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又夹了一筷子菜,和马旭低声交谈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芎川又说:“阿宇、阿旭,今天也过了一大半了,你们看看是想过夜还是明天一早再回去。”
李宇看了眼马旭,把这个问题交给他回答。
“这么好的景色,这么美味的佳肴,大半天哪里玩得够。”
周芎川哈哈大笑,又听见李宇说:“哎呀,昨天是真的有些事赶不及,可惜可惜。”
“好景不怕晚,也赏不够,你说我们平时总是在城市呼吸汽车尾气,难得有个能身心放松的好机会,我和我太太都还想要多住一晚。”
刘太太连连点头认同丈夫的说法。
其实答案到这里已经很明确了。
因为李宇和马旭的到来,他们今天傍晚离开的原计划有变,多半要拖迟到明天。
范媛媛忽然也说:“是呀,我和盛廷也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太棒了。要不是盛廷明天有个会,我们也恨不得多住一晚。”
就在众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时,李宇突然叼着烟扭头问顾盛廷:“廷子,那个会能推吗。听说你高尔夫打得不错,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你切磋一下。”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顾盛廷身上。
包括叶一竹。
她拿着筷子的手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把妆卸了,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盯着他的眼睛,全是失望和憎恶。
李宇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她看他的神态。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李宇畅快地吐了个大大的烟圈。
“巧了不是,我也很想和宇哥一决高下。”
顾盛廷清冽的声音在餐桌上响起的那刻,也只有他,瞥见了叶一竹从眼角快速滑落的泪珠。
甚至没有在脸庞留下痕迹。
她收回目光,仿佛一个提线木偶,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爽快!”
李宇举杯,似乎把餐桌的气氛带到顶峰,所有人都相继举杯,热烈融洽。
可桌角细碎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黄蕴和秦铭吸引去。
*
叶一竹刚碰上酒杯的手突然脱力,玻璃跌落倒地,碎成渣。
顾盛廷毫无顾忌盯着她,心脏被重锤捣搅一般。
他拼命想分辨她此刻是因为哪件事而失态。
意识到所有人都看过来之后,黄蕴没有再说话,只是冷着脸别开秦铭。
“怎么,秦医生有急事要赶回去吗?”
李宇放下酒杯,望着秦铭的方向,似乎很客气地开口。
可他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在回南天里留放久的臭鱼散发出来的味道。
秦铭没有顾虑黄蕴,不紧不慢开口:“我们是在单位上班的,领的是国家死工资,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黄蕴急得快要哭出来,委屈着欲言又止,范媛媛一直在安慰她。
可秦铭还是浅浅地笑,对李宇说:“明天是工作日,我好几床的病人还等着我回去给他们制定新的诊疗方案。”
“所以,要先走一步,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其实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秦铭的一番说辞,而且秦铭现在是整个大重医学界都炙手可热的外科新星。
这人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个小病小痛的,还指望在医院有层关系,以后有什么事,也能办得顺利些。
可即使这样,一时之间还是没有人出声。
最后还是周芎川开口打破僵局。“医生就是辛苦,我们都理解的,就不要说什么扫兴不扫兴的了。”
他又指了指黄蕴,说:“最伤心的应该是黄蕴,你们马上就要分开,她肯定希望能和你多呆一会儿。”
虽然是调笑的语气,让现场氛围松泛不少,可秦铭还是没有出声安慰黄蕴。
李宇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大家的行程都很满,也没必要为了将就我们耽误了自己的事。”
马旭在一旁一想,觉得也有点道理,急忙说:“这里可以改日再来,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
到最后,众人还是决定依照原计划,在晚上六点返程。
*
他们下船时,已经有专人把车开到岸边。
按照来时队伍,叶一竹自然是和ae的人一辆车。由他们打头阵,顾盛廷他们的车依次跟在后面。
暮色之后,天光破灭得尤其快。大片墨蓝铺陈渲染,街灯犹如远方密密排列的星光。
和来时不同,每辆车里的气氛都十分安静。
黄蕴和秦铭没有如来时一般耳鬓厮磨,范媛媛忙着陪失意的表姐,顾盛廷坐在副驾,拿着电话的手似乎在随着音响里的曲调打节拍。
中午在饭桌上惊心动魄又波涛暗涌的一幕幕,无疑也成为了秦铭和黄蕴此刻之间的隔阂。
她不知道秦铭和李宇的过往,只知道李宇的势力和为人。劝说他多留一晚,不仅是为了让他陪自己,更是怕他惹怒李宇。
可百般争执、劝慰,还是做不到让他为她妥协。
“是不是下周四我要去机场,你也排不开班来送我?”
