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顿,轻声道:“是吗?”
不像反问,像是确认。
她生怕他一时兴起又去染个别的发色,找补道:“现在这个也可以。”
染发药剂伤皮肤,他本来皮肤角质层就薄且透,怎么经得住这种反复折腾。
“你是真的喜欢我以前的头发吗?”他问。
“当然,”她不解,“这还骗你吗?”
他只笑了笑,“你和以前一起在广市找工作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有啊,他现在也在楠城。”
他点点头,“这么多年还一直有联系的,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颜籁伸进排骨碗里的筷子一顿。
她感觉林鹤梦这话像在影射什么。
如果说,一直有联系的是重要的朋友,那突然断了联系的,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重要?
“也是看缘分,有些老朋友上学时候在一块,毕业了又在一个城市工作,联系就多一些,有些朋友毕业后就各奔前程,慢慢没了联系也正常。”她抬眼看林鹤梦,有几分给自己辩白的意思。
林鹤梦笑着点头,好像是同意了她的这个说法。
颜籁松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咬排骨。
他掰开了蟹壳,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声,接着道:“满满,我也在广市,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了呢?”
第七章
广市在更南方,靠海。
颜籁毕业没有留在楠城而是去了广市,就是奔着林鹤梦去的。
可为什么又不再联系呢?
狭小的出租房内,他自己的毛巾已经洗得起了毛边,给她的却是59元一块的商场溢价品。
他用着从二手市场拼凑起来的一台台式电脑,送给她的却是一台近万的笔记本电脑。
他通宵工作吃着特价超市里一块五一包的泡面,带她下馆子时却从不说一个贵字。
他自己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十分用。
可她大学四年,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连寒暑假都不曾少。
那时他常跟她说,他工资很高,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一两万。
她真的信了。
一直到毕业后。
她终于发现真相。
原来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节衣缩食省出来的。
他早已因为家庭负债累累,却还义无反顾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只因为一句诺言。
人都需要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应该长大,再用漫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过程。
从前有外公为她遮风避雨,后来有林鹤梦为她披荆斩棘。
她在三个人的王国里一直做公主。
走出了南瓜马车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群狼环伺,处处陷阱,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他脊背上,而他已被荆棘丛扎得鲜血淋漓。
桌面上的沉默不过短短几十秒,他们之间的无言却已长达三年之久。
她很怕他会再深究下去,最后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低声道:“那段时间我刚开始工作,挺忙的,和很多朋友都没怎么联系了。”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我想有点自己的空间。”
只是个借口,她希望林鹤梦不要再追根问底,穷追不休。
不是不喜欢了。
更不是不重要了。
只是,她没办法再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是会低头,和她说:“对不起。”
她错愕抬头,“什么?”
“我以前,仗着比你大一点,太自以为是了,总把我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
她的嘴慢慢张开,“啊?”
“以后再不会了。”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包,又从钱包中抽了一张银行卡,推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道:“这里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不多,是哥哥的一点心意,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添点零花钱,你想用来干什么都行。”
五十万?她心头一跳。
她抿了抿唇,看看卡又看看他,“我,在你看来很穷吗?”
他立即解释:“满满,哥哥不是觉得你没钱,只是希望你过得更轻松一点。”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正因为明白,她不能再继续装傻,坦然接受他一切付出。
颜籁放下了筷子,胳膊搭在桌上,很认真地对林鹤梦道:“鹤哥,我……”
“我”字说出口,又卡了壳。
她咬了下唇,将不该说的话咽下去,换了个词,低声说:“我也心疼你,也会怕连累你。”
银行卡还压在他手指下,摆在她面前,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心疼什么?我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她的小心思总是敏感而多虑的,他觉得是她想岔了,更郑重地倾身道:“满满,我从来不觉得你有连累我,我们是家人,我是哥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她红了眼眶,别开了头,“鹤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她不是想和他划清关系,只是想告诉他,她和他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不要再把她当成需要他的羽翼庇护的雏鸟了。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他果然被她伤了心,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划过愕然和无措,嘴唇抖了抖:“满满,你不要哥哥了吗?”
