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觉得我是从哪儿找到这些的?”
他话音刚落,秋实便打开了临山堂旁边一侧的厢房,带出了一个正奋力挣扎的丫鬟。
女子院的小姐们一看便觉得眼熟,她们在一些闺阁聚会上都见过。
这就是柳聆昔身边的丫鬟金枝。
且金枝是大丫鬟,轻易不离主子身边的,与柳聆昔打过交道的小姐都知道。
金枝昨夜在后山烧东西,东西未烧完便被人打晕了,今日一醒来便到了这儿。
她睁眼便知不好,这下被人带出来看到柳聆昔时,下意识叫了声:“小姐!”
柳聆昔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也就是有了宽袖掩着才能遮挡一二。
她没法否认金枝的身份,这儿许多人都见过她的丫鬟。
柳聆昔瞪着金枝,突然怒声道:“贱婢!你都做了什么?怎会叫人抓到这里!”
金枝一愣,看着柳聆昔的眼色瞬间明白过来。
她到底是跟在柳聆昔身边多年的丫鬟,当即道:“小姐,奴婢、奴婢昨夜去后山烧纸祭奠亡父,突然便被人打晕,醒来便在这了!”
众人一听,顿时神色各异。
嗯,虽然这话听着当真是十分像个临时胡编乱造的借口。
但若柳聆昔咬死了,确实也没办法就完全证明那件勾了丝的披衫是她的。
陶真儿在严许身后听了好一会儿,这下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柳眉微蹙,大声娇喝了一句:“当真是厚颜无耻!”
陶真儿生的温婉柔美,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精致美人,此刻气红了眼眶的模样便不觉叫人心生怜意。
感觉这柳小姐好似真在满口胡话的狡辩,看看把素来脾气好的陶小姐都气成什么样了。
本以为陶真儿只是气不过怒斥一句,却又听她冷着脸接着道:“柳小姐莫不是忘了自己的绣鞋上有什么字吧,不若就现在翻开来给大家看看吧,春枝!”
陶真儿叫了一声,她身边的丫鬟春枝便上前将地上扔在衣裳堆里被掩住一大半的绣鞋拿了出来。
这时柳聆昔呼吸突然一窒。
她刚刚未看见这双鞋!
早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严许口中那件披衫吸引过去,这绣鞋又被衣裳盖住,就连柳聆昔自己都未注意。
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见那鞋口赫然绣着一个小小的“昔”字。
京都若是身份尊贵的闺阁小姐都过得精致,自己用的物件儿上时常会带有自己的名字,以示独一份儿。
柳聆昔的那件披衫因着是刚送到府上没多久的新衣,她才未来得及绣上自己的名字便先穿了,但这双鞋上有。
她没忘,只是先前被衣裳挡着她根本没有察觉。
现在这个字一露出来,她几乎要辩无可辩。
严许看着她面色惨白,动着唇却什么都说不出的模样,脸上嘲意更甚。
柳聆昔最是看中自己的名声,她自诩身份尊贵,清高自傲,那今日他便要把她在意的这些,都在她面前一点点扒去。
他昨夜便看过这衣裳和鞋子,却故意让秋实在刚刚拿出来时将鞋掩住,只说披衫的事。
这样,柳聆昔在此前狡辩的越多,现在在众人的眼中便越发可笑。
“柳小姐可还有什么话好说?严某给你这个时间。”
严许声音依然冷漠,神色也早已像是换了个人般。
他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袖摆,声音不疾不徐:“不如我来帮柳小姐想想,柳小姐或可说,这鞋是你的又如何?你早前便觉不喜欢,让下人拿去扔了,现在怎知它会出现在这儿?都是我费尽心思找来污蔑于你。”
他这话可谓是照着刚刚金枝的借口找的,不可谓不阴阳怪气,听的男子院那头都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许却依然继续,甚至露出了从刚刚到现在第一个笑:“那我便会告诉柳小姐,你推人的那个假山洞里有些角落潮湿,踩上便会留下浅浅的鞋印,正巧,有一个与你这鞋底莲花纹将将吻合,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带大家去看看。”
话说到这里,书院里听着的一众人终于明白了。
严许不给柳聆昔一点退路,今日便是要将这事于大庭广众之下逼着她承认了。
这对柳聆昔而言,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名声怕是要毁去大半。
不过自然也有人心中依然暗戳戳觉得沈莓不过一介孤女,又无身份地位,柳聆昔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推了便推了。
也就是严许将这当成了大事兴师动众,才叫柳聆昔吃了个大亏。
众人看向柳聆昔的目光心思各异,这时却听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阿莓!”