车里倏忽响起黄蕴嘲讽的话,范媛媛深看了眼冷脸的秦铭,坐在前面的顾盛廷倒没多大反应。
眼看着黄蕴眼中的泪花就要涌出来,范媛媛忍无可忍,厉声对秦铭说:“是不是你好歹说句话,别玩这套行不行?我姐又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一直面对窗外的秦铭忽然扭头,冷肃的半张脸隐在外面幽暗的夜色中,硬朗线条似乎没有任何软化的余地。
范媛媛吓了一跳。
虽然她和秦铭不过见了几面,可秦铭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吊儿郎当、乐天又风趣的人。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秦铭这副阴鸷沉郁的模样。
黄蕴咬着嘴唇,感觉有些无力,却一直死死盯着他。
眼泪从干涩的眼睛里滑落下来,秦铭忽然伸手替她轻拭泪痕。
她心一动,忍不住叫他:“阿铭……”
过了很久,秦铭才颓唐收手,“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任何心情。”
他的声音远比她的还要凄凉颓败,黄蕴微微张开唇,想替他分担烦心事。
车突然停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前方吸引。
秦铭缓缓抬头,明晃晃的大灯落在前面的黑色商务车,打出一片白昼。
车门被打开,叶一竹跌跌撞撞从车上几乎摔下去,脚刚一着地,整个人就蹲在路边弯着腰干呕。
柏柏和小王紧随其后,双手拿着纸巾和矿泉水,将她团团围住。
她一直在吐,隔着车窗和音乐都听到嘶裂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范媛媛和黄蕴伸出脑袋去看,微微皱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顾盛廷越过后视镜和阻绝在中间的人,看到她狼狈地蹲在大片暗绿色田野的边缘,风把她的发丝搅得凌乱。
止住呕吐之后,叶一竹始终拿着七叠八折的纸死死捂住下半张脸,蜷缩身体,抗拒外界的一切接触。
在夜风中孤立无援,瑟瑟发抖。
顾盛廷看了许久,把几乎粘在掌心的手机放到一旁,然后摸出烟盒,缓缓打开车窗。
瞬间,外面铺天盖地的杂音涌进来。
他低眸,可隐隐发抖的手半天都拿不出一根烟。
薄唇抿成一根直线,额角的青筋就像绷到极限的弦,眼中的阴翳让旁边卫州欲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
用尽全力吸了一口之后,他把手搭在窗上,指间猩红的烟蒂被风刮得忽明忽暗。
一团浓烟缠绕着浪漫的夜色,模糊了后视镜里的伶仃身影。
*
晚间头条新闻出来,宁雪、石笑还有成博宇在桥下的小摊吃宵夜。
这顿烧烤是宁雪为了上次醉酒请的,她原本是想请吃饭,可石笑非嚷嚷着要吃烧烤。
石笑和成博宇都是很健谈随和的人,所以氛围并没有宁雪想象中的尴尬。
电视中的女主播正一脸严肃用播音腔报道今天傍晚六时许发生的惨案。
众人的目光被大屏幕吸引去,就连刚才急忙去点菜的老板娘都停下了脚步。
“据报道,今日晚十八时许,在我市与临安市交界的城郊一处废弃工厂发生命案。经初步鉴定,死者为财富集团千金李某。现场有激烈打斗痕迹和数把遗留下来的枪支和刀刃等作案工具。警方经财富集团报案赶往现场,犯罪嫌疑人已经逃脱。经警方初步排查,此为一起人质挟持案。值得关注的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夜总会金色沙滩也发生命案。死者为日方正在追捕的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华某。警方经过反复侦察对比,初步认定两起案件具有密切关联。本台将持续报道……”
本来宁雪和石笑都没有太大反应,毕竟这几年大重好像越来越乱,发生持枪命案也不是多惊奇的事。
可宁雪一晃眼,看到成博宇依旧表情肃穆地盯着屏幕,她又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几眼。
旁桌的客人和点单的老板娘聊天。
“这叫什么,造孽。”
“可不是嘛,这财富集团本来就不干不净,听说去年初还逼死了好几个工人。”
“当年混世魔王李宇,小小年纪就吃喝嫖赌,杀人放火,不也是李家人……”
“啊,是一家人啊?”
说话的声音被压下去,可宁雪还是听到了李宇的名字。
急急去看成博宇,想寻求一个答案。
成博宇已经收回目光,踌躇几秒才说:“财富集团也是李家的产业,打理人是李宇的伯伯。这个李小姐,估计就是李宇的表妹。”
石笑不禁好奇:“那那个华某,又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啊?”