“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推开椅子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了抱他的肩膀,“鹤哥,我不是想和你划清界限,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小妹妹看待了好吗?”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受宠若惊。
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介于香草和丁香之间,像种解药,救赎他逃脱人生的蛇窟。
他的手臂抬起,却只停于她后背之上,隔着半寸的距离。
所有的话都在喉咙里凝滞,他顺从她的意见,垂首道:“对不起,满满。”
“也不许再说对不起。”
“……好。”
他太好哄,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就让他轻易放下所有芥蒂,将误会翻篇。
她终于放下心,破涕为笑。
晚饭的单是他买的。颜籁收拾了东西准备先下去开车,走到二楼楼梯口时,手机响了。
是林澄净的来电。
接通了电话,她还没开口,林澄净先朗声问:“满满,吃饭了吗?”
“刚吃完。”她清了清嗓子。
林澄净敏锐听出了她嗓音的沙哑,“怎么了?感冒了?”
“不是,可能刚刚吃的辣,有点辣嗓子。”
“真吃了?我还想说要是没吃,就带你那个朋友过来一块吃。”
林鹤梦楼梯上走下来,站到了她身边,亦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
他垂了垂白羽般的长睫,藏住了眼底的嫉妒与恨意。
颜籁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公共场合喧闹,她从包里拿出蓝牙耳机,单手开盖后发现不好摘出耳机,正犹豫着戴不戴,林鹤梦替她拿过了耳机盒,从里取出了一只耳机轻轻地戴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朝他抬了下眉表示谢谢,接着才对着电话里说:“你怎么这个点才吃饭?”
“甲方领导临时提要求,项目组不得不加班啊。”
颜籁正想附和他几句,突然反应过来,“甲方,我啊?”
林澄净轻轻地笑了起来,“领导有数就行,别忘了请吃饭。”
“行,辛苦了,等展会结束,我单独约你。”
走出饭店,她习惯性往自己车的方向去,林鹤梦握住了她的胳膊,道:“走这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信任地跟着他往前走。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高耸的路灯将街道照得通明,正是市中心,来来往往的路人三两成群,人声嘈杂。
林澄净听到了她这边的喧闹声,问她:“在哪呢?”
“梧桐广场这。”
林澄净:“我也在这,海东蟹馆店,你真不过来?”
“不来,都吃饱了,还去干什么。”颜籁看了眼前面的路,“你们好好吃吧,我要过马路了,挂了。”
他叹口气,“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比不过一个几百年没见的朋友。”
“行了吧,别装腔拿调了啊。”她笑骂着。
绿灯亮了,林鹤梦抬手虚虚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过马路。
一家大型超市就在对面,直到进了超市,颜籁才想起来晚餐时玩笑说过一句要他陪她逛超市。
她都忘了。
又陪聊了几句,总算挂了电话,她摘下耳机收回耳机盒内,和林鹤梦说:“刚刚是林澄净,你认识的。”
“嗯。”
他不想在和她独处时提起谈论另一个男人,云淡风轻地转开话题,“除了看看洗护用品,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随便转转吧。”
她不怎么下厨,对做饭这件事也不甚感冒,进单位后一直是吃食堂,所以买菜就算了,面包和牛奶这些倒是可以再买几件。
在食品区转了一会儿,她拿了一袋面包片,左挑右选后又拎了一箱特价的牛奶。
看她钱花得很节省,林鹤梦问:“满满,你现在工资够用吗?”
颜籁弯着腰在冰柜旁对比着酸奶的价格,漫不经心回答:“还好,你知道的,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这话说来轻松,林鹤梦却心口猛地一塌软。她和他一样,是孑然一身。
没有人看顾,她又瘦了许多,衬衫下可见瘦削的肩胛骨,腰肢瘦得和薄纸似的。吃得也少,吃饭的时候林鹤梦观察了一下,每道菜她至多只尝那么几口。
“吃零食吗?”林鹤梦推着推车跟上她的脚步,问她。
“什么零食?”
“巧克力,还有这种曲奇。”他指指旁边货架。
“曲奇还行……不过算了,都一般般。”
林鹤梦拎了一大盒子曲奇放进推车里,“想吃就试试,就当尝尝味。”
颜籁都没敢再多逛零食区,拉着推车赶紧走,扼腕道:“哥哥啊,我得存钱,不能瞎买了。”
林鹤梦:“存了钱做什么?”
