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细密的睫毛忽闪忽闪,耳边碎发被风吹得温柔又顺滑,陈浮一瞬间看得晃神,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白月光”。
清纯不加修饰的美,看了一眼就经年难忘。
而且,蒋俞白身边的人,还这么客气,本身也是一件让人受宠若惊到难忘的事。
不知情的陶竹坐回车里,同样跟蒋俞白打了声招呼:“蒋哥。”
蒋俞白正在翻看刚盖好章的合同,修长的手指倏然松开纸张,侧头看她:“叫我什么?”
“蒋哥啊。”陶竹理所当然的又叫了一遍,“我听他们都是这么叫你的。”
蒋俞白收回视线,冷淡的落回纸上:“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这偏爱还能再明显点吗?以后圈子里难道要出个叱咤风云的小公主了?
陈浮扫了眼后视镜,刚巧陶竹在调整坐姿,俩人的目光从后视镜对上,一个忐忑,一个坦然。
回程路上蒋俞白一直在看合同后面新增的详细资料,白花花的纸在移动的马路上刺激着他的视线,等看完,他轻捏了捏眉骨,闭目养神。
陶竹一直在等,快到家才等到蒋俞白睁眼,往他身边挪了挪,恳切道:“俞白哥,你帮我取个英文名吧?”
“取英文名干嘛?”蒋俞白瞥她一眼,“学校老师要?”
“老师没说,是我日常生活中用得到。”陶竹把刚才在星巴克里发生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经过刚才的事,在她的理解中,想要在北京这样国际化大都市生活的如鱼得水,英文名是一个必备项。
蒋俞白扯了扯嘴角,一声漫不经心的冷哼从鼻腔里穿出来,整个人懒洋洋地往后靠,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紧绷感,随意的浑然天成:“你惯着这种人干嘛?下回再有人非要你英文名你就告诉他,这是在中国,想要英文名滚英语国家去。”
“就是。”陈浮开着车也跟着不忿儿,“总你妈有人跪久了站不起来。”
蒋俞白眉尾微微挑起,对陈浮的发言表示赞同,陈浮咧嘴,从后视镜冲着蒋俞白嘿嘿一笑。
他俩一唱一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但作为他们谈话中的实际执行人陶竹可没那么轻松,她撇撇嘴:“我要是按照你们说的做,到时候被人打死了,死了三天浑身上下都软了,就剩一张嘴还硬着,你们给我收尸吗?”
“打你?”蒋俞白像听到什么不好笑的笑话,睨着窗外暗淡下来的天光,舌尖抵了下上颚,冷淡地说,“我看看是谁不要命了。”
“妹妹,别说打死你了。”陈浮也开口,那语气又痞又狠,“打眼儿就看这全北京城里头,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兹要你开口说话,咱怎么解气怎么算完。”
陈浮跟蒋俞白有一点挺像的,就是语气变得特别快,刚还是点头哈腰的马屁精,这会儿陶竹听着他说话都觉得血腥害怕。
“不用了不用了,”她想说声谢谢,但脑子一短路,忘了陈浮全名,脱口而出:“谢谢小浮哥。”
小浮和小夫乍一听有点像,蒋俞白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年她手机壁纸上机器猫里那个尖嘴歪脸的小男孩,对上陈浮那张小胖脸,他低头笑得不行。
他一笑,陈浮可就来劲了:“哎,别说,妹妹会起名啊,把我往瘦了叫,原先人家都叫我胖虎!”
胖虎还真是贴切啊,又胖又凶。
陶竹低,在笑的肆意的蒋俞白身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公司离家不算近,到家时别墅已然闪烁起璀璨的灯光,建筑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隐若现,透露出一种金钱渲染出来的繁华与魅力。
陈浮把他们送到家门口就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绿植间,她又追上去说:“俞白哥,我还是想有个英文名。”
蒋俞白一脸“合着我说的话你一个字没听进去呗”的无语表情看着她,陶竹连忙摆手:“不是,俞白哥我明白你意思,我是想起来我们班同学的英语书都写了他们的英文名,所以我也想有个英文名,跟他们一样,和咖啡店没关系。”
是她自己想要,那蒋俞白没什么好说的。
思考间微风中传来一股湿润的气息,是下过雨后土壤里渗透出来的浓郁清新香气,他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Petrichor。”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
以前在繁春,每次还没下雨她就说闻到了雨的味道,蒋俞白从来闻不到,但确实她一说闻到,没过多久就会下雨。
渐渐的,他能闻到雨后尘土的气味,她说和雨前的味道是一样的。
后来他离开繁春,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还是会想到那个堪比天气预报的她。
清新而美好的词,很适合她。
刚听到第一个音,陶竹还以为他也要给她取名叫Peter,还吓了一跳。
后面听完了整个词,她又觉得自己的名字比起Lily,Amy之类难念多了,为了防止以后不小心自我介绍叫“P……哎后面是什么来着”,她得多读读这个词。
她自言自语重复念单词,听见蒋俞白似笑非笑的声音:“我说怎么刚在车上总觉得有人看我,这么点儿事,你憋了一路啊?”