是慕百年。
沈莓坐在今日才刚刚做好送到严府的木制轮椅里,身上裹着披风,腿上盖着薄毯,没叫自己冷着。
而身后推着她的,赫然是吴薇。
严许听见慕百年的那声叫唤,当即便抬脚往临山堂的院门口走,甚至在大家的目光都看过去前,便已经到了小姑娘身边。
公子刚刚那副冷若冰霜的沉戾模样已经在姑娘圆圆的杏眼里尽数褪去,又成了那个温润如玉,芝兰玉树的严许。
他垂首,微微俯身与坐在轮椅上的她对视,低声问:“阿莓怎的过来了,脚可疼?”
沈莓行动不便,虽说如今伤口在渐渐愈合,但严许还是怕她坐马车会觉颠簸,有所不适,是以今日便未带小姑娘过来。
其实他还有些私心。
不想阿莓看到他刚刚对着柳聆昔的那副模样。
不知她会不会怕他。
沈莓微微仰头看向严佚䅿许,摇摇头:“我没事哥哥。”
她说完,又看到陶真儿也走过来,便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和真儿姐姐为了我不受委屈,都站出来帮我出气,我便觉得我也该来的。”
马车其实是有些颠簸,她是费劲悬空着受伤的这只脚过来的,属实好累。
但这说到底是她和柳聆昔之间的事,沈莓觉得自己不能只躲在怀琛哥哥身后。
而吴薇,是她刚刚在来临山堂的门口遇上的,便让她推着自己进来,叫春华在外等着了。
沈莓一来,所有人的目光自是集中到了这处。
毕竟这可是受了伤的正主儿,大家只在心中啧啧两声,敢情这好戏还没完。
这时有人又默默瞧了柳聆昔两眼,便发现她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骤变,目光死死盯着的竟然不是沈莓,而是吴薇。
就见陶真儿接过吴薇手里木质轮椅,让她往沈莓身边站了站。
吴薇抿着唇看了严许一眼,见他微微点了头后,她便深吸一口气,开了口:“我也能证明沈莓受伤,是柳聆昔所为。”
“吴薇!”柳聆昔突然一声厉喝,死死盯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吴薇静静看着她,神色波澜不惊。
这是她第一次直起腰板面无表情地与柳聆昔对视。
她心里忽然一松,原来抛开她那个不值当的便宜父亲后,竟然是这般轻松。
“我自然知道,只是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些代价,我不想助纣为虐了。”
她的声音冷静,将柳聆昔找到她,要自己替她背锅的种种一一说了。
周围的人听着不禁倒吸口凉气,目光里都露出几分鄙夷来。
柳聆昔自己犯了事不算,还想把无关之人推上去当她的替罪羊!
这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这日后谁还敢与她走得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算计到自己头上了啊。
他们倒不怀疑吴薇这番话的真实性。
毕竟吴薇也是个嫡小姐,谁会在这时候没事拿自己的名声来开玩笑啊。
更何况吴薇说的话,李院便可直接佐证,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陶真儿对吴薇的事知晓的并不详尽,如今听来,气的眼睛又要红了。
“柳小姐,阿莓从来安分守己,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你竟要对她下这般狠手?”
“若不是她走运,那日从假山上跌下来恐怕就不是伤着脚,而是摔伤肺腑或落了水,生死不知了!”
“你却事到如今都还一再狡辩,不愿承认自己的错处?”
