反问道:“有事?”
“这不是吃大闸蟹的季节了吗,几个老同学想约个饭。”
“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发的消息?”
林澄净哼笑着说:“你又把群屏蔽了吧。”
颜籁咳一声,坐正了些,“行,晚上有时间我就去,你到时候把地点位置发给我。”
林澄净的公司离博物馆没多远,一点几公里的距离,开车也就五六分钟的事,把他送到公司后,颜籁去了趟加油站,接着便开车往金乌县去了。
从局里一路开车到金乌镇,足足两个小时。
一个陌生电话打到她手机上,她一接通就听到那头咆哮着:“文物局的人在路上,我看谁敢动这具菩萨!”
她缓缓踩下油门,在电话那头催促前一阵风一样刮到了案发现场外。
警察捂鼻咳嗽,抬手扇着灰尘。
车停稳了,发动机熄火,车门一推,她拎着黑色工具箱下了车,低着头,单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工作牌戴上,大步走过去。
庙里吼叫的男人听到手机里同步的声音,提起的心落了一半,指着外边喊道:“文物局的来了,让她进来看!”
刑警都扭头看她,颜籁举起工作牌给高她大半个脑袋的警察看了一眼。
工作牌简单,上面一个“楠省文物局”,紧贴着一个文物局的标志,中间一张照片,下面写着名字“颜籁”,盖着印了半面的红章。
“您好,我是文物局的,接到群众举报有文物被破坏,过来看一下。”
警察为难道:“这里面有刑事案件,法医没来之前,任何人都禁止入内。”
庙里又传出一声吼:“放屁!那是法师金身,放你妈的屁的刑事案件!一群文盲,都他妈文盲!”
民警们什么样的案发现场没见过,显然对这种程度的言语已经抗敏了,没一个人皱一下眉。
颜籁看着民警道:“我进去看一眼文物,不会破坏现场,你们的案件牵涉文物,如果文物有损毁,一样也要和上级申请并案处理。”
“你等下,我叫我们队长出来。”
守着黄线的一位民警走进庙里。没多久,一位两鬓斑白的民警顶着满脑袋官司从庙里走出来。
“人在哪呢?”他问。
小警察指指颜籁:“就是她。”
第四章
日头正盛,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甘平昌眯着眼睛看过来,过了会儿,他眼尾夹出几道细纹,中气十足道:“满满,怎么是你来了?”
一听见小名,她就知道是熟人。定睛一看还真是一位眼熟的叔叔,就是叫不上名字了。
她胡乱称呼道:“叔,我听说这边出了事。”
“哎,有刑事案件,市里的法医在来的路上了。”
甘平昌对旁边民警摆了摆手,民警让一步,颜籁这才弯腰钻过黄线。
“你现在在文物局上班了?”甘平昌打量着她的工牌。
颜籁笑道:“对。”
“好样的,是我们金乌山走出去的好姑娘。”甘平昌厚实的大掌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因为他这句话,颜籁心里多了一份说不出的熨帖。
“叔,听说那尊菩萨金身像碎了,我得看看。”她熟络地套上了近乎。
“你看吧,哎,就是里面那个人打的举报电话,非说是什么几百年的干尸,是文物,那明摆着是非自然死亡。”
得了许可,颜籁打开工具箱,先将无菌手套、帽子还有鞋套戴上。
“你怕不怕?”甘平昌问她。
颜籁笑了笑,“干尸都见过,没什么怕的。”
“可这具和你以前见过的干尸不一样。”甘平昌说着,领着她进了现场。
庙里几个民警都在搜寻物证、拍照,唯独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具落地的菩萨雕像前张着手臂,岿然不动。
“付总,文物局的来了,她能看吗?”甘平昌指指颜籁。
在这站了几个小时不挪地的男人上下打量着颜籁,扫见她的工作证,这才终于让开一步:“同志,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古尸。”
他一挪步,那尊摔下地的菩萨全貌就露了出来。金身已然碎了,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手臂和半个脱离的背部。
只瞧一眼,颜籁就看出了不寻常。她蹲下身打开了工具箱,先用镊子夹起露出的一截肉身上的皮肤组织。
尸身焦干,一股趋于腐烂和异香的味道缓缓往颜籁鼻子里钻,她又抽出一根竹签,拨了拨金身边缘接缝处。
接缝果然不紧密,隐约可见青色霉菌,一股怪味扑鼻而来,她忍住不适,用酒精棉片擦干净工具,收拢工具箱。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见她收工具了,付仲杨忙问:“小同志,怎么样,这古尸怎么也得有两三百年了吧?”
