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楼定业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瞪着双眼,失神地盯着前方,机械地闪过挥过来的利刃。
鸟影终于消失,他看到雪电仍在奔跑,但马上已无佳人。
种种可怕的设想充斥脑中,亟欲上前一探悠仁状况,令他的出手越来越狠厉,握紧的拳头打爆一颗颗头颅,血雾喷薄,被刺客砍中,他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疯了!啊―」刺客的刀被楼定业夺了过去,狠狠地穿身而过。
嗜血冷酷的他,令所有刺客浑身打颤,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失控的猛兽。
空洞眼神停留在前方,而手上的刀刃不放过任何一人,鲜血飞溅,身首异处。
楼定业嗅到很浓的血腥味,感觉淋漓黏稠的血喷洒在脸上。
可他什么也无法想,心中的绝望和疼痛交错,逼得他几欲发狂。
有飞箭射来,他反射性的甩刀格开,身子斜跃而起,削下弓手的脑袋。
顿时山林中哀鸿遍野。
终于楼家后山人马听到动静,迅速出击。
「爷儿!我们来了。」楼枚带着一群死士浩浩荡荡而来,迅速迎战那余下的刺客。
没有出声,楼定业紧握着刀,手臂颤抖着,月光下他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提着刀,他缓步无声带着骇人的气息,走向前方那片悠仁可能坠马的草地。
他什么也不理,有人挡路,他便执刀就砍,不管是敌是友。
迎上来关心的楼枚差点因此被削掉手臂。
远远的,他看到草丛中有团隆起,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好痛!在看到一动也不动的悠仁时,他心中泛起痛楚,像有无数利齿正啃咬着他的身体。
深吸好几口气,他才在她跟前缓缓蹲下,丢下大刀,伸出染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既轻又浅。
「悠仁……」他战战兢兢却异常沙哑的轻唤。
迟缓目光逐一检视着她的脸和身体,纤弱的身上并未中箭,但娇俏的左脸血迹遍布。
咚、咚、咚。他的心沉重地跳动。
「悠仁……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他肝胆俱裂的嘶吼。
「醒来!醒来!」他每一次呼喊,都痛彻心扉。
他从未如此痛过。
不知过了多久,悠仁如扇睫毛终于颤动,一双水眸缓缓半睁,她感到阵阵晕眩袭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被射中了吗?不,她没有……追在身后的弓箭手,一起朝她射击,锋利的箭镞数次擦过她的脸颊,后来再也支撑不住,她决定找机会跳马自救,当看见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时,她迅速弃马。
嗒,什么东西滴落在她面颊,她猛地清醒,映入眼帘是楼定业绝望的俊颜。
悠仁与他四目相对。
许多感触涌上,一时也理不清,可她十分清楚一件事,眼前的男人,她甘愿拿命来保护!
这个念头充斥她的脑袋,让她震惊不已。
为什么?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受他所感动吗?是爱意吗?
她没面对过如此复杂的情愫,不知道如何处理,但她无法再否认,在她心底,他的命已比自己的更加重要。
「悠仁!告诉我,你哪里痛?」他急切又小心地问。
不要再用那样关切的眼神看她!悠仁虽不能动,脸却皱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自我啊,会让这个霸道男人,从此就是她的所有。
「悠仁!我的悠仁,你别离开我,不能离开!」楼定业咬着牙,红着眼,脸上带着血腥,无比深情霸道地说。
她逃不开了!真的逃不开了,这个男人,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来宠爱她。
那些柔情和纵容无形间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她这只倔强骄傲的鸟儿抓住,她越是抵抗,越是深陷泥淖,身不由己。
「不……要……」
未等她出口,楼定业就重重的喘息一下,深情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强健的身体微微晃动。
「楼定业!」浑身僵硬的悠仁紧张出声,奋力抬起酸痛的双臂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怎么了?他浑身的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粗略一看,他身上至少有三道很恐怖的刀伤!
