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抿着唇看向吴薇,一言不发,想要看看她会说什么。
吴薇这时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听着总有些郁郁:“沈莓,那日是在假山处推了你,只是不想你在大测上出风头,是我一时脑子发热做出这种事,对不起。”
是有交代的一句话,没什么可指摘的。
可沈莓却静静瞧着她的神色,没有马上接她的话。
屋子里很静,窗外的猎猎风声便尤为明显了起来。
片刻后,沈莓方才轻声开口:“哥哥,我想与吴小姐单独说说话。”
严许轻扬了下眉梢,欣然应了,离开前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低声与她说话:“哥哥在院里。”
沈莓应了一声,看着严许绕过屏风离开暖阁,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瞧上吴薇。
此刻吴薇坐在她对面,不似刚刚那般低着头,也正看着她。
沈莓眨了眨眼,将手拢进薄袄的袖子里,微微搓了搓指尖,她吩咐春华道:“叫小桃给吴小姐上杯茶吧。”
春华点头应“是”,走到外间去叫人了。
沈莓这时方对吴薇开了口:“其实我第一次去书院,你骗我改了课室时,我就觉得你针对我有些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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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哥哥与我说你父亲在柳聆昔父亲手下做事,我又明白了一些,你是想巴着柳聆昔。”
“可之后我瞧着,你也没有巴结上,她们晌午成群结队在院外头赏花荡秋千时也从不会带上你。”
“所以你图个什么呢?”
她说完,好似也没有想要等到吴薇回答的意思。
见小桃奉了茶上来,还能招呼一句:“这是我最近喜欢喝的君山银针,你也尝尝。”
吴薇的目光一顿,她感觉沈莓好像有些变了。
又或许是她早就变了,只是她们从没正眼瞧过她,自然也就从没觉出来。
她端了茶,低声说了句“谢谢”。
却也没有回答沈莓刚刚的问题。
沈莓又兀自说了下去,提起的却是自己的事。
“我是个庶出,从前在府中从来没什么地位,过得也不好,父亲从不将我们这些庶女放在心上,甚至一年半载没看见都不会想起来,姨娘就更没个指望了。”
“那时候我做梦都想要离开那方院子,甚至如果可以,我只想与沈家再无关系,除了给予我善意的三姐姐,我不留恋沈府的任何人。”
“我猜你在府中,许是和我从前一样吧,可你却为了你那宠妾灭妻的父亲和他的官途,自愿毁了自己的名声。”
这最后一句话,宛如一声惊雷落在吴薇的心头。
她倏地抬起眼,目光定定地盯住了沈莓。
“你知道了什么?”
沈莓却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妄自揣度罢了,你父亲的事在京都里小道消息传的也不少。”
她是在春华告诉她吴薇单独去找了怀琛哥哥和李院长后,才仔细问了一番她的情况的。
春华的小消息多,将吴府的事情大差不差的讲了。
沈莓这才知道,吴薇也不过是表面风光,顶着嫡女的身份,实则在府中也并不受宠。
吴父生性风流,与发妻始于微末,却不能终于富贵,府中抬了侍妾通房好几个不说,有个最受宠的竟能踩在正室头上。
加之吴母只有吴薇一个女儿,未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便越发瞧不上。
吴母非京都人士,老家在河洛一带,有些底蕴,却依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家。
没有娘家撑腰,在府中自然只能受尽委屈。
是以柳聆昔那些真正的贵女是看不上吴薇的。
只是她到底是个嫡出,在身份上勉强站得住脚罢了。
其实沈莓觉得,正是因着这个嫡出的身份,她心里的不甘只怕比谁都多吧。
不然她不会想巴着柳聆昔,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许是只为了能与她交好,让父亲高看一眼。
沈莓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脚,又觉得屁股坐的有些酸了,扁扁嘴撑着软榻动了动。
这一瞬的神情,才叫吴薇看见了在书院里她觉得熟悉的沈莓。
吴薇依然不说话,沈莓也不介意。
她捧着温热的茶盏,认真看着她。
“有些人当真是不值得的,你如今为了你父亲的官途牺牲自己,即便怀琛哥哥不言明,你在这个时候离开书院也总会遭人非议。”
“你父亲若是真能在意你一分,便不会让你这么做,反之,即便你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多在意你一分。”
“你与你母亲,依然还是只能在这后院压抑着过日子。”
“你想要为自己争口气,想要让父亲高看一眼,可也要看这口气争的是不是对的地方,免得得不偿失。”
沈莓这番话说完,没有去瞧吴薇脸上明显有了起伏的神色,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
她眯了眯眼,叫温热的茶暖了身子,感觉久坐的酸痛都解了些。
放下茶盏,沈莓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手上刚刚不小心在茶杯边沿沾到的水迹,觉得自己要说的好像都说完了。
她抬头,圆圆的杏眼里眸光干净澄明,像落了一场雨后叶尖上那滴将落未落的露水,能透出所有与她对视之人心底的黑白。
“你确实要与我道歉,但不是为了这件事。”
“你可愿意重新与我说一次?”