“谁看你了啊?你少自恋了好吧!”陶竹被拆穿后不肯承认,还倒打一耙,“你怎么不说是小夫哥看你鼻毛长出来了呢!”
她一激动,差点又叫他死鱼肚白,不过话到嘴边克制住了。
蒋俞白下意识抬手,拇指在鼻子上扫了一下,指尖干干净净。
“真行啊,小没良心的,过河拆桥。”蒋俞白反应过来她在胡说,揪住她的丸子头,“一边掏猪去,别挡前头碍事”
他手上力气不大,没弄疼她,但丸子头是贴在脑袋上的,陶竹就像被拿捏住了命门,任他把她从身前拽到身后。
“死鱼肚白!”
白克制了,根本忍不住。
蒋俞白一点没生气的样子,两条大长腿信步走在她身前,在雨水净化后的青草间,笑得爽朗。
陶竹重新绑了一圈被他揪松的丸子头,P……哎后面什么来着?!
蒋禾跟蒋俞白前后脚到家,他站在玄关拖鞋,听见笑声回头,眼珠子吓得差点掉出来。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见他哥笑的这么开心,要不是亲眼所见,任凭谁跟他说,他都不可能相信这是他哥原来还可以这样笑。
蒋家的发家史跌宕起伏,蒋禾比蒋俞白小几岁,又是许婉楼亲生的,好多事没经历过,或者经历过也都忘了,性格本身就比蒋俞白要随和得多。
再加上刚好是蒋俞白去繁春那年,许婉楼的父亲调任,蒋家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新朋友带着目的,老朋友日渐生疏,蒋俞白的性格也就愈发冷淡内敛,几乎没主动跟任何人搭过话。
这些年,除了工作必要之外,蒋俞白日常连玩笑都很少愿意开,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累。
偏陶竹是个特例。
从她出现在他生命的那一刻,她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意外。
她坦坦荡荡,落落大方,想要的东西就努力争取,再难的事儿没见她服过输,不高兴了也是真急眼,跟他身边心怀不轨的人都不一样。
拿个不恰当的比喻说,在蒋俞白心里,觉得只有她才是“活着”的,一个有血有肉,正直热血的活人。
人这一生,得到一些,就会失去一些,蒋俞白也一样。
谈不上高处不胜寒,但他偶尔也会怀念曾经简单热血的时光,那时候敢闯敢拼的自己。
第16章 力度加重
因为最近蒋中朝要回国,陶竹进家门的时候,正看见王雪平带着其他阿姨们打扫房间,插花装饰环境什么的,忙的脚不沾地。
晚上吃过饭他们还要继续忙,王雪平让陶竹回屋写作业,她这边结束不会太早,让她写完早点睡觉。
因为还有周末一整天,所以陶竹本来计划写到十点就先睡,但十点躺在床上她却莫名其妙一点都不觉得困,大脑活跃的都让她觉得有点头晕。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坐起来继续写数学同步练习,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一直写到王雪平那边忙完。
王雪平起先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地开门,看到房间灯还亮着她愣了一下,本以为是陶竹忘了关,没想到她还没睡:“你怎么还在做作业?”
陶竹听见她的声音才看时间,竟然都十二点多了,她把正在做的题写完,合上本子叹了声气:“唉,根本不困。”
她这一下午都没回来,王雪平以为她是一直在公司,问道:“是在集团公司里看到什么新奇的事了,兴奋的睡不着?”
“不是。”陶竹好半天才想通她今晚为什么这么兴奋,“是因为我喝了杯咖啡。”
一边说着咖啡有多苦多贵,陶竹一边上了床,母女有来有往说上夜话。
因为正好下午跟邹紫若他们提到了她父亲,陶竹想起陶九好久没跟联系她了,就随口问:“我爸去新疆了,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啊?”
“他们那边新产业,正是忙的时候。”王雪平说,“你寒假过去找他都比他回来的希望大。”
“啊?”这事儿完全不在陶竹的计划内,她已经把寒假都规划好了,“我跟奶奶说了,北京这边的学校不允许补课,所以我一放寒假就回去看她跟爷爷,而且也都跟程果说好了。”
王雪平:“说到程果,那小姑娘学习怎么样?”