「别动!我让他们来……送……」你回去。但失血过多,加上一路担惊受怕,楼定业很难保持住意识把话说完。身形不稳地朝一旁倒去,可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双手仍带着强大的保护意念握着她的双肩。
「别再说话了!」第一次主动抱住他的悠仁双目涌出泪水,她死死地抱住他。
他不能出事!他不能在她已经如此眷恋他的温柔时才抛下她不顾,她不要……
「楼枚,快点、快点带你家爷儿回去!」张望着寻找帮助,看到熟悉的人影,悠仁忍不住大声哭喊,「快救他,快点!」
心像被狠狠地撕裂。她怎能失去这个男人?如果有得选,她情愿自己去死。
还是逃不掉啊,就算小心翼翼的防守,最终,她还是把心给了这个男人。没关系,她也不想逃了,她会守着他,将他过去、以后给的好,都通通收进心底,当成一辈子的宝。
「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答应我,楼定业。」
悠仁急切的泪颜令他欣慰地一笑。她为他哭,这是第一次,他会牢牢地记在心底。唇边的笑还挂着,他的意识就飘远了,人晕倒在她的怀里。
「楼定业!不许死!」
山林间,喊杀声已歇,只有悠仁的哭泣兀自回荡。
第6章
今夜的狻猊楼沉闷、压迫、森冷,宛若阴间。主厅内,十几个大夫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围着昏迷不醒的楼定业准备诊治。
他紧闭双眸,线条刚毅的脸上一片死灰,大夫们齐力撕开他背上被血水浸透的黑袍,发现厚实的背上遍布刀伤。
伤得很重……
特别是那道从肩头划至腰际的伤,若再深个几寸,即使大罗金仙在场,也无回天之力啊。大夫们连连叹息。
「快,拿热水来。」
「剪刀。」
「白布。」
「动作快点。」
下一瞬,大夫们紧张地忙碌起来,忙乱的身影被夜明珠的光投在门上。
悠仁就坐在门前,静静地盯着眼前不停晃动的影子,如同一尊石像,俏丽的五官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悠仁小姐,请回房,让小的仔细为你诊治。」负责治疗她的年轻大夫低声劝说。
就大夫看来,她伤得不算轻,双手磨破,小腿布满青紫,摔伤的左手无法活动,侧脸上的伤口已在慢慢化脓,若不及时治疗,一旦感染也可能危及性命。
但悠仁恍若未闻,动也不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年轻大夫见状,不由得连连叹气,「悠仁小姐,请回房吧。」他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手也不曾停下,为她包扎伤口。
隔了许久,悠仁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缠上的白巾及屋中光影的投射。
身上的伤好痛,痛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开,她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就连只是保持清醒地守在这里,便几乎用尽她剩余的力气。
他更痛吧!他还昏迷着吗?如果可以,她好想替他承担那些痛楚,身上的伤再痛,也比不过可能失去他的痛苦。
现在,她没有勇气守在他的床前,因为她害怕见到命悬一线的他时,自己会崩溃,可是要她离开狻猊楼,回房治疗,更是不可能,为他悬着的一颗心难以平静,就怕一转身,便收到不幸的消息。
除去这些,折磨她的还有那一份突然惊觉的情愫。
当她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她忍不住谴责自己。
以她的处境,她根本没有资格拥有感情!
为什么老天爱捉弄她?总让她面对难题。
她不能爱,也不该爱,但月老不长眼,硬是捆住他们。
眨眨疲惫血红的眼睛,她又一次回过头去,注视着正厅的忙碌场景,竖起耳朵专心聆听屋里的动静。
再怎么抑制,一颗心还是为那个人焦虑、煎熬。
「悠仁小姐,不可以在这里吹冷风,你的伤势很重。」大夫看不下去的板起脸来提醒。
「别管我,你进去好好救你的主子。」悠仁声音微弱,语气却很强硬。最需要救治的,是楼定业,不是她。
「悠仁小姐不要担心,为首的王大夫医术高超,而且他的师父曾是御医,有他照料爷儿的伤定能无碍。」
她摇头道:「多一个人照料他更好。」
「悠仁小姐,你就听大夫的话吧。」楼秀沉着脸从屋中出来,一眼便瞧见她坐在门边,通红的水眸虽然没有掉泪,脸上的神情却比掉泪教人看了更心痛,「爷儿要是知道你这样亏待自己,一定不会开心的。」
「那你进去告诉他,我就这样一直等到他醒来,否则,我是不会走的!他睡多久,我就在这里等他多久!」
这一动气,一股鲜血又从包扎着她伤口的白巾中渗出,吓坏了年轻大夫。
「悠仁小姐,听小的一言吧,爷儿要是醒了,知道是我替你看的诊却没让你好好歇息,爷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你算是什么大夫有时间在这烦我怎么不进去,里面那个比我伤重十倍!你进去,我不要你冶,我一个大夫也不要!」
年轻大夫与楼秀交换了一记为难的眼神,同时叹气。
无可奈何呀!悠仁小姐有着不输自家主子的强悍和霸道,真教人难以应付。