吴薇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忍不住攥紧了手。
良久,她终于起身,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道:“对不起……为我从前做的那些事。”
沈莓听后笑了一下,露出了唇边浅浅的梨涡。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她不想说原谅或者不原谅,也许日后她再回忆起那些小事,只觉得不值一提,可在当时当下的那个沈莓看来,她便是实实在在受了欺负的。
人是会变的。
但经历过的事,和当时的那个自己与当时的所有心情,却会永远留在那儿了。
她不方便起身,便叫了春华送吴薇出去。
末了她又多说了一句:“我哥哥在外面,你有话也可与他说。”
吴薇的脚步一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后,离开暖阁。
在她的身影绕过屏风不见后,沈莓一直坐直的身子倏地往后一靠,倒在了软枕上。
“这般说话好累啊……”
她小声喃喃,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刚刚她端着股劲儿,与之前的自己大不相同。
沈莓抱着软枕,自己都觉得自己好似不知不觉间有些变了。
春华将人送到门口后便回来,正巧听见沈莓的自言自语,她笑起来,走过去替她捏了捏肩和腿,肯定道:“小姐刚刚表现的极好,奴婢也有些要认不出了。”
沈莓在外人面前可以装一装,一听身边亲近的人夸便要忍不住不好意思的脸红。
“我、我就是听了春华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又看了些话本子,刚刚的气势都是唬人的。”
“但小姐那些话却是真的。”春华轻轻给她捏腿,“小姐很聪明,待日后长大了,一点都不会比京中那些世家贵女们差。”
沈莓觉着她再夸下去,自己脸要更红了,连忙换了个话题:“那吴小姐刚刚出去,有找哥哥嘛?”
春华点了点头:“公子带她走了,应是去外院的书房去了。”
“好。”
沈莓应声,觉得一会怀琛哥哥应当还会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过了两刻钟,严许便来了。
沈莓从软榻的这头躺到那头,偶尔单脚站一站,估摸着再休息会便要继续看书了。
这时见严许过来,她欣喜地望过去:“哥哥你来啦。”
“嗯。”严许温声应了,第一时间去看她的脚,“今日觉得如何?”
“已经不疼了,每日春华都有按时给我换药,已经用上阿年送过来的那些啦。”
那日严许叫人把慕百年送过来的那些外商药拿给王大夫仔细看过后,王大夫说确实都是极好的药,可以换掉沈莓如今用的这些,能愈合得更快。
十日后再配合冰肌膏,定能无碍了。
严许见她的脸色已经红润起来,精神也尚可,心里便放心了些。
刚在软榻旁坐下,便听小姑娘迫不及待地问:“哥哥,吴薇跟你说什么了呀?”
年轻公子瞧着她期待又好奇,还隐隐有些成就感的模样,短促的笑了一声,而后捏了捏她软软的双髻:“这该是我问阿莓的话才是,你与吴小姐说什么了?”