“买房啊。”颜籁回答道。
“还差多少?”
颜籁笑了笑,“差得也不多,再上个两年班就能付首付了,老房子的租期也快到了,正好把我外公牌位也带到楠城来。”
说到这,她想起来问林鹤梦一句:“你呢,打算在楠城定居吗?”
他若有所思,一边回答:“嗯,我是打算在楠城定下来了。”
“挺好的,你还得在南大读好几年硕博,这边房价也低……哎,说起来,我也是南大毕业的,比你还大几届了,鹤哥,你是不是得叫我学姐啊?”
他好笑道:“你倒挺敢想。”
颜籁杵杵他胳膊肘,小狐狸似地弯着眼,“咱俩各论各的呗,你叫我学姐,我叫你哥。”
她仰着头,白净可爱的脸蛋在他眼皮下笑意吟吟。
他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我可从没让你叫过学长。”
见他不愿意,她更来劲了,拉着他胳膊撒娇道:“那我叫你学长,你叫一声学姐,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叫声学姐来听听嘛。”
他耳根子已经通红了,绷着脸淡淡道:“哦,那你先叫。”
“学长。”她喊得毫无心理负担。
他眼睛一弯,“嗯,乖。”
颜籁:?
“我呢?”
“满满。”
“耍赖啊你!”
第八章
这么一逛,时近九点,市中心的人也少了。
原路返回到饭店门口,颜籁拉开车门,让林鹤梦把东西就放副驾驶上。
“你住的地方不远吧?”
要上车的时候,颜籁想起来问一句。
一转头险些撞上他胳膊。
“不远,”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脸上带着温雅的笑容,抬手指了指一栋住宅楼,“走过去十分钟。”
颜籁仰头看了看高楼大厦,不由感慨,“住得不错啊。”
“朋友的房子,方便工作。”
方便工作?
从这儿到司法鉴定中心的距离可不近,开车也得二三十分钟。
如果住南大宿舍,走到司法鉴定中心也才十五分钟。
“合租吗?”她好奇。
林鹤梦斟酌了下,“也不算是,暂住一段时间。”
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太刨根问底,颜籁拍拍车门,“我送你?”
他倒是想的,但思虑一下还是怕让她多跑一趟。
林鹤梦摇头,“掉头不方便,走路还快两步,算了。”
这倒确实是,在市中心想要掉头,得往前开个一公里。
今日的会面到达尾声,颜籁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他也不催,站在路边的道槛上眉眼温和地看着她。
昏黄的路灯给他渡了一层圣光,长身颀立,剔透近玉石的瞳孔微动,神情宛若悲悯的神像。
两厢沉默,像七八十年代港片电影告别。
今天的时间似乎开了0.5倍速,过得格外充实,漫长的夜晚都变得难能可贵起来。
可有重逢就有分别。
还是她先开口:“那我就不送你,先走了。”
“嗯,”他微微颔首,又叮嘱,“到了报平安。”
颜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有些想笑,于是弯了弯嘴角。
“笑什么?”林鹤梦问。
笑你分明长了一张只会被爱的脸,却在细枝末节处处对人妥帖关心。
“没什么,回了。”
颜籁摆了摆手,钻进了车里。
这回她没再多停留,倒出车位后边开上了大路。
一直目送她的车开出视野,林鹤梦脸上的微笑才慢慢收敛起来,藏住隐晦不舍。
继而淡漠疏离,他垂下长睫,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了脸。
回去的路上,她放下车窗。
秋日微凉的晚风吹进车里,她的心情难得畅快。
开到半路,她又接到了林澄净打来的电话,没等对方开口她就先扬声道:“可别叫我去吃饭了,我都快到家了。”
“不是叫你吃饭的,局都散了。我看今天的大闸蟹好,给你打包了一份,送到你门口了。”
“你到了?”
“快了。”林澄净说。
颜籁哭笑不得,“你要是还没到就拿回去算了,我今天也吃过了,一天哪能吃那么多,补死我啊。”
“不早说,马上到楼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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