宁雪的表情很凝重,在等待成博宇开口期间,心里一直在打鼓。
提起李宇,就连她都会不自觉地把叶一竹联系起来。
成博宇不敢确定心中的答案,看了眼宁雪,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第117章 116.
茶庄的包间传来杯子碎裂的激烈声响,在门外守着的人瞪了眼恰好路过忍不住朝这边偷瞟的客人,之后又相对无言。
“谁他妈出的主意?”
秦铭在原地来回打转,面目通红,对满屋子的人质问:“是活腻了吗?活腻了早说啊,大家一起死好了,我还废什么劲找律师?叶一竹还白白跑去日本干嘛!”
玉芹抬眼看叶一竹,冷笑:“一竹去日本的事和我们说了吗?要不是她突然出现在会所让李宇发现,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出手……”
大家面面相觑,都拉耸着脑袋。
没有人出声反驳,也没有人劝阻。
秦铭觉得荒谬至极,疯狂捋自己的头发,体内一股躁火要活生生把他烧了。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才不紧不慢看向玉芹。
“我是一月份去的日本,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她面无表情,字字句句冰冷如水。“阿杰已经死了,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但是也请你不要把脏水泼到我和秦铭身上。”
秦铭侧目,淡淡开口:“不用和她说这么多。”
“为什么不说?她不是觉得走法律途径除了拖长阿杰漂泊受罪的时间之外一无是处吗,她不是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做吗,可人是因他们而死的,到头来还反咬我们一口,我不受这委屈。”
炉子烧开的水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响,在茶室上空盘旋。
玉芹好笑,站起来指着在场的人说:“你们看看,一口一个大家是一体的,可现在到底是谁在和我们划清界限。”
阴阳怪气的话音刚落,阿四猛抬手抓住玉芹的指甲,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
玉芹整个身体毫无预兆倒向一边,吃痛叫出声:“你他妈疯了!”
“阿杰的死,我们每个人都脱不了关系,你少他娘在这颠倒黑白。”
阿四聚力,表情阴狠地站起来,慢慢逼近她:“我倒是想查清楚,你一肚子坏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还是真想和我们同生死共进退啊。”
“你少在这放屁!绑架李心的计划难道不是大家共同商议才决定的吗?怎么着,出事了就怪我一个人……”
路飞深吸了口气,似乎一闭上眼就能闻到血腥味,耳边女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确是瞒着秦铭和叶一竹一直在跟踪李家人,这几个月来也动过不少次硬碰硬的念头。
可秦铭那边,的确已经在日本赢得了重审的机会,叶一竹也就快要打探出李宇在日本的势力版图以及山口百惠的消息。
但他们这几个人不了解叶一竹和秦铭所做之事的全貌,也习惯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打听到李心是李宇的堂妹,且两人从小关系亲密,李宇对这个妹妹极好的消息后,他们足足跟踪了李心一个半月才最终决定出手。
没有别的原因,也没有太多的理由。
只因为他们不能忍受华杰漂无定所、风餐露宿的逃难生活。
而且李宇当年在下下先奸后杀,又犯过这么多罪行都能全身而退,这让他们觉得法律的可信度和信赖度几乎为零。
就算叶一竹找到山口百惠,她是李宇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事发半年后改变口供。
一切希望和机会都太渺茫了,而且他们已经自身都难保。
六哥在新加坡已经切断了靳岑所有的资金链和人力,算彻底阻挡了他们这几个人的退路。
如果这时候再不放手一搏,那么之后完全有可能被逼到绝路。
前天晚上他们跟踪李心的人也遇到了最好的绑架时机,脑子一热,说干就干,当即把李心挟持到了废旧工厂。
原本只是想逼出李宇,和他做个交易。
一人换一人。
可等了一天,李宇都没有出现。
其实,当他们得知李宇出现在私人庄园的那刻起,他们和李心都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李心毕竟是李宇伯伯的独女,事发之后,路飞等先是到工厂想要与李家人进行和谈。
可最后不知道怎么,李家那边突然有人开了一枪。
他们忙着自保、交战,被绑在那里不得动弹的李心在混战中挨了两枪,当场死亡。
在那之后,对方十分混乱,有人似乎不想给他们留活口,有人却唯唯诺诺在原地徘徊。
直到警车鸣笛。
他们虽然成功逃脱,可还是落下了一个绑架甚至撕票的罪名。
“好,好!都觉得我是内鬼,那我干脆走好了,省得回头你们死了,还要拉我做垫背。”
玉芹甩开阿四,怒气冲冲往外走,却被靳岑冷不丁出声叫住。
“都这时候了,不要觉得自己是在耍脾气。真觉得自己冤枉,就应该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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