沈莓被反问一遭,摸了摸鼻子:“其实也没说什么。”
她自然不会瞒严许,甚至还有些担心,怕自己多嘴会坏了哥哥的安排。
是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隐晦,并没有直接就这件事表露什么。
再者,她听见春华与她说的那些小道消息。
觉得吴薇也有些可怜。
不说与曾经的她同病相怜,但也不多好便是了。
是以看见严许带着吴薇过来时,她便想到了那番说辞。
“早晨的时候春华与我说是吴薇去找了你和院长,我便在想她为何要去认下这件事呢?又不是她做的,后来听春华说了她家中的事,才有些想通了,或许是与他父亲有关系吧。”
毕竟李院长都要退了她的学,这等大事总会被他父亲知晓的。
“我不觉自己有多大本事能策反了她,其实也是一些肺腑之言,我当真觉得她替柳聆昔顶这个锅挺不值当的。”
她父亲那副德性,连自己女儿名声受损都不介意,哪会念她的好,不过是觉得理所应当罢了。
沈莓自己从前没尝过什么亲情的滋味,对这样的“父亲”却自认是有几分了解的,是以只觉得吴薇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絮絮说完,又有些担心看向严许:“哥哥,我会不会多嘴说了这些?”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些,很担心会帮了怀琛哥哥的倒忙,沈莓知道哥哥这些时日做的许多事都是为了不让她就这样受委屈。
“不会。”严许浅浅笑了一下,“多亏了阿莓,吴薇此番能被说动,倒是能省了不少事。”
沈莓不好意思地翘了翘唇角。
哥哥也夸她呢。
“不过,既然我们都知吴薇并未做这事,哥哥为何还是将她带来让她与我道歉呀?”
沈莓早前着实没想到严许会将吴薇带来。
严许的神色却认真了几分,脸上的笑也淡了些。
他的嗓音低而缓:“因为即便没有这件事,她也该为过去做的那些与你道歉。”
这都是严许刻意为之。
他之所以让慕百年放消息,又在大测那日自己亲自去书院走一遭,再给出三日期限。
这一切的一切,为的就是这一句道歉。
其他的,不管是让柳聆昔露出破绽,又或是她大测失利,都是其次。
柳聆昔再怎么聪明也到底不过一个小姑娘,他只一想便能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事,她推出吴薇来做替罪羊也是意料之中。
陆博恒说他将这本该放在朝堂的玲珑心思用在姑娘家的弯弯绕绕上,属实是浪费。
可严许却不觉得。
小姑娘在书院里受的委屈,不论大小,不管是谁,他这个做哥哥的总要为她讨回来。
沈莓听见这句话,怔在了软榻上。
片刻后,她明白了严许这句话的意思,蓦地便鼻尖酸了。
她早前每次在回府的马车上与怀琛哥哥说起书院里柳聆昔她们还是瞧她不顺眼,为难她时,并未期待过什么,她也没叫她们真欺负了去。
于是只当这是自己一点碎碎念的分享。
可原来哥哥都记得。
他真的,好好替她记着呢。
第33章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扫过树梢, 透过仅开着的小半条缝溜进屋里,拂乱了小姑娘鬓边松松挽着的发。
年轻公子瞧着她渐渐泛起红来的眼眶,不禁低低笑了一下, 给她递了帕子按上眼角。
“怎的又要哭了。”
沈莓扁扁嘴,低下头自己接住帕子氤干圆圆杏眼里的那点湿意, 嘟嘟囔囔:“因为……因为哥哥待我太好了。”
她怎么会遇上这么好的一个哥哥啊。
是不是前十几年的幸运都攒在这儿了呢?
小姑娘拭了拭眼角, 这次的情绪倒是来的快去得也快。
严许见她眼尾那点红缓缓褪去,心里轻轻舒了口气,可又似乎涌上一丝不合时宜的不舍。
这双小鹿似的眼睛微微泛红时,其实十分惹人怜惜。
只是还是莫要惹她哭了。
阿莓从前受了苦, 定是自己偷偷哭过许多回, 往后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该让她日日开心才好。
他晃了一下神, 便又听见小姑娘瓮声瓮气地在问:“哥哥,对柳聆昔我们要如何做呢?”
严许本未打算与小姑娘说太多这些事, 到时只需要一个结果, 叫她知道柳聆昔付出的代价, 为她出了这口气便是。
不过经过刚刚吴薇这一遭, 又听小姑娘现在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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