“两三百年?没有,按湿度来看最多两三个月。”颜籁看向甘平昌,“叔,里面的尸体被掉包了,叫法医来看吧。”
一听居然不是古尸,付仲杨懵了,嗫嚅道:“怎么可能,两个月前,这具金身是我看着修的……”
已经有了定论,忍他许久的警察立刻围了上来,厉声道:“付仲杨,我们现在怀疑你和这具尸体有关联,请你配合调查!”
情势倒转,付仲杨委屈大喊:“不是我!我是出钱修庙的!冤枉啊!”
警方押走嫌疑人。颜籁又回头看摔得支离破碎的肉身菩萨。仰面而躺的菩萨面容肃穆,眼神里带着悲悯,空洞地目视前方。
她蹲着,手指比过破碎的金身,衡量着金身像破碎的程度,无可避免地接触到内部尸身,那具焦黑的尸体以蜷缩的姿态被人强塞进金身像内,微渺得如同寻求神明最后的庇佑。
颜籁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人凿开金身,就为了换走里面的肉身。不,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偷走文物,为什么不做一个赝品,单单只拙劣地偷梁换柱,破坏后还有什么价值?
究竟是为了盗取文物,还是……藏尸?
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一跳,随即又觉得荒诞不经。
若是藏尸,这金乌山上荒山野岭那么多,为什么不找个偏僻地就地掩埋,为什么要藏到这具日日有人瞻仰的菩萨像里?仔细想想,还是冲着文物来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最近又有得忙了,颜籁简直想叹气。她将工具箱放在地上,取出相机对着破碎的金身像正要留证,有民警看见了,过来阻拦道:“不能拍啊!”
“文物破损,需要留证。”颜籁解释说。
民警态度坚决:“那也不行,这是现场,只有刑侦能取证,你有需要那就找我们刑侦拿。”
各退一步,颜籁无意和警察起冲突,放下相机道:“好,那我之后联系你们队长。”
民警严肃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外边有人连声喊:“谁的车,挪一下!”
颜籁回过神,将手机收回口袋,拎着工具箱快步向外走去,按下车锁,扬声道:“稍等,马上来。”
“甘队,市局法医来了,问具体情况!”
“好。”甘平昌应一声,看见颜籁,他急匆匆交代道,“满满,等一下,别急着走啊。”
正好留证的事还要和他说。
“好,叔,我在那边等你。”颜籁指指树荫下。
庙外人声叫嚷着,警笛拉响,有车开来,也有警车往外开去。
颜籁上了车,将工具箱放副驾驶下,倒车开向路旁的树荫下,将中间大路留出来。
已经是晚秋了,楠省却还半点没有降温的意思,仅仅是熄火一会儿的时间,车里已经晒得闷热滚烫。她在车上开窗坐了一会儿,热得汗流浃背,又把车窗关了,将空调打开。
她撑着方向盘看了会儿忙碌的刑警和法医。
一高一矮两个穿着严严实实防护服的法医正和甘平昌交流。高个的健硕,将笨拙的防护服撑得都展开了,矮个的像大白,圆滚滚一球似的,两人站一块很有些喜剧效果,颜籁都看乐了。
不知道聊了什么,甘平昌冲着颜籁这边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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