皱着眉的楼秀一边为自家主子担心着,一边想道:爷儿你快点醒来吧,要不会出人命啊!到时候,悠仁小姐有个万一,你可别怪罪楼秀照顾不周呀,小的真的尽力了。
见她丝毫不接受劝告,年轻大夫只得再次悉心为她抹上金创药,盖上白巾,认命地提着药箱,转进主厅与其他大夫一起照料楼定业。
幽黑的天空渐渐泛出莹蓝,悠仁的身上结了一层露水,她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主厅中的动静在天明之际渐渐由危转安,她清楚地听到,大夫们不再紧张的交谈,进出的仆从脸上也有了些轻松之色。
楼定业没事了!她吁了口气,沉甸甸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随着放松,疼痛迅猛反扑,侵入她孱弱的身体,黑暗顿时袭来。
「不好了,悠仁小姐晕倒了。」
「我早要她回房的,唉!」
「快将她送进屋里,快……」
赶到门边来的人,都能看见伤重的她唇边有一丝笑意。
===
三天之后,伤势稳定的楼定业拖着缠裹着白纱布的身体,别具深意地问着臭着脸的悠仁。「为什么要救我?」她愿意为他以身犯险,这个想法,既让他心痛,又让他欣喜。
「我没有救你,想要答谢,你该去谢楼枚。」她嘴硬地说,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有的地方生出粉色的肌肤。
「胡说!你当我是三岁幼儿?谎称是我引走刺客,不惧危险打算替我挨刀,难道这不算是救?」他横着浓眉大声道,牵动了背部的刀伤,脸上一片黑沉。
有时,他真想动手压碎她一身傲骨,看她是否能不再嘴硬隐藏心意。
悠仁心中已乱成一团。深爱着的他,苦苦逼问她出手相救的理由,她该怎么回答?坦率承认自己爱上他?不!她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想不出法子,她只能摆臭脸给他看,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锐利的眸子一眯,楼定业看得哭笑不得。他真的败给她了!她为何不愿坦诚以对?在后山时,他分明感觉到她的感情是那样浓烈而奋不顾身。
「不说话是吗?那我伤重昏迷的那一夜为什么要守在我门前,不肯离去?」楼秀已将那夜的事告诉了他。
悠仁更不知所措了。她的脸还不够臭吗?他怎么还问?那她再努力点,让脸臭到极点。
她得把情爱深深地锁进心底,自己身负重罪,可以说是个将死之人,她不愿给他希望,到时伤得更重。
这个女人真是……她以为摆臭脸就有用吗?楼定业额上青筋暴起。
她的态度狠狠地伤了他,这天底下也只有她敢这样做!
一根手指戳在悠仁的胸口,「你不说,可是你埋在心底的情,我看得比你自己清楚,你是在自欺欺人!你好好问问你跳动的那颗心。」
楼定业深深地看着她,出众的俊颜带着无比的认真和笃定。
收回指头,他抓住她的肩,挟着怒气吻向她。
悠仁用手推他,极力挣扎,可水嫩的唇瓣还是被牢牢地衔住。
他的唇带着侵略的意味,紧紧贴着她的,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抵死与她纠缠。他用尽力气地吻着,执意要打开她越裹越紧的内心。
极富攻击性的吻袭来,她全力推拒着,不想在他怀抱里泄漏出真相。他的吻太强悍、太直接,总能摧毁她心中最薄弱的部分,逼她向自己投降。
突然奋力拒绝的手上感觉到一股湿意,悠仁大惊,心口抽痛。他胸口的伤裂开,血已透过白巾染红她的掌心。
伤口灼烧的痛着,可他不在乎,这点痛阻止不了他的执着。楼定业坚定地吻着她,在她不敢动弹之际,他的吻变得十分温柔,啄吻的空隙间,他低语道:「你的心里有我。」
心被他吻得好软,然而在此时此刻,为他心动的她还得艰难地摇头拒绝一切的美好。
「你愿意把命给我。」根本不容许她逃避,他在她的唇上流连留下痕迹,「这是证据。」他怜惜地抚过她脸上的伤口,呢喃着。
她再摇头。
他再吻。
她再次拒绝。
他不放弃。
这场角力,因为两人同样的倔强而一直延续。
===
十颗硕大的夜明珠分别被放置在十只巨型铜制狻猊的嘴里。
十只铜狻猊又被分别安放在狻猊楼大厅的角落。
宽广的大厅内,一片肃沉的黑色,并无任何多余的摆设。
黑曜石的地面上,铺着一张重达百余斤、幅宽十丈的波斯毡毯。
毡毯上绘有大唐至西域的地图。
壮丽的河山、纵横交错的运河,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夜深了,藉着夜明珠辉煌的光芒,楼定业独自品着酒,边看着毡毯,研究前往西域的路线。
接手当家一职以前,他就对路线了然于胸,因为他年少时,除了经受各项严酷的训练,还常跟随楼家商队走南闯北。
如今,西塞一带已降下初雪,这个季节,西边的商道将面临考验。
楼兰、龟兹、高昌等地,一到冬天大雪纷飞,夜里更是有夺人性命的酷寒,寻找补给也极其困难。
楼定业盘坐在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改变路线,手上的酒杯挨近薄唇,他下意识地啜饮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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