陶真儿红着眼眶一连声的质问听得人心里只觉柳聆昔越发不是个好样。
从前那副模样虽说高傲了些,但也万万没想到人竟还是个歹毒的!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陶真儿美人落泪,叫人心怜,沈莓回身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软声道:“真儿姐姐你莫哭了,阿莓心里过意不去的。”
说着,她拉着陶真儿让她也站到了自己身侧,而后看向严许。
严许看着小姑娘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终于也抬手缓缓摸了一下她的头,像从前许多次那般神色温柔舒朗,带着默许和鼓励:“阿莓想说什么便说吧。”
沈莓轻轻点头,眸光望向众人,那一汪清泉似的眼睛里一尘不染,落不下任何污秽之物,最终定在柳聆昔的身上。
“我第一次见你时是捡到你的帕子,那时你嫌我身份低,说帕子叫我碰了便脏了,不要了,那帕子我扔了。”
“后来我入书院读书,与你分到了一组,你仅只因我的身份就处处瞧我不顺眼,让吴薇和章淑敏为难于我,却也未能得逞。”
“我从未招惹过你们,是你们一再有偏见于我,这次更是不想让我参加书院的大测,仅仅因为我此前小考处处优于你,你不想我在大测上出风头,便要将我从假山上推下去。”
“柳聆昔,你这么做,看见我跌下来一身血的时候,不曾有一刻觉得良心不安吗?不曾有一刻夜里做过噩梦吗?”
沈莓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声音也是软糯的,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可闻。
她说完,静静看着柳聆昔,在对方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瘆人目光下也依然平静。
沈莓也没想要她的回答,她紧抿了下唇角,终于接着道:
“我知你心里定然还是对我的不屑的,我不指望柳小姐能与我说句对不起,也没想过要和你化干戈为玉帛,这矛盾摆上了台面,日后大家再遇见也不用演出什么冰释前嫌表面和谐的模样。”
“你瞧不上我,我对你也不多喜欢,既如此,那还是希望能少见几面吧。”
她坐在轮椅上,明明比所有人都要矮上一截,这一刻,却没人会轻看她。
小姑娘拢着空青色的披风,衬的脸都雪白了几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鸦羽似的长睫之下,更是有些叫人移不开眼。
从前没有人觉得沈莓长得有多么出众,气势也从来弱弱的,远不如书院里其他小姑娘明艳动人。
可现下却不知为何,竟让人觉得隐隐有了几分光华。
沈莓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今日特意过来,其实也存了点心思。
她想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了。
曾经的沈莓,怯弱又胆小,从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自卑着。
后来到了严府,遇到了许多关心她的人,会为她撑腰的人,她便渐渐可以壮起几分胆子了。
可她不能总是躲在大家的身后。
便像今日,怀琛哥哥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连真儿姐姐都来了书院替她不平。
她也当自己站出来,在所有人面前有这样一番表态。
沈莓这番话落下,慕百年首先便叫了好。
她向来我行我素,即便现在周围安静的紧,她也自顾自地走到了沈莓身边,朗声道:“阿莓说得好!可别说什么做人要大度,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疼未在自己身上,那就少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她这话不客气,让男子院里有几个格外喜欢怜香惜玉自诩风流的少年公子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大家看看沈莓,又看看柳聆昔。
从刚刚沈莓开口,柳聆昔就一言不发,此刻哪怕已经涨红了脸,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死死咬着牙,只觉得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众人注视着她,似都在等她最后的一句话,好像这样,今日这番对峙才算歇了场,落了幕。
却只见柳聆昔突然推开身边的人,不管不顾地跑出了临山堂。
“诶,你!”
慕百年不满,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沈莓却伸手拉住了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微微摇了摇头:“不用去的拦她,她什么都不会再说的。”
说完她将目光投向严许,年轻公子也轻轻颔首。
他若想拦柳聆昔自然是能拦住的,但却未这么做,像是已经早有所料。
柳聆昔自然不会再说任何话,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落了下风。
如今,她只能回府。
不过很快柳聆昔就会知道,哪怕回了府,这流言蜚语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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