“可好了。一直是他们年级前十,没掉出去过。”陶竹的语气里带着羡慕,“她以后想考北京,我俩约好了明年夏天北京见。”
王雪平离开繁春之后对那边的人和事了解的就不多了,除非是闹到很大的事,她才会有印象,听到陶竹这么说,她欣慰的同时也不禁感慨:“这小姑娘……唉,去到哪找对象都不容易。”
陶竹知道王雪平为什么会这样说,这一句话,把她拉回到从前,人生中某个惊悚时刻。
那个男人叫张志强,是个老师。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陶竹才小学六年级,那时候程果初一。
他是繁春当地人,因为教书教得好,评上特级教师,一路从繁春升到锦城,一家人在锦城买了房,每年只有寒暑假会回来。
程果的父母也在锦城打工,人回不来,托张志强给程果带了些东西,那时候陶竹太小了,所有消息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他们说张老师人特别好,不仅给果果带了吃的,还免费帮她补课。
可是陶竹却觉得程果不开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
小学生陶竹以为初中生程果学的太辛苦,拿了雪糕去找她,劝道:“既然学的这么不开心,就别学了。”
程果慢吞吞地撕雪糕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行,张老师说了,必须得先把课学完,不然女孩子逻辑能力不行,只在学校里听老师讲,我跟不上。”
那时候,程果还没发现,她被PUA了,她只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只有张志强愿意帮她,她必须要抓住张志强这根救命稻草。
陶竹劝不动,只能常去陪她,让果果抱着她哭。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蒋俞白到陶竹家的那个暑假。
那时程果面对张志强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哭的女孩,她会骂人,会发脾气,会跟陶竹吐槽:“那傻/逼没有自己没有腿吗?为什么总要看我的腿?”
只要一跟张老师有关的事,程果就前言不搭后语,那几年陶竹习惯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只需要跟着同仇敌忾:“就是就是。”
一看见身上有猪味的程果就躲老远的蒋俞白听到这句话之后朝她们走过来,坐在台阶上聊天的程果和陶竹一抬头,都被吓了一跳。
他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能感受到周身有种不容侵犯的冷淡。
等她们的目光适应了光线,才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严肃到可怕。
“那老师除了看你腿,还让你干嘛了?”蒋俞白问。
程果跟蒋俞白没怎么说过话,他俩唯一的交集就是蒋俞白去程果家找过欺负陶竹的男生,他冷不丁跟她说话,态度还这么强硬,让她根本不敢回答。
不管陶竹在旁边怎么劝,结果都和之前一样,程果只说什么都没有。
当时蒋俞白什么都没说,但第二天上午程果在补课不让人打扰的时候,蒋俞白非逼着陶竹带他去找程果。
陶竹一路上小声埋怨,直到她看见了那一幕——
张志强从椅背后面抱着程果,一手按在程果胸上揉,另一只手拿着她的笔,在她的本子上勾错题。
他们的脸贴的很近,几乎是挨在一起的,张志强呼出来的鼻息都能打在程果脸上。
“这种送分题,拿不到分就不用想着考大学了,你怎么还会错?”光听张志强说出来的话犹如严师,让人根本想不到他脸上陶醉的表情有多令人恶心,他在她的本上划了一道叉,握着她胸的手力度加重,是种冠冕堂皇的惩罚。
程果不敢反抗,眼圈红红的,微弱地喊了声“疼”。
视线再往下,张志强的裤子只穿了一半。
那是陶竹第一次看见那东西,紫红色上爬满蠕动的青虫,吓到她失声,僵在原地。
第17章 离开繁春
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可就算是现在再想起来,陶竹也仍然觉得恶心反胃。
她坐起来倒了杯水,凉凉的润了润喉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抱着水杯坐在床沿,陶竹想到了后面的事情。
张志强的事情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蒋俞白想要检举,告到他的学校,是程果的外婆央求他,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以后果果还要嫁人,任凭蒋俞白怎么解释,程果的外婆也听不进去。
蒋俞白无力地看着想要跪下求他老人家,脸色铁青,不得已答应了她的要求,只说了以后看好程果,让张志强不要再有机会接近她。
他还第一次以老板儿子的身份威胁了在场的其他人,如果谁敢把程果的事说出去一个字,他保证他们家的果园不会再被任何商家承包。
后来,蒋俞白走的时候,还叫单独程果说了一些话,他不让陶竹听,但程果私底下告诉陶竹了。
他让程果好好学习,离开繁春,往大城市考。
让她别听流言蜚语,告诉她她很干净,告诉她她是因为优秀到老天看不下去,才会遭遇苦难。
他走后没过多久,张志强在人人喊打里从繁春搬走,他们家的房子直到陶竹今年离开繁春也没人接手。
听说师娘知道了这件事,闹到学校去了,还要跟他离婚。
再后来,张志强这个人便音讯全无,消失在陶竹和程果的世界里,有关他的记忆,凝成了一粒擦不干净的黑点。
睡不着的深夜,陶竹翻了个身,低声说:“妈,俞白哥说过,程果不会因为这事受到影响的。”
回应她的,是王雪平轻微的鼾声。
她已经睡着了。
程果会考到大城市的,大城市会包容她的。
陶竹的脑海里闪过最近见识到的林林总总